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许君半生 第33章

“死守陆上大营。”

江东大营中,却早已沸腾。

早在那赤壁火光燃起的一瞬,他们便都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这片火红的天地,便是曹军八十万大军的埋骨之处,是江东不会消弭的城墙屏障。

马已在嘶鸣。

人已备金戈。

下一步,便是破了曹军的江北大营,直捣黄龙。

将台之上,那人一袭红袍银甲,在风中亦如烈焰舞动。

“公瑾。抚琴一首吧。”

“何曲?”

“破阵歌。”

第二十九章 赤壁(下)

破阵歌。

许多年以前,当他抱着老爹的的尸首归来时,周瑜坐在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膝上一具琴,手中一壶酒。

记不清是如何大口吞咽着口中酒,酒的辣味烧灼着喉咙。

记不清是如何将苦涩的泪水混入苦酒中,茫然而不自知。

只记得他抚琴而作歌。

那是他第一次听周瑜唱歌,也是最后一次。歌声不是糯软的江南小调,却像是北方的胡腔。

他唱。

儿须成名酒须醉。

现在,那人背后是滔天的热焰,眼中是自己不复少年的面容。

他说。

“三军在前,抚琴无趣,瑜为各位击鼓壮行。”

他缓步走向高台上金边战鼓,红色的披风在身后飘扬。鲜艳的赤色,挟卷了半红的天际,燃烧着每一个沙场百战儿郎的魂魄。

鼓声起。

鼓无七弦,却生生敲出了破阵歌的韵律。他发髻已乱。双臂翻飞,仿佛在舞。

他便如那团火。鼓声恰似奔雷隆隆,伴着嗜血的欲望一起,敲到人胸腔中去。

兵器滚烫。心滚烫。

生死之搏,一生又能有几何?

忽的,鼓声顿,骤风歇。

那人转过身,手中斟满烈酒一樽。

破阵。

这是一曲江东的歌。他望着他,他望着他们。

他举酒。他与他共在,与他灵肉俱和。骨肉之亲,以情做骨,以神为肉。

他眼中是他们共同的天下。

“儿须成名酒须醉。”

他目光闪烁,仰头酒尽。

他亦望着他笑。他的笑,曾让千万男儿舍生忘死,曾让弱者仇敌闻风丧胆。

他大喝。

“天地为剑我为锋!”

须臾。这校场中央的全部士卒,齐声大喝,震断江水,声击长空。

“我为锋!”

程普,韩当,蒋钦,甘宁等率群将共举酒一樽。

鼓声又起。铿锵而鸣,声如金石。

孙瑜面向三军。酹酒阶前。

“敬破虏将军!”

咚!

众人高喊。

“敬破虏将军!”

他面向东方,复又酹酒一觞。

“敬主公!”

咚!

几个老将的眼眶已湿润。

“敬主公!”

霎时,那击鼓之人半转身来。腰身微侧,上身后仰。他一手持槌,一手持樽。他开口。语声朗朗,透了上空霭霭云层。

他遥望台下万军,酒已将就唇。

“敬,讨逆将军。”

排山倒海般的呐喊。语句已不清,却只剩下血性的嘶吼,从躯体深处爆发的声音。

台下黑压压的不见人,却见一片兵戈映着火光,雪亮。

“敬讨逆将军!”

咚!

咚!

咚!

营门大开,万马奔腾。领先那人金甲长槊,带着万夫莫挡的骁勇,一骑绝尘。

“江东!江东!江东!”

遇敌杀敌。遇神弑神。他们已成了飓风,成了山崩海啸。挟着生者的怒火,死者的留憾。此时的他们,已不可战胜。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曹军江北大营城墙高为数丈,在他们眼中,却不过尺余土丘。

攻城的炬石,飞蝗般的火箭,再次将夜空照亮。一个在暗夜里生生烧出的黎明。

漫天漫地的血。曹军的,他们的。

杀!杀!杀!

这是每个人心中唯一的图腾。为家园,为妻儿,为祖先。

城门已破。潮水般的江东军士涌入之时,曹军士气已竭,斗志已衰。

“给我死死守住!”

曹仁疯了一般的喊着,他现在无力想什么别的,只想护了他的主公安然离去。他知道。他们败了。败局已定。

他看到一个人从城门中策马而入。万军丛中,他却只看到那一人。

如风雷,如闪电。那人的发梢还带着火星,那人的眼神里,有他们的尸首,有天下的版图。

他已经愣住。

“将军!”他的副将冲到他面前,举刀一架。

他什么都没看见。他只见那人举起手中兵器,带着凛凛韧风,从上直劈而下。

他一脸溅出的鲜血。赤红,温热。

他的副将已经两半。

那战马驮着半截身子,奔出几步始止。

他跨上马仓惶撤退时,还未从那一槊的锋芒中找回自己。

他只在恍惚中,看见了地下倒着的,千疮百孔的曹字大旗。

一地狼烟。

自古百战百胜者,岂有。岂多。

风云已散,何者称雄,万世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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