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心安理得地替人甩了锅,朱厚熜施施然地离开,不再转头看身后压抑的宫殿。
锦衣卫的办案效率,高得出奇,等到了中午时分,已经送上了张家两兄弟的口供。
“不认吗?”
朱厚熜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这两老货能认才怪了,有个当太后的姐姐就是好,他托着腮将折子丢了下去,随意地开口:“继续吧。”
骆安走了,朱厚熜看着桌上的道法图,渐渐皱起来眉头。
诚如高中元所说,他半分都看不懂,难怪这么放心给他,朱厚熜自然不会怀疑这东西是假的,虽是相识不久,但高中元倒是难得的坦诚人。
强大到不屑于掩饰吗?朱厚熜戳了戳桌上图,轻声道:“让你的主人来带你回去吧。”
小七似乎听懂了,一下就把自己团了起来,上上下下地跳个不停,没一会儿,高中元就出现在了殿外。
“你来得,倒是快。”
谭昭扯了扯嘴角,不是你叫他来的吗?!
“你赢了,拿回去吧。”
谭昭轻轻招了招手,小七立刻飞到了他的手中,还乖巧地蹭了蹭,看得朱厚熜眼热不已。
“多谢陛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笃定朕学不了你的道法?”
谭昭刚要走,朱厚熜却突然开口,谭某人止住脚步,拱手道:“草民不敢说,说了怕被雷劈。”
“……”难得有点儿被噎住的嘉靖帝。
谭昭想了想,拿出了自己最为擅长的打比方之术:“这就像草民想破碎虚空,却眷恋红尘,二者不可得兼,舍破碎虚空而取红尘也。”
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朱厚熜不可能不懂,他眼神讳莫如深,看了一眼高中元,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谭某人麻溜地离开,甚至给自己换了张脸,跑锦衣卫所去了。
“高中元,你怎么来了?”
刚要锦衣卫所,就被一语喝破了身份,谭昭气得跳脚:“你怎么那么肯定是我?”
白浚揉了揉眉心:“除了你,我想不到天底下还有第二个敢翻墙进锦衣卫的人了。”
“哦嚯,这也是夸奖吗?”
白浚白了人一眼,摆明了一副你想得太多得治的意思。
谭昭也不在意,衣摆一撩就坐下了,说实话吃惯了御膳房,他还挺想念李大厨手艺的:“说起来,和顺那小子还好吗?”
“亏你还记得他,再过不久就要春闱了,他倒是比你来得关心。”
谭昭吓得站起来:“对哦,怎么办?小生感觉这次药丸,都没有温习功课!”
假,太假了,白浚并没有参与审讯张家兄弟,这事儿牵连甚广,指挥使亲自出马,他一个百户只能干干边角料的活儿,如此才有时间在这儿跟人闲扯。
“别演了,说吧,你来这儿做什么?”
“受人之托,来问问那李嬷嬷的事情。”
白浚狐疑地看了一眼高中元,倒是没有隐瞒:“匕首刺入腹部,伤及内脏,失血过多而亡,匕首的事情,你是否已问过谢都尉?”
谭昭点了点头:“照你的意思问过了,那把匕首是公主送给他的,除非入宫,否则他一直配在身上。”
“那又是为何……”
说起这个,谭昭略略有点儿心虚,因为祸头子是他来着,不过他脸皮厚,简单说明了公主要跟驸马和离的事情。
“白百户,小生想仔细看看李嬷嬷的尸身。”
白浚想了想,点头道:“好。”
人死后,灵魂离开,却失却很多线索,但好在留下的线索,都比活人的言语来得可靠许多。
谭昭早前就有说过,李嬷嬷是汲取别人的生机苟活,这个等式不是一比一对等的,这所谓的以命换命之术,真正来说其实是“偷命”。
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所以需要一个法子也留住它,那日太过匆忙没顾上,如今有时间谭昭自然第一时间往这里跑。
灵力追踪,白浚能看到李嬷嬷的皮下经脉里一个小鼓包在迅速游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小鼓包消失了。
“有什么发现?”
谭昭手里已经拿了纸笔,并未回答,反而是抵在墙上,默默地绘制了一个阵图。等最后一笔落下,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小生并不认得这个阵法。”
按照基本法,什么阵法都是一通百通的,谭昭对自己的阵法非常有自信,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就像朱厚熜看不懂长生诀是一个道理。
哦对,长生诀!
这阵图,会不会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懂?!
谭昭将白浚口述的阵图拿出来,两张放在一块儿,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有些麻烦了。
“你都不认得?”
“但是可以倒推。”谭昭点着刚刚绘制的阵图,道,“已知这幅阵图是用在换命续命上的,那么两张阵图,重合的部分……”
白浚立刻对比起来,很快就看到了相同之处。
谭昭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停尸房中:“小生怀疑,这是他们‘长生’的阵法图。”
长生啊,白浚敛下了眸子,一道黯然一闪而过。
谭昭放下一个重型炸弹,却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白浚,你想学吗?”
这是高中元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白浚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学”是学什么,他一时心惊肉跳,声音难得低了一个调:“我可以吗?”
“别人不可以,你可以。”小伙砸,你可是一刀劈开幻术的人,有点自信。
白浚却并未一口答应,而是道:“除非,你毫不保留地同我打一场。”
……算了,再会。
第91章 信了你的邪(十九)
谭昭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跟小生打一架?”
“习武之人,遇上高手, 如不与之一战, 岂非可惜!”白浚展现了他一如既往的冷硬风格。
“你打不过我的。”
两人四目相对, 谭昭忽而开口,语气非常平淡, 出口却非常狂妄。
“我知道。”
这样就很难让人拒绝了,谭昭一向欣赏认真的人,所以他答应了:“可以, 届时小生不会用旁的法门, 不过要等到这桩案子了结之后。”
白浚颔首, 表示可以接受。
就在这阴暗的停尸房中,两位高手轻描淡写地约了一场“世纪之战”, 而后, 白浚才开口:“什么时候开始学?”
学什么?那自然是入道。
长生诀固然好, 却不适合每一个人, 谭昭提出要教,也不过是因为白浚现在处于临门一脚的境界, 只不过这一脚……倘若没有门内人带领, 或许一辈子也跨不进来。
“你的刀, 是跟谁学的?”
白浚闻言, 左手轻轻抚上腰间的绣春刀, 这把刀并不簇新,显然不是锦衣卫所分配下来的,可他却像是抚摸情人一般对待一柄刀, 许久,他才开口:“这重要吗?”
“你认为重要,它便重要。”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洞察人心到这个地步,白浚很想透过对方的眼睛,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如何样的。
谭昭一秒破功,摆了摆手,将桌上的阵法图收了起来:“哎呀跟你开玩笑的,别说这么可怕的话,来来来,小生教你,很简单的。”
……然而事实证明,并不简单。
白浚尝试了足足半个时辰,连一丝气劲都没有感觉到。
“是真的,别用这种你是个骗子的眼神看小生!”
勉为其难再试试吧,白浚告诉自己,不过还未等他再度开始,外头就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大人,张鹤龄死了。”
“什么!?”两人齐齐惊讶。
张鹤龄哎,那个张家长子,张太后的亲弟弟,就这么进了锦衣卫死了?!
一时之间,弹劾锦衣卫的折子就跟雪花一样飘进了乾清宫,张太后听此噩耗,几番昏迷,也开始派人以孝道施压。
朝臣、后宫、亲人,似乎都站在了朱厚熜的对立面,所谓高处不胜寒呐,所谓孤家寡人呐,朱厚熜表示他就喜欢看别人想弄死他却不得不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高中元,你说张鹤龄是怎么死的?”
“旧疾复发,怒急攻心而死。”
“也就是说,气死的?”朱厚熜的声音,显然带着十足的玩味。
谭昭笔直站着,却并没有开口。
“笑话!”
两个字,完美阐述了张鹤龄在嘉靖帝心中的印象,皇帝看上去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但到底有没有生气,就不得而知了。
张鹤龄一死,众人都说他以死明志,朝堂上也出现了替他说话的声音,话里话外,就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张家留个后,宫里的太后尚在,仁德治国之类。
倒是挺会替他做人情,朱厚熜呵笑一声,他都亲身入了这局乱棋了,此时退让,与不战而败有什么区别?
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于是朱厚熜非常骚操作地将弟弟张延龄也给杀了。
锦衣卫本就是抓捕权审判权处置权三权一体的,牙行案张家兄弟所犯铁证如山,又有皇帝亲下口谕,处置个虚职锦衣卫同知自然不在话下。
等外面的人知道张延龄死的时候,张延龄的尸体都凉透了。
谭昭:……陛下,您还能再叛逆一点儿吗?
于是他悄悄问白浚:“张延龄真死了?”
白浚回了一个无可奉告的眼神。
哎,现在玩权谋的人都心脏啊,谭昭开始概叹自己一颗水水灵灵的小白菜为什么要承受这份沉重,还没概叹完,就被拉去公主府当苦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