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雪剧烈喘息数次,布满血丝的双眼渐渐回复了一丝清明。紧那罗也赶了过来,一指柔力点向她的百会穴,“风师侄,凝神。”
风吹雪点点头,收刀回鞘,坐在屋檐下调息。而来犯的黑衣人此时已经敌友不分、自相残杀起来,情形十分惨烈。其中仅有数人仍能勉强维持神智,其中一人失声尖叫道:“魔音!!!是二十年前那个妖女用过的魔音!!”
“……你说什么?”
东方未明猛地抬起头来,不管不顾地冲入战圈,面门几乎被此人迎头砍中。但交手不过两个回合,他便将一脚将对手踏翻在地,反拧着右腕,威胁道:“二十年前?你知道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是,是大约二十年前,为了圣堂之钥……武林同道从豫北赶到皖南,截杀一对夫妇……追击的队伍越来越大,后来不知为何,有许多人混战起来,咳咳……我听到了笛声,笛声……”
屋内的筝曲骤停。紧那罗走近几步,神色关切。东方未明脸色阴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听到了笛声,然后呢?!”
“……我我我,我只知道这么多!!听说只有杀了吹笛之人,才能破解迷阵,不让那魔音摧残神智€€€€”
此人之后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东方未明面色灰败,胸膛剧烈起伏,忽以拇指少商穴抵着对手脉门,北冥神功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运转不休;被他制服的黑衣人只觉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失,不禁惊慌失措、猛力挣扎,但很快便力道越来越小,最后如尸体一般瘫软不动了。
东方未明深吸一口气,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双指齐出,将二十步外几乎要逃走的两名黑衣人也一一点倒。他正欲继续发招,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喝:“小子,你用的什么邪功?!!”
东方未明抬头一瞧,见是天龙教的迦楼罗护法乘金翅鸟从天而降;他一掌击退几名遍身染血的鬼面人,继续数落道:“年纪轻轻,便学了化功大法这种卑鄙下流的功夫,可见心术不正。”
若是寻常听了这话,未明顶多一笑置之,或开点意有所指的玩笑,然而他方才听了鬼面人所说的旧事,刚巧此刻小院外又赶来另外两名援军€€€€竟是先前不知去向的北丑,以及风尘仆仆的傅剑寒;东方未明一见傅剑寒皱眉瞧着他,心中是又虚又恼,怒火上头,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他几步抢到一名鬼面人面前,擒住手腕,数息之间又将此人的内力也吸个见底;之后立即发掌劈倒另一名仍站着的敌人;如此在战圈中穿梭来回,疾如旋风;方才还恶斗不休的小院,很快便安静得只剩下呼吸间的血腥气。
东方未明站在一地躺倒的黑衣人之中,背着手笑了。
“天龙教一向被世人称为妖邪,结果我教中人对这种狗屁规矩却比谁都在乎,连一门功夫也要分出个是非正邪来,当真可笑。”
迦楼罗怒斥道:“你€€€€” 仅说了一个字,却不知如何接下去。
风吹雪见他举止大异,也是震惊万分。在她眼中,不管外面关于东方未明传得多么玄乎,他始终是逍遥谷那个整日没个正形、任人揉圆搓扁的三弟子;怎料到眼前的东方未明武功硬手到这个地步。“大哥,你€€€€”
“雪妹,你好生修养,大哥先行一步了。在下天生心术不正,不能与诸位仁义君子同流合污。还是龙王手下那些朝三暮四、抛妻弃子的小人比较适合我。”说罢他向紧那罗等人拱了拱手,当真大步往山林里走去,瞧也不瞧傅剑寒一眼。
任天翔被他气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倒是香儿慌忙跑出屋外,喊道:“师侄€€€€东方公子请留步!!”
东方未明仍用后脑勺对着他们,“前辈不必担心,天王已经换血过六日,我也留了七八只水蛭在那里,今次之后便能痊愈。之后我对诸位也没什么用处了。告辞。”
“不是的,公子,我们并非为了€€€€”
东方未明一股脑地往外走,不过傅剑寒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他溜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东方兄,我有话对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
东方未明神情漠然道。他本想留下一个孤寂而落拓的背影,令众人惊叹和扼腕€€€€结果才走了三步便感觉头痛如擂,丹田空虚,双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他暗道一声“要糟!” 使出十分力气想要挣脱傅剑寒的手,结果反倒白眼一翻,倒地失去了知觉。
众人大骇。傅剑寒慌忙把他搬动到一间空屋内,平放在榻上。香儿用绢帕替他擦干额上的汗珠,紧张道:“这,这却是什么急症?得去附近寻个大夫来瞧瞧……”
风吹雪冷笑道:“最好的大夫不就在这里。”说着指了指榻上。她虽也觉得东方未明举止有些异样,但一见他倒下,立即为他抱不平,“我大哥尽心尽力,为天王前辈治疗陈疾,为何诸位师叔伯还是信不过他?”
“我等绝无此意。” 紧那罗抢着道。“师侄不要误会。我们从未怀疑过东方师侄的一片赤心。任兄只是话说的有些急了,但他并非恶意€€€€”
“吸人内力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怪罪他?人都要死了,用什么武功又有何干系?”
任天翔被东方未明和风吹雪连番争对,急道:“我并未€€€€”
傅剑寒从进门起便一直握着东方未明的右手,此时方道:“诸位的话,傅某方才也听见了些。东方兄所用的武功是他们逍遥派的北冥神功,并非化功大法。况且他必定是见情势危急,方才不得已使出。傅某只怪自己来得晚了,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语调直率而歉疚,令任天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兄弟莫怪,在下只是一时心急口快,担心这孩子误入歧途……”
此时风吹雪寻到空隙,拉起东方未明的另一只手;在腕关探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道:“他的脉象平和了。却怎生还是不醒?”
人堆里挤出一个笑嘻嘻的鬼面怪人,正是北丑:“女娃娃莫急,我有法子。” 说罢凑到东方未明耳边,低声吐了两个字:“还钱!”
奇迹般的,本来瞧上去奄奄一息的人猛得就睁大了双眼,眼中寒光四射。
“休想!”
风吹雪这下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缩回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东方未明挣扎着起身,视线转过一圈,最后停在傅剑寒脸上。
“……傅兄,你是如何找来此处的?”
“我在洛阳偶遇这位北丑前辈€€€€他说他是做消息买卖的,我便向他打探你的下落。”
“但你又怎会有一千两银子给他?”
“他说可以见到人再付。江湖救急,东方兄帮我垫上便是。”
北丑得意道:“所以说,你小子已欠我两千两啦,哈哈。待我想想,这次你要给我弄来什么稀奇玩意儿,才算还清了这笔巨债€€€€”
“啊啊啊我头疼€€€€”东方未明双手掩耳,表情痛苦不堪,“我派的北冥神功明明是掏空别人的高深内功,为何我反倒感觉浑身无力,真气散乱,仿佛身体被掏空……”
天王的部下们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香儿微笑道:“师侄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吧。我等得回去看顾教主;南贤居外的阵法,也需重新布置。”
“……有劳师叔费心了。”
众人十分默契地走了个干净,连风吹雪都暂时回屋运功疗伤,只留下傅剑寒还陪在榻边。东方未明偷眼看他,心中盘算是不是继续装睡比较好,却感觉右手五指被捏得死紧,几乎到了抽痛的地步。
“咳,那个,傅兄……”
“未明兄,你在谢罗山庄的密室里有意出手,是想撇清和我跟老杨、沈姑娘的关系,以免那些人为了圣堂之钥来寻我们的麻烦吧。”
东方未明无话可说,形同默认。傅剑寒继续道:“然而你走后,密室里的人还是与我等大打出手;当然我们几个都顺利脱身了。未明兄和傅某交情深厚,江湖上多多少少有几人知道,如今再想撇清,只怕是太迟了。既然根本摆脱不了,又何必刻意疏远朋友呢?”
东方未明撅起嘴,却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听傅剑寒又道:“还有你练的这门北冥神功€€€€逍遥派的武功,必有其神妙之处,外人不能领会;但傅某以为,学任何功夫都不可操之过急,急躁冒进,尤其是内功,否则极其容易伤及筋脉,自毁前程。正如未明兄方才所说,明明吸了他人的内力,却感觉真气大有损耗,这恐怕就是太过急进、没能将外来的内力尽数化为己用的结果。傅某以为,未明兄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打牢根基€€€€”
“行了行了,我懂你的意思。只不过眼下我树敌太多,对头又太厉害,顾不上什么筋脉啊根基啊之类的。” 东方未明不耐烦地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他忽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我只想为爹娘讨个公道,可是越探究当年,越发现此事内情之曲折,牵连之深广,实在不是杀一个玄冥子便能了结的。即便把北冥神功练到十重,我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怎么对付得了那些根深叶茂的门派、帮会、世家呢?江湖是他们的江湖,而我只是水底的一条泥鳅;再怎么翻腾,也不过捣腾出些泥浆浑水而已。”
傅剑寒一言不发地瞧了他许久,忽而露齿一笑。
“未明兄,还记得去年夏天,傅某在洛阳被冤枉杀了人的那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