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
这是愈史郎的第一个想法。
[不可原谅。]
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在他伴随珠世的二百年中从没见过她哭泣的模样,外形看她或许是再典型不过的大和抚子,内在却跟皮囊有很大的出入, 愈史郎想要将珠世大人比作繁花, 可她却跟坚韧的苇草更加匹配, 拥有百折不挠的韧性。
除了无惨, 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宣泄仇恨;除了过去, 没有什么能打败她。
愈史郎第一次看见她哭, 靠近鬓角的发丝从后脑勺的发髻中滑落, 柔弱地垂在她的手背上,面孔被手掌覆盖住, 只能从她不断起伏的胸膛中看出在哭。
她有个愈史郎才发现的小习惯, 抽泣着抽泣着会开始打嗝, 声音不大,有少女般的可爱。
“是鬼杀队的成员……冒犯您了吗?”他咬牙切齿从利齿缝隙间挤出几个字,愤怒得恨不得直接冲撞开蝴蝶家的大门,把香奈惠抓出来锤穿地心。
“不,不是。”珠世看破了愈史郎的想法,手背带走两滴眼泪说,“我是因为高兴而落泪。”
[啊?]
[不,怎么看珠世大人都跟高兴搭不上边,您分明是在难过。]
“那个孩子能够转世,真的是太好了。”她说。
[听说有执念的人会在三途川的水边徘徊不去,迟迟不肯重新进入轮回,他们大多都在等在自己未曾谋面的亲人,我或许也想过,夫君和他会不会在通向天堂与地狱的岔路口上徘徊不去,就为了与我再见一面?他们肯定是会上天堂的,尤其是治君是那样好一个孩子,而吃了自己孩子的我只能下地狱。]
[能够像现在这样,在奔向死亡的途中再见一面,真的是太好了。]
愈史郎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珠世始终不肯说,她回去后踟蹰了好几天,将自己没日没夜关在新居的房间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有天晚上愈史郎代替她出诊,回来时发现珠世不在家。
——她又去了蝴蝶邸。
可惜这一次,凭她怎样敲门,等待,都没有等来归人,邻居赶时髦地去看了帝国剧场新上演的《茶花女》,茶花女九点半才散场,到家是十点以后,正好看见在门口徘徊的珠世,她的长相实在符合时下人的审美,又温婉得没有攻击性,女主人好心说:“这家人搬走了哦。”
“啊,是吗?”珠世陡然惊道。
“好像说是完成了学业要回乡下老家继承医馆。”这是蝴蝶香奈惠对邻里的说辞,“九州的乡下地方,或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走得非常急。”
珠世想:[可不是要走得急吗?在发现了她是鬼之后,鬼杀队的剑士怎么可能将自己暴露在鬼的眼皮底子下。]
这样想想,她冒然前来探访也是不智的行为,说不定鬼杀队的人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
珠世好像才发现比飞萤还要硕大的漏洞,又慌忙地跑回去,她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谨慎,时时刻刻关注周围环境,就怕沾染上甩不掉的尾巴。
[如果我被抓捕,愈史郎会怎么样?]
很难用言语描述她心灵的混乱,对养子的思念、看见他转世蒙受的巨大冲击与电影晃动镜头似的不真切感,沉淀在最深刻角落的微妙失落,还有过去经历导致的烙印在灵魂上无法磨灭的自责,错综复杂而神经质的情感藏在她抖落的发丝里,咬出缺口的半圆形指甲里。
它们合在一块儿,让珠世失去了应有的优雅、从容与镇定。
可现在,梦醒了,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是不应该去追寻,不应该去寻找太宰治的,它只是自己沉重复仇生涯中的浮光掠影,哪怕是出于一名母亲对儿子最低等的爱,都要保证他们的未来成为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与鬼产生关系,只会缔造悲剧。]
回新住所时正巧看见愈史郎火急火燎地跑出来,电车架在铁轨上轰隆隆隆划过,车头的灯光照亮了黄黑相间的栏杆,信号灯显示为红灯,穿着和服与洋装的男人女人布景板似的停留在人行横道两侧,东京的夜晚太繁华了,灯笼、铁灯杆驱散一圈暗影幢幢的混沌。
珠世站在光影交界处上对愈史郎微笑:“回去吧。”
她再也没有去找过蝴蝶香奈惠,见到太宰治的夜晚被封存在了记忆深处。
……
大约半年后,会说话的乌鸦找到了珠世的新居所,从他脚上装信件的小竹管里抽出一封长信。
大体是希望珠世一同研究对无惨的药物,并且附上了蝴蝶香奈惠最新的研究成果,鬼杀队寻找到了吞噬细胞的原材料,其含量是珠世从自己身体中提取出的数倍。
[合作的话,是不是就能研究出足以杀死无惨的药物?]
她好像看到了一线足以穿透厚重乌云层的黎明曙光。
还有就是……
[那个孩子是出现在香奈惠家的吧?]
如果那一面不是梦幻的话,真希望能够从远处,再看他一眼。
……
“第二圣杯的能量波动出现在名古屋附近的身上,是没有名字的小山,除了普通野兽外只有一处有人类波动,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唯一一户人家就行了。”
“然后就是回收圣杯。”
达芬奇亲发出指令时太宰已经在深山里跋涉,身后跟着炼狱杏寿郎与甘露寺蜜璃。
甘露寺是才上任的柱,而炼狱曾经是她的师傅,根据鬼杀队与太宰治达成的契约,在发动最终决战之前他不能被无惨找到,需尽量避免外出,哪怕是因要事出门也需要有两名柱轮流守护。
他在宅在家中这件事上不算任性,只要有足够的书本与打发时间的方式,呆几年或许都没问题,对拥有漫长时间的生物来说,时间流速仿佛都放慢了。
于是,前往名古屋成为了他首次外出申请。
目的是什么无人过问,柱的职责只有陪伴、保护,必要时甚至可以在周围警戒,如果太宰治拒绝他们的靠近。
[太宰先生真的好帅啊,蜜璃的心怦怦直跳。]
甘露寺时不时小幅度扭动脖颈,毫不隐讳地盯着太宰治看,她的脸颊上浮现了害羞的红,心理活动丰富得像是无数条盘桓纠缠在一起的线条。
[好帅,好神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蜜璃和炼狱先生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他对吧,蜜璃一定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