“堕姬。”无惨大人的声音从头颅顶上传来,“你知道些什么吗?”
“!”妓夫太郎的身体一颤。
“是、是的。”他听见了妹妹颤巍巍的声音,“他、这个男人我见过。”
[笨蛋,就算是说也要有技巧地说,千万不要说过去就跟他认识这件事啊!]事到如今,他已经放弃保护太宰治了,反正已经被无惨大人知道,再怎么做都没有意义,只能撇清关系,有技巧的撇清关系。
他就是这样无耻的人,只在乎自己和妹妹,同时还期待太宰治留给自己的,能够屏蔽无惨大人部分思想的能力在堕姬身上也得到体现。
[不管怎么样,请你保护堕姬一次吧,别让她现在就被无惨大人杀死啊!]
“他、他是我的客人……”堕姬不敢看无惨,在眼下情况她的恐惧似乎是很正常的,而无惨也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她一定是为了自己没有识破太宰治而感到恐惧吧?
与堕姬颤抖话语一起传入无惨大脑的,还有记忆片段,花街、橘红色的灯笼、觥筹交错、宴席、还有俊秀的客人。
“大概在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他第一次来吉原成为了我的座上宾,之后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再也没有来过……”
她只有这几句话是想告诉无惨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谈,甚至没有说他们今年见过面,明明前不久的见面才是至关重要的。
妓夫太郎在心里直骂堕姬蠢,蠢得不行,蠢到世界尽头了,你就不能多说点吗?把太宰卖了又不会死,反正他都要死了!被无惨大人盯上怎么会有存活的可能,你想陪他一起死吗笨蛋!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补充妹妹话的意思,反而是膝行挪移到她的身边,陪着妹妹一起叩头:“很抱歉无惨大人,明明见过那个男人,我们却没有认出来,这是我们绝对的失职!”
“这确实是你们的失职。”无惨居高临下地说,他本来就非常擅长指责其他人,同时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他现在心情不错,又想到还需要堕姬他们找太宰,于是不想捏爆眼前兄妹的脑袋,“那么,你知道他的什么,身份?年龄?住所?”
其实无惨觉得太宰治的脸有点儿熟悉,可又万万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可能是路过吧。]
他想:[全日本那么大,哪里遇见都有可能。]
“他逛吉原时用的名字是津岛修治。”堕姬哆哆嗦嗦讲,“好像是在京都有住所,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她讷讷道,“总有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的客人,可他还算多金,就……”
无惨摆摆手,不管怎么说,知道津岛修治这个名字多少能减轻寻找的负担,无惨并不准备到吉原再查看二遍,他相信堕姬愚蠢的忠诚心,从不认为她会隐瞒自己。
“原来如此。”他说,“多少还有点用处。”
他对其他人鬼说:“听见了吗,就顺着这条消息去找他,其他任务一切任务都暂时放下,只要找到这个男人就立刻通知我!”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他手指张开又重新握紧,似乎抓住了天空中的珍宝。
“他就是为了让我变得完美而生的。”
没有鬼说话,他们都不敢打断无惨肆意抒发情感的无惨,而鬼之王,当事人,他好像没有闲心关注自己的下属。
于是他也没有看到黑死牟握紧的十根手指。
[太宰……治……吗?]
第41章
[太宰治……吗?]
人是多变的, 又是恒定不变的,一秒之内人能够改变千百种念头,连生与死都能做出抉择;可人又是恒定不变的, 无惨大人对生的执念持续了千年,而黑死牟, 或者说继国严胜,四百年过去了都是脊背笔挺的大家公子。
他端庄的姿态,被刻度尺丈量过的脊背, 都很好掩饰了继国严胜内心的不平静,或许是与继国缘一拥有相同血统的他被赋予了劣化版的神之子血统, 他比所有鬼更快学会了精神放空,屏蔽无惨大人的窥伺。
鸣女将他丢回住所——深山里的宅院,时人称之为筑山庭,五针松倒影在池水里, 密集的松针组成一把盖顶的乌云, 黑沉地挤压明月夜, 平滑的巨石壁受山间溪流冲刷, 边角圆润得像玉石。
他住的是宗德大师设计的庭院, 穿的是紫色绫罗绸缎,战国时代紫色为高贵之色,造价是红棕土布百倍,开始与缘一穿得不同, 乃是父亲刻意为之, 缘一或许知道红棕的意思, 却从来不在意,而自己则抱着卑劣的窃喜穿了上百年的紫绸缎。
鬼晚上从不睡觉,严胜常靠练剑、挑战强大的剑士、击杀鬼杀队成员打发时间,还有就是冥想、回忆,在无止尽的回忆中,继国缘一占据了九成半,而剩下的半成也不是他的妻子、孩子,而是老师太宰治。
——他了解我所有的卑劣,所有的癫狂,所有的嫉妒与不甘,还能真诚地说出“比起缘一我更喜欢你这样的”,坦白说来,在确定他的话并不出于同情之后,继国严胜短暂地认为自己被救赎了。
[真抱歉。]
在跨越了几百年的时空后,他依旧记得自己在看见太宰血淋淋头颅时从心里涌现出的歉意,那是比抛妻弃子更加深沉的歉意。
[很抱歉,太宰老师。]
……
四岁那年的盛夏,继国家里又多出一名食客。他家说是远近闻名的大族,也不过就是无数小大名中的一员,连被足立将军提起的资格都没有,封地等级跟美浓还有出了织田信长以前的尾张半斤没八两。
大儒对他们不屑一顾,而父亲又执意要找精通汉诗的学者,求访学人的行为轰轰烈烈持续了半年,终于抓到一在乡下休憩的隐士,家臣对父亲吹得天花乱坠,说他不仅通读四书五经、佛教经典、和歌短诗,日本的东土的书籍无一不晓,远渡重洋后甚至能考个功名回来。
当时和现在不同,人们以通汉诗为荣,对海对岸的国家推崇备至。
也不知道父亲又与他谈了什么,反正在继国严胜四岁的时候,他就多了一名汉文老师,老师太年轻,一点儿没他脑海中白胡子飘飘的模样,听说有名的学者都很苍老。
“你好,严胜少爷。”他蹲下身与严胜问好,“我叫太宰治,是你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老师。”
[我当时不大高兴,前任老师教我要遵循上下尊卑礼仪,请来的老师都算是父亲的家臣,我是下代当主,他们都跟我说敬语,只有这男人嘻皮笑脸的,甚至僭越地叫我严胜君,我想着要尊师重道,没有发作。]
后来就再也没有发作的机会了,太宰老师的智慧超越严胜见过的所有人的总和,永远没有问题能难住他。
继国严胜尊重知识尊重力量,他最喜欢剑术没错,可也不讨厌文化课,所以能感觉到太宰治的厉害之处。
[我当时还想,太宰老师那么厉害,说不定能够治好缘一,他掌握了一手了得的医术,曾经帮母亲看诊,结束后母亲身体轻松了许多。]
“请您去看看我弟弟吧。”一天课业结束后,严胜郑重提出自己的请求,“他的情况不大好,到现在都不会说话,请问老师您能帮我看看,缘一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吗?”他目露恳求之色,“父亲很讨厌缘一,也不愿意为他寻访医师,我只能拜托您了。”
“你弟弟?”太宰说,“是住在六间半草屋里的孩子吗?”
“您认识?”
“不算认识。”太宰嘴角向上微微扬起,“只是凑巧看见那孩子从窗内向外探头探脑,他长得和你很像,我就记住了。”太宰说了句让严胜无法理解的话,“他的视线落点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