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潇湘水云。”东方未明愤愤道,“这家伙用什么都像用剑。嘿,他定是气我说那句‘空手还不如我自己上呢’。”
王蓉笑道:“傅大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呢!傅大哥才用了三招便赢这一局,小师哥应当高兴才是。”
“他必须得赢,否则老子的私房钱可就……”东方未明这时才露出一副心痛的表情。说话间傅剑寒又与另一名水贼交上了手。那汉子极为魁梧,比傅剑寒足足高了一个头;且天生力大,蒲扇似的双掌舞动时虎虎生风。傅剑寒在他的掌风间穿梭,忽然抓住机会连刺三指,点向他神庭、鸢尾、中脘等要害,竟又是同一招“潇湘水云”,只不过发招的时机略加变化。但他的对手仗着他毕竟手中无剑,以厚实的肌肉硬接了这招,变掌为爪扣住他手臂。傅剑寒半身侧拧,关节一扭,对方不知怎的便被卸了力,只能挥掌向他耳根切去。傅剑寒却旋身左转,左臂两指刚好击中对手喉间€€€€若他手中有剑,这一招便是反手一剑封喉,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赢过这个对手也没花上十招。
钱寨主见自己这边连负两局,正要设法抵赖,忽然感到两边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痛,运气时,惊觉丹田空空荡荡,一点内力提不上来,顿时大惊失色,心道:“这下中了招。不知敌人有何图谋。” 他想假装若无其事,嘴上极快地道:“所谓三局两胜,既然小兄弟已赢了两局,那第三局也就不必比了。老子愿赌服输,兄弟们,走。” 说着用刀招了招,转头便往小船上跳。
他的神色极不自然,生怕叫东方未明等人瞧出破绽,趁势追来。水贼们有的固然莫名其妙,但也有的也深觉不适,纷纷跟随寨主划上小船,向上游驶去。这一伙儿人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便在江面上失去了踪影。
大船上的人见这件事解决得这样容易,惊喜之余也觉十分古怪。船老大和众多水手对傅剑寒和东方未明感激涕零,非要退还他们船资。几位客人也一一过来道谢,连青城派的两位都在远处拱了拱手。好不容易打发掉众人,东方未明才找到机会把自己的包袱拾回来,王蓉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油布,惊叹道:“哇€€€€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是钱嘛。”
包袱里确有几枚金银锞子,但大多是一些白的黄的矿石,虽然色泽也十分晶亮。东方未明道:“你懂什么,这可是难得的晶矿,去铁匠铺卖得老贵了。”
“嗯,不过那个海龙帮的人居然这么守信,倒是令人想不到。”
东方未明鬼鬼地笑起来。他把矿石捡开一些,只见最底下压着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兰花,已经枯萎多时却犹有幽香。他摸出几块碎布将这花层层包好,揣进怀里。
“他们不是讲信用,而是没了内力,心虚。”说着拍了拍心口,“这可是花痴前辈精心培育出的毒中圣品€€€€悲酥清兰。它的香气极淡,但闻久了能令人手足无力,内力尽失。这里地方开阔,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但只要令他们心中起疑,便也够了。” “那我们为何没事?” “我们站的地方背风,他们迎风,本就对他们影响大些。另外我方才老扇扇子,其实就是把解药的药粉往你们两个的地方吹过去。至于被抓的人质,大多本来就没有内力,一会儿吹吹风就好了。”
王蓉眼睛扑闪扑闪的,惊道:“小师哥原来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们了吗?! 居然这么聪明,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了呢!”
东方未明不满道:“我一向很聪明的好吗?记不记得你打算做黯然销魂饭被毒蛇困在树上的那次,当时只有我从准备好的食材里一下子推断出了你的去向。二师兄看到地上的血迹,还一口咬定是你每月的那个来了呢。”
王蓉的脸色先白后红,突然双手捂脸,狂奔而去。“……恶师兄是笨蛋!!!!!”
傅剑寒不解道:“东方兄,那个是什么?”东方未明干笑道:“那个啊……嗯,那个是,只有女孩子有而我二师兄特别在意的一种东西。”傅剑寒想到荆棘的眼神顿时就微妙起来。
东方未明自觉日行一善,心情大好。白天继续留在甲板上观景,晚间用了饭便回到舱里,和同屋的傅剑寒练了一会儿内功。夜里刚刚睡下,忽然听到头顶上炸雷似的一声惊叫。
“怎么了??”
不仅是东方未明和傅剑寒,许多舱里的人都被这声音吵起来,胆小的便留在下面连声询问,胆大的则跳上甲板,去寻声音的源头。
东方未明见到几名水手提着灯,从船舷伸头往下看。他也伸了半个身子下去,见大船前面飘着几艘小船,正是白日里见过的海龙帮船只。但此时船上空空荡荡,似乎一个活人也无。船老大立在最贴近大船的小舢板上,身边还站着客人里的那个黧黑矮子。东方未明和傅剑寒几下从大船上跳了下来,王蓉也跟随其后。船老大对他们三个态度很客气,指着矮子道:“这三位少侠女侠,先生白日里是见过的。这位先生是京里来的白捕头。” 矮子亮出六扇门腰牌,道:“在下白术。本来要到蜀中办一件大案,恰好搭了这趟船。在下的身份,望几位不要泄露。”
三人连忙见礼。东方未明提到洛阳神捕史刚,白捕头道:“原来二位就是史兄弟提过的东方贤弟和傅少侠么,这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傅剑寒道:“捕头既然在此处,莫非又发生了案子?” 白术点点头,目光转向船老大。
船老大哀声叹气,弯腰掀开盖在小船舱中的一块油布€€€€只见船板上搁置着一颗被刀子划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那位海龙帮的钱寨主。
TBC
第四章 四、
舱内一灯如豆,几位男女老少围着一张饭桌,虽然神情各异,但不约而同地都表现出了些许不自在。方桌正中摆着一张木盘,盘内乘着一颗人头,散着一股生肉的腥膻气味。
王蓉捂嘴道:“白捕头,白大哥,咱们非要把这个带上船来吗……留在那小船上不好么?”
“王姑娘担待了,此案事关重大,而此人€€€€此头又是唯一的线索,白某必须谨慎对待。”白术摇头道,“东方兄弟,史兄曾赞你天资聪颖,曾在金风镖局的赵氏奇案中助他良多。从这件事上,你可能想到什么?”
东方未明无奈地与人头对视:“哎,不料才一天的功夫,就与寨主阴阳两隔,这世事还真是令人唏嘘……请问船家,当初是如何发现海龙帮的小船的?”
船老大叹气道:“三峡水路多礁石浅滩,并非处处能泊船;每日必须算好该走的水程,夜间才能在某处靠岸停泊。但白日里被海龙帮耽搁了一段时辰,所以至今还未赶到可以停靠的渡口,只能趁夜再走一段。船上有老水手在桅杆上€€望,避免撞上东西;结果就看见上游漂来一排小船,还以为海龙帮的人去而复返,吓得赶紧来找我,我又求了白捕头来帮忙。结果船到了跟前,才发现上面一个人没有,却点着防风的灯,船头搁着个圆形物事。我下去一看,便看到了这个。”
傅剑寒道:“不知海龙帮的其他人怎样了,船上一个也没瞧见。”
“小船上只找到这颗人头。但有许多血迹,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或许其他人业已遭了毒手。”
东方未明道:“也不知何人与钱寨主这么大仇,杀了人就算了,还用刀子把他的脸划烂€€€€莫非是寨主当年的情敌,嫉妒他生得美貌,抢走了自己的意中人?”
白捕头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瞪着东方未明,显然是还没习惯逍遥派弟子的思路。傅剑寒赶紧圆场道:“这刀痕不像是泄愤随意划上去的,倒像写了一个字。” 白捕头这才用力点头,夸赞道:“傅少侠好眼力。这确实是一个字€€€€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死者恐怕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对头。” 说着他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一个“枭”字。
“你们可曾听闻过……绝户枭。”
东方未明等人纷纷摇头,而船老大却惊呼一声,露出了愈发难掩的惧意。
白捕头缓缓道:“二十年前,白帝城中出过一桩惨案。当时十二连环坞势大,纷扰水面,不但劫掠过往商旅,连朝廷的漕运货物都不放过。朝廷下了重令整治。但三江口水道复杂,水寨巢穴极深,除了水贼内部,一般人连门路都摸不着,更不知总寨主藏身何处。于是六扇门中一名姓萧的捕快不惜以身犯险,设法改名换姓、投靠水贼,再立下功劳,一步步接近十二连环坞的总寨。最后他终于将水寨的地形水路调查清楚,传递出去,让六扇门调集人手将几个寨子接连捣毁,立下一个大功。然而办案时人多眼杂,水贼中难免有漏网之鱼。他们不知别人,唯独对这位萧姓捕快恨之入骨;虽然此人设法带着全家躲避到外地,却仍没有逃过一劫。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十二连环坞的残党血洗了萧家满门,连家中几岁的孩子也没放过。” 说着他闭上双目,表情十分沉痛,“当时白某还是个初入六扇门的新进捕快。这位萧大哥,正是在下的前辈师兄。”
东方未明和傅剑寒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发一言。沉默了片刻后,白捕头果然继续道:“……那群做下血案的贼子始终没被缉拿归案。大约过了十几年,三峡两岸几个小镇上又陆续出了几件灭门惨案。有时是一座宅子、家中的男女老少被杀的干干净净;有时是一艘江上的渔船、货船,船上的所有人都死于非命。这些案子唯一相通之处,便是宅中、船上必有一具尸体,其上被刀剑划了一个‘枭’字;而死者中的屋主、船主,往往查出来确实身家不干净,与当年的十二连环坞有关。因为‘枭’音通‘萧’,知道前事的人不免猜想,或许这些案子皆与当年的萧氏血案有什么关联……当时在江面上流传着许多流言蜚语:许多跑船的人言之凿凿地说,曾见到萧氏一门的冤魂冲上天空,化为一只老枭;这恶声鸟停到哪只船上,那船便要遭难了。六扇门里也管这几起案子的凶嫌叫做‘绝户枭’。但实际上,这凶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都未有定论。”
傅剑寒皱眉道:“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凶手行事如此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东方未明道:“钱寨主他们本来就是杀人越货的水贼,惹了什么厉害对头倒也不奇怪……但这些小船只是无意中漂到此处的吧,和我们这艘船没有什么关系吧?还是说船老大,您老过去也€€€€”
船老大拼命摆手:“少侠可不能乱说!我走这条水路十几年,身家清清白白,船上的水手也都是知根知底的。” “不好意思啊,我就开个玩笑。” 东方未明嬉皮笑脸地道,他又看了眼人头,渐渐收了笑意,“不过,如果当真只是和海龙帮有仇,杀了钱寨主也就罢了,又何必在小船上点灯呢……简直是,希望被其他船只发现的样子€€€€”
他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陷入苦思。此时头顶的甲板上又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呼喊声。几人连忙冲出船舱,向骚乱处赶去。迎面便见到一名水手惊慌失措地跑来,嘴里大喊道:“……鬼!有水鬼!!”
“老郑你瞎嚷嚷什么!讲清楚!!”
那名叫“老郑”的水手一把扯住船老大的袖子,有如见到亲人一般:“我方才千真万确见到了水鬼!就在船尾!那东西浑身湿淋淋的,头发长得遮住了脸,飘动起来连个声响都没有……一眨眼就不见了!!!”
“胡说八道!” 船老大厉声呵斥道,老郑却跺脚摇头:“老子绝对不是胡说,现在去船尾估计还能看到鬼身上淌下来的水渍呢€€€€” 他话未落音,东方未明已经一马当先地往船尾处冲了过去。傅剑寒紧随其后;但他二人刚跑到船尾,右舷处又传来几声高呼。
“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随即就是扑通扑通的水声。有水性好的水手跳下去把落水者救了起来。东方未明奔过去一看,见落水的原来是那名叫沐天的书生。此刻他面色青紫,昏迷不醒,被人翻过来拍了好几下,终于咳出一大口水;但浑身烫如火烧,神智也不太清楚。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舱里,撬开牙关灌了几口烧酒。他好容易醒了一小会儿,满眼惊恐,口中喃喃道:“谁……有谁,推了我一把……”
众人面面相觑。老郑一拍大腿,道:“沐举人想必是被水鬼害了!听说溺死的鬼,一定要把另一个人也害得溺死,方能去投胎转世€€€€”
船老大这次也不骂他胡说了,神色同样惊恐不定;但他毕竟是船上的主心骨,只好拼命掩饰,将围观的水手骂走,命他们各安其职,先确保航路无恙。白捕头问了沐天几句落水前后是否见到了什么,但他烧得迷迷糊糊,一概答不上来。东方未明自告奋勇地道:“在下略通医术,不如让在下为沐兄诊一诊脉。”
白术点头让开。东方未明为沐天卷起袖子,三根手指搭在脉搏上,还未按出个浮沉来,沐天忽然双目一睁,一把抓住他的手,满眼的凄凄切切:“……小怜,小怜你终于肯来看我了么……是不是我就要死了……”
东方未明嗖地抽回手,恨不得一巴掌将他劈晕€€€€但他连出手都不必,沐天白眼翻了翻,又昏了过去。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嘻嘻窃笑的王蓉,道:“这家伙死不了。小师妹,给他煮锅姜汤吧,明日灌下去就退烧了。”
这一晚实在是又忙又乱。好不容易安抚完惊慌的水手和客人们,白捕头表示夜里他就守着沐天这舱,希望他病好了能想起什么来。而东方未明与王蓉、傅剑寒各回船舱,路上王蓉打了个寒噤,低声问:“小师哥,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