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少人,都一起上罢!!!”
未明心想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华山论剑大会,打赢了我就是天下第一,即将名垂千古,受万人敬仰……嘿嘿,到时候要是各位好朋友非要给他在洛阳市集也建一座雕像,倒是不好推辞啊。如果一定要建的话,希望能做一个在小虾米前辈对面双手接剑的姿势,表示从前辈那里继承了独占鳌头的梦想,继往开来,一展宏图€€€€
但他渐渐感到有点不对。那些被他击败的人,并没有抱拳喊声“佩服佩服”就退场,而是一倒下便再也不会起来。对手越来越少,最后,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东方未明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已被赤色的血污浸透。
我……杀了他们吗?!
不对啊……我明明有留手……一百年前小虾米前辈独斗十大高手,不是也留下了他们的性命吗……
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抱住自己的脑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忽然想起某人说的“你与我性情相像,不过是际遇不同”的话来,心中总觉得扎了一根芒刺。
他在人前总是一副无忧无虑、飞扬跳脱的样子,也清楚这样讨人喜欢。然而先前绝户枭的经历却触动了心底之事€€€€哪个孤儿不怀念素未谋面的父母?东方未明小时候也经常摸着胸口的玉佩想:既然这玉佩是半块,我爹娘手里一定还拿着另一半,作为日后相认的凭据;他们将我托付他乡,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如今他却想到另一种可能:爹娘是否已经不在世上?会不会也叫恶人害死了?莫非我也像沐天一样,背负着父母的血海深仇?
他想,若真是如此,我是否也会像他一样,为了复仇走上绝路?师父总说我天资聪颖,却杂念太多……我平日练功的确很难沉得下心,一有机会便偷懒闲逛,正经的养气功夫没学多少,却一心爱好那些旁门左道€€€€又喜欢暗器,又喜欢下毒;和人打架也极少凭真本事取胜,爱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至于正邪之分,更是一向不如那些名门中的侠少英豪分辨得那么清。如此下去,说不定哪日便真的入了邪道。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想,渐渐地身边出现了许多残垣断壁,好似走入了什么上古的遗迹。他沿着石板路蹒跚前行,一股湿凉的雾气缠在身遭,将眼前的景致变得迷糊而阴冷。好容易走到尽头,只见面前站着逍遥谷的三位师父师兄,再加上一个红衣持剑的少侠。四人都摆出了除魔卫道的架势,却用一种既伤心愤怒,又失望至极的眼神瞧着自己。
师父道:“收你为徒,实在是为师生平所犯大错。逍遥谷的声名,不可断送在你手中。”
师兄道:“师弟,不料你竟为一己之私,堕入魔道……”“啐!和他废话什么,直接宰了,少让人家笑话。”
红衣少侠道:“东方兄,正邪不两立,今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东方未明傻乎乎地瞪了最后一人好久,忽道:“我说……你都不是逍遥谷的!怎么混进来的啊?!!”
“小师哥……小师哥………”
“……你要是还不醒,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猛然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师妹我错了!” 作为逍遥谷最受宠爱的小弟子,东方未明的一项固有技能就是犯错快认错更快;这种大包大揽、勇于求饶的诚恳态度,令他在江湖众多侠女中都广受好评。
王蓉气哼哼地端着个碗:“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把他们打死……不,不是,错在我一时疏忽忘了提前先给师妹备下解药;要是师妹在,我们三个围攻绝户枭,一定不会被那家伙打得那么惨……”
“哼,算你还知道。”王蓉撅起嘴,“我还以为小师哥是嫌弃蓉儿武功稀松平常,醒着也是添乱,还不如躺下装死人哩€€€€”
“不敢!绝不是!”东方未明暗暗叫苦,他最初的计划是连绝户枭一起放倒,自然也就没考虑其他队友。好在王蓉看他面有菜色,同情心占了上风,便没跟他多做计较。“我炖的赤豆红枣粥,小师哥趁热喝了罢。”
“我怎么感觉这是女孩子家不方便的时候才喝的……”
“是给你补血啦!傅大哥都吃过了€€€€”王蓉手一指,东方未明才注意到傅剑寒就坐在房门口,左手捧起一只海碗一饮而尽。他敢打赌那里面绝装的对不是什么赤豆粥,隔得老远都传来一股呛鼻的烧酒味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常识!老杨没教过你养伤的时候不能喝酒吗?!”
“啊?老杨没教过。”傅剑寒一口闷了才把碗放下来,“东方兄,你身体感觉如何?”
“我?没什么大碍。”东方未明现在瞧着他也觉得别扭起来;傅剑寒面无表情的模样如果不是吓唬人,就是真的不开心,和梦中那个拔剑相对的架势一模一样。
东方未明垂下头,观察自己身上包的好几层布条。“师妹,我是肋骨折了,不是被人砍断了从中间接起来,用不着缠得这么紧€€€€勒得我气都喘不过来。”
王蓉眨了眨眼睛,“是傅大哥帮你包扎的唷。我们又不是师哥这样的小神医,什么松啊紧啊的下手没数。” 她把碗硬塞到未明手里,“我去看看白捕头。”
师妹走后,东方未明豪迈地将红豆粥一口气喝干,随即自己动手将绷带一匝一匝解开;傅剑寒马上凑过来帮忙,东方未明顺手掐住他的右手腕把了个脉。“解药果然有效!你别听那家伙危言耸听,过两日我再替你行一套针,待余毒清了,这条胳膊非但不会残废,徒手碎大石都行。”
傅剑寒笑了一笑,脸颊上的酒窝一闪即逝。东方未明心内大呼可惜,回过神来继续给自己整顿;将绷带拆去后,见前胸小腹都是一片一片的青紫,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他摇摇头,“那个沐天下手也太狠毒了,我现在对他没有一丝一毫同情。”
“未明兄本就不该介怀。”傅剑寒道,“对此等草菅人命之人心存仁念,只会伤及更多无辜。”
东方未明微妙地抬了抬眼皮,又低了下去。“……是嘛。”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这把无名火大概是自天地来往天地去,中间就缠缠绵绵绕着傅剑寒乱飞。他不想一开口就喷火,只能低头拿着绷带折腾。忽然一只手莫名其妙地就往他肚脐中间点了一下。
东方未明对于这种手贱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自己一喝高了就爱猛戳傅剑寒的酒窝。但他眼下心情不好,于是乎还是要矜持一下的,“……你干嘛?”
傅剑寒没出声,无比自然地挨着未明在榻上坐下,左臂撑在他背后,“未明兄有心事?”
东方未明被他挤得一机灵。他几乎没过脑子,张口就道:“你说€€€€绝户枭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傅剑寒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未明兄在意的是那个啊。”
“我总觉得这话极有深意。他在暗示世上还有其他姓东方的有名人物,而我和那个人物有关系?啊!莫非,我是百年之前叱咤江湖的东方不败的后代?!!”
“东方不败没有后代吧……”
“说不定是收养的?就像渡元禅师还俗后化名林远图建了镖局一样……”
“未明兄,我觉得你想多了。”
东方未明见傅剑寒重新现出了一脸笑模样,胸口的那股憋闷却并没有减轻多少。他想了想道:“天意城……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报复我们毁了药田的事儿,但现在想来似乎没那么单纯。剑寒兄,以后我们还是……别一道出门了罢。”
“未明兄,不愿与我一同游历江湖了吗?”
“不是不愿,就是觉得……自从去年我们一同南下惹了麻烦,危险人物便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跟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东方未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有那么多好兄弟,想必没有一个和我一样,害你不是受伤,就是中毒……”
傅剑寒忽然左手搂过他的肩膀,把他往右拢了拢,“未明兄把傅某当成什么人了?”
“……啊?”
“傅某即便一个人行走江湖,路遇不平,也不至于袖手旁观。未明兄却将行侠仗义当做自己一人的麻烦,是否太小看了傅某呢。”
“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一人行走江湖难免也会遇上对头,不过倘若没有我越帮越忙,或许反而解决得更干净……要不是我总想着下毒占小便宜,你的手臂就不会伤得更重,小师妹也不会被人挟持。剑寒兄,你为人向来磊落,我的许多做法,你是瞧不惯的吧。”
傅剑寒左手勾过他的下巴,拇指在下唇上刮了一下,“傅某素来愚钝的很。东方兄智计百出,会不会嫌弃我?”
“……你别打岔。” 其实东方未明想说你愚钝个屁,又觉得太粗俗,故而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