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断绝张家仕途的意思,不过与掉脑袋相比,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家在京城扎根几十年,除了牙行案,牵扯的侵占土地、杀人灭口等案件,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由锦衣卫挖了出来,到最后真正清白的,其实并不多。
当谭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张家已经完全散了,而宫里的张太后也病倒了。
只是张家人死了,背后的人还躲在背后,张家人只是拿刀之人,真正背后要人命的仍然逍遥法外。
举子案和牙行案相继完美告破,同时也宣布了举子高中元无罪,但人都已经“逼死”了,锦衣卫表示也很无奈,毕竟高中元是“自尽”的,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谭昭:……那你们真的很棒棒哦。
“白浚,我发现你们算计起我来,真的非常精打细算,居然连和顺都不放过?!”谭昭真的是非常佩服了。
白浚喝了口茶,利落地戳破了对方的话:“我以为你看得出,那并非和顺。”
谭昭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也是我家书童的名声。”
门外的和顺默默地送了茶点进去,又默默地出来,反正、反正他只要知道他家少爷没事就好了,他还是回厨房跟李师傅学厨好了。
“瞧你把我家小孩吓的!”
白浚反问:“难道不是你?”
“你的刀道入得怎么样了?”
“……”白浚迅速转移话题,说起了这几日公主府的动态。
如今虽是开春,天气却还是很冷,李嬷嬷的尸体停了好几天也还未臭,但这么停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有公主的撑腰,李侄儿带着公主府的侍卫就来锦衣卫闹了,闹的过程中,由锦衣卫扮演的假和顺就非常顺利地与李侄儿接洽了。
“和顺”要为高中元讨个公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侄儿将“和顺”带回了公主府。
“永淳公主”一听高相公竟是死于非命,当即又受不住了。
公主府里,随时随地都上演着影帝影后飙演技的场景,在李嬷嬷和高中元两条人命加持之下,“永淳公主”终于冲进了宫,然而……朱厚熜忙于斋醮,连见都没见一眼。
“永淳公主”回到府中,大闹一场。
第二日,就来到了锦衣卫所,要求见驸马谢诏。
“永淳公主与谢诏,和离了。”白浚最后给了结果。
谭昭一惊:“可那公主不是……”假的吗?这也能算数?真公主不是在皇宫里藏着吗?
白浚摇了摇头:“那是永淳公主的意思。”
“这么草率?谢诏也同意了?”
皇家之事,白浚不好多言,反正他们下面的人按旨意办事,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公主不满驸马杀害身边奴仆,与驸马谢诏和离了。
谢诏的都尉爵位被收回,如今也只是一平凡举子。
“那谢诏现在何处?”
“李家侄儿到顺天府状告他行凶杀人,如今人羁押在顺天府,今日晚些,顺天府的人就会来把李嬷嬷的尸身运走。”白浚开口道。
谭昭听到了套路的声音。
第94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二)
京城的三司,什么时候能越过锦衣卫所啊。
什么时候顺天府的人敢上锦衣卫所来要人?那只能是捡锦衣卫所不想要的案子。李嬷嬷一案牵扯甚广, 锦衣卫就此放手, 这里面没有猫腻, 谭某人的姓倒着写。
“这件案子证据‘确凿’,按律法来讲, 谢诏死罪可免,但他的仕途却就此断绝了。”白浚肃着一张脸,说道, “案件不难判, 顺天府很快就会出结果。”
谭昭立刻就明白了:“你们想看那李侄儿带李嬷嬷的尸身往哪里去?”
白浚沉默地点了点头。
谭昭直言不讳:“说实话, 我觉得你们可能会白费一场。”
“为什么?”背后之人这么谨慎,到现在都没有露出马脚, 李嬷嬷身上藏着重要的线索, 难道……
“因为李嬷嬷已经是一颗废棋了, 我总觉得公主府这么一遭, 要针对的不是拿回李嬷嬷的尸身,而是——”谭昭轻轻敲了敲桌子, 写下了两个字。
白浚一看, 只见公主二字。
以前谭昭没想那么多的, 后来他倒着永淳公主的线索捋了一下, 最先是举子案, 最早死的是高中元,永淳公主歆慕原主,原主嘎嘣一下被人害死了。
中间公主进宫替原主求情, 反而加剧了原主的死亡,公主纯善,心里必定内疚,在得知原主死于非命后,心情绝称不上好。
然而后李嬷嬷,李嬷嬷一直陪在永淳公主身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嘎嘣一下居然被驸马杀了,公主自然难以接受。
然后和离,谢诏走入末路。
“白浚,如果小生是幕后之人,就会在谢诏被判刑归乡途中埋伏杀手杀了他,然后派人无意间告诉公主整件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那自然是身边的嬷嬷早有异心,并非真心疼爱,爱慕之人因自己的爱慕含冤而死,而唯一对她好的驸马,也因为她的天真背负污名死去。而她的唯一的亲人兄长,则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
永淳公主养得娇贵,并不是多么坚韧的人,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她会怎么样?
谭昭终于明白公主府的后院,为什么会有炼心阵了,他原想还以为是要破坏驸马与公主之间的感情呢,且没想到或许这个阵法的存在,还有加速公主情绪崩溃的作用。
但话又说回来,针对永淳公主,做什么?
有这能耐操控张家人,筹谋牙行案,布置一系列风水阵,甚至能掩人耳目这么多年,又是谋害皇嗣,又是孤立帝皇,到底是为了什么?
谭昭总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很显然他掌握的线索还不够。
白浚听了高中元的话,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这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
逼得如此冷淡的老实公务员爆了粗口,谭昭揉了揉眉心,外头有人敲门,说是顺天府的人来了。
白浚提着绣春刀,带着一身冷气走了。
谭昭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转身迅速离开了锦衣卫所,一番易容,猫进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谢诏虽然不是驸马了,但也有功名在身,住的还是单间牢房。
“谢兄。”
谢诏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没敢认:“……高兄?”见人点头,他顿时惊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谭昭是个实在人,于是便道:“谢兄,你介意我用真面目去见一次公主吗?”
谢诏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过他自己说完,就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了,也因此他的声音难掩低落,“高兄,我与公主已经和离了。”
“抱歉。”谭昭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谢诏却摇了摇头:“这与高兄没关系的,我与公主之间……这样也好。”说罢还笑了笑,当然比哭还要难看就是了。
“高兄你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你要见公主,绝不是为了私心。”谢诏其实非常羡慕高中元,但他就是他,做不成高中元这样的洒脱人,“你去吧。”
谭昭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锦囊递过去:“这个给你,保平安的。”
谢诏是见识过高中元神异本事的人,也不推拒,接下了对方的好意:“谢谢。”
谭昭风风火火地来,去得也非常快,朱厚熜默认了他随意进出皇宫,很快就摸到了乾清宫,他刚要提出去见一面永淳公主,小气的皇帝陛下给了他一份密报。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明白了。”
京城有倭国幻术的踪迹,朱厚熜自然派人南下去查消息了。这份消息,就是南下锦衣卫加急送过来的。
在正德年间,南方的海外贸易还是非常繁荣的,倭国许多人都在沿海做贸易,两方获利,赚得盆满钵满。但朱厚熜对倭国没什么好印象,他这人也狂得很,半点不怕触动当地士族富户的切身利益,说关停港口就关停,没一点儿先兆的。
港口一关,海外贸易就此断绝。
当地人暂且不提,倭国人就急得跳脚了,甚至爆发了冲突,但很快就被明军给镇压了。明的不能搞,倭国人就联合了一批要钱不要命的人在沿海的岛屿上进行贸易。
高风险高投入,只是规模很小,比以前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其实明政府也知道,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家老大张鹤龄削爵后,做了陪都南京的锦衣卫同知。陪都南京的职位,在北方各位大佬看来就跟养老单位没区别,但在南方,却也拥有单独的权利。
顺着张家人这条线查下去,锦衣卫果然查到了有人曾与倭人做了交易,交易内容不得而知,但京城确实有倭国人藏匿。
当然,这交易内容并不难猜,应该是与海上贸易有关。
谭昭望向密报的最后面,上面写了宁王旧部四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大致说的是两者之间有联系,但还没有查出来。
“如何?”
谭昭看来,没什么太多感想:“陛下不是一早就猜到了。”
“没甚意思。”虽然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朱厚熜一点儿也不慌,饶有兴致地说道,“说吧,你找朕做什么?”
谭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
朱厚熜没问缘由,谭昭自然不会多说,很快有人来带他去见永淳公主。
永淳公主被安置在后宫。
要想完美藏匿一个女人,那么就将她藏匿在女人堆里,后宫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而且因为朱厚熜最近的“铁血”管理,后宫一片风平浪静。
冷宫里多了个“宫妃”,自然不会有人多疑问。
谭昭七拐八拐,来到了这座偏得不能再偏的冷宫。
不管是永淳公主信不信,她已经从皇兄口中得知了有人要害她的事情,也是因此,她被软禁在了这座冷寂的后宫之中。
永淳公主脾气也发了,瓷器也砸了,却仍然出不去这座冷宫。
她太难过了,甚至她已经分不清每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太累了,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永淳公主抬头,看到了一位斯文俊秀的少年郎。
多年前惊鸿一面,前不久也曾隔着屏风相望,永淳公主几乎是在一瞬间认出了来人,她的声音有些讶异:“高相公?”
谭昭已经卸了易容,不过穿的还是锦衣卫的校服,闻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草民高中元,拜见公主。”
永淳公主掐了一下自己,是疼的,她瞬间就站了起来,只是她连日来吃的甚少,一下子就跌回了软榻上:“你居然没死?”
谭昭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是皇兄让你来的?”永淳公主发现,自己居然出乎意料地冷静,连语调都不带起伏的。
谭昭摇了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