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回温,他便开口:“便是前面了,张戌守在此处,错不了。”
谭昭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张戌是得了命令回南方送消息去了呢,只是这么大的风雪:“他这么不怕冷啊?”
说话间,殷娇已经将张戌拖了回来,张戌尚且还清醒着,只是冻得有些受不住,张良连忙将手中的符咒塞入张戌怀中,张戌这才不再哆嗦。
这会儿功夫,谭昭又画了一道温暖符,刚好张戌也差不多回温,开口说话了:“公子,情况不妙!快走!”
三人都是一皱眉:“怎么了?”
“快走!祭坛——”张戌一个劲地劝张良走,谭昭和殷娇一个对视,直接往祭坛奔去,只见茫茫白雪之上,有一层阴翳笼罩着,这里的雪带着雾蒙蒙的黑色,且越来越浓。
而祭坛之上,每一个方位都躺了不少衣着单薄的民夫,有些还有呼吸,有些却已经魂归西天,浓郁粘稠的怨气甚至已经实体化。
“这是个套阵!”
殷娇不懂凡人的叽叽歪歪,只凭直觉便觉得非常不妙:“什么东西?”
“雪是从昨日半夜子时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一昼夜了,那时候,设祭坛之人,以人命续接怨气,向天祈愿。而现在一昼夜过去,风雪如此之大,你觉得又有多少人会陷入绝望?”
殷娇只觉得浑身冰凉。
“公子,昨日你们走后,我数过,祭坛上总计八十一人,但就在刚才,凭空出现了好几百人,公子……”
“切勿多言,你看着便好。”
张戌还想再劝,他这条贱命丢了就丢了,公子的不行啊。
只是张良心意已决,自不会因张戌几句话就退缩,若他当真如此贪生怕死,往日的一十八年也不过空耗罢了。
“是八百一十人。”
殷娇抬掌,白色的雪花很快就在掌心晕开,这雪可真白啊,竟不是红色的。
“那明日……”
谭昭有些不大肯定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八千一百人。”
那七日之后呢?
这问题谁都不敢想,因为这个后果实在是太沉重了。
“老天怎会被此等妖法所迷惑!不公啊!”张戌喃喃自语,却是引得谭昭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天道爸爸这心可真是难测极了。
但既然张良和殷娇能来寻他,天道爸爸肯定也不想自己的辖区出现如此大面积的非正常死亡。
“还记得孟姜女的话吗?”
两人自然都记得,孟姜女被说动后,便将自己如何获取怨气为己所用说了出来,她说从老乡处得知夫君已死的消息,便悲痛拒绝哭晕了过去。
随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只要她割破心口,用自己的心头血在此之上画一个图案,就能再次见到孟生。
醒来后,她仍哭倒在城墙边,周围是麻木做工的民夫。
鬼使神差地,她就将按照梦里的声音去做了,只是很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沮丧地一路哭着下山,等到了山脚下,长城却突然开始崩塌。
殷娇将从孟姜女胸口拓印下来的图案拿出来,这与其说是一个图案,不如说是一个献祭阵法。
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献祭给怨气的阵法,因为是自愿的,所以谭昭才看不出来。
“入梦术,加之环环相扣的献祭,而且这个阵法,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系统说过,孟姜女只是点燃事件的火柴,没有孟姜女,可能也有李氏女,王氏女,她并不是特别的,却是必须的。
“没有法子吗?”
谭昭渐渐变成四人的中心,张戌虽然当过几年文博士,但他显然是个样子货,张良倒是精通文史,却对方术一窍不通,最强的殷娇也因为鲛人族的身份,对人族的术法并不了解。
风雪愈大,谭昭有些亚历山大。
一定,一定有哪里是落下了,没有——
谭昭忽然抬头,空气里仍然是胶着的怨气,即便风雪也阻碍不了,他们或许会让普通人迷失方向,却只会袭击——
系统:宿主,你这是在玩火!
谭昭裹挟着灵力,已经将丢在系统空间里公子酒的血取了出来。
“这是——”
“这是那日人儡刺伤九公子时,九公子流下的血。”谭昭抬头,看着漆黑之下不染冰雪的祭坛,“用外力破坏阵法,等同于与天相斗,所以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只能从内部破坏。”
这年头,什么能让齐心协力搞风雪的人乱了心?再说得直白点,谁最拉仇恨?
不用怀疑,始皇爸爸是也。
始皇帝自然不会来这里,但他有和氏璧,加上公子酒的血,足矣以假乱真了。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快的法子了,至于玩火不玩火什么的,想到就去做,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纯粹的事情。
“想要我们做什么?”
谭昭勾了勾唇,风雪中谁都没有看到:“非常需要。”
黑色的天就像一个大漏斗一样往下倾斜着冰雪,等入了祭坛,却反倒是暖意融融的,谭昭靠着混沌珠混进了祭坛,祭坛之上,层层叠叠的人海。
他立刻释放出伪始皇气息,帝皇之气加和氏璧再加上公子酒的皇家血脉,如果仔细辨认当然能认出来,但谭昭决定赌一把。
“阿和,这次可全都靠你了!”
和氏璧曾经在龙脉中蕴养过数年,气息精纯,又有谭昭常年滋养,立刻上下摆了摆,如同一道光矢一般往祭坛之上而去。
下一刻,光点逐渐扩散。
献祭的灵魂逐渐在和煦的和氏璧之光下醒来,谭昭换上始皇爸爸的易容,负剑而来,气息不怒自威,俨然天子之相。
果然,献祭的灵魂开始骚动了。
秦朝采取愚民政策,百姓不被允许识字也不被允许有任何越界的想法,这往往让人固定在一个区域里,并没有什么远见。
自愿献祭,破坏长城复仇泄愤,哪里有杀了始皇帝来得重要!
几乎不用几个呼吸的时间,谭昭就能感觉到自己被许多双眼睛盯上了。祭坛的阵法难破,他已经拜托张良张戌两人去破开一个口子。
眼下他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
“诸位,大雪已经下了足足一昼夜了,大家都有亲人吧……”
祭坛外,张良和张戌终于凭着钟焕留下的符咒撬开了一道口子,殷娇立刻用灵力撑开不让其闭合,随后清澈明亮带着安抚的歌声开始飘散开来。
谭昭听到声音,立刻呼唤阿和回来,等和氏璧落入他的胸口,他立刻扶摇而起,跃到了祭坛上,将说与孟姜女的打算重复了一遍。
献祭,便意味着没有来世了,外边的人要救,里面的人也要救。
张子房都说鱼与熊掌,可以得兼,为什么他不行!
说罢,他褪去始皇伪装,将公子酒的血液收起,收敛气息,甚至连剑都收起来了,等待着这一场冰雪中的人性审判。
四顾茫茫,唯有鲛人少女动人的歌声飘散着。
第169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三)
“不,我家中尚有幼子, 这么大的雪会冻死他的, 不行——”
“我家中还有老母……”
“我……”
有第一个被蛊惑的人醒了过来, 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第一百个,当然也有心如死灰,不愿醒来的。
人性有的时候非常复杂, 但有时候却也出乎意料地简单而纯粹。
谭昭特意设了阵法, 祭坛之内的景象外头是瞧不见的, 唯有鲛人少女平和带着抚慰力量的歌声从结界裂缝处传进来。
鲛人的歌声,是这世上最治愈的存在, 这句话不是瞎吹的。
谭昭能感觉到祭坛上灵魂力量的平和, 刚要乘势追击, 却听得一人倚靠在别人身上, 讥诮一声道:“那又如何!暴秦尚在,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冻死了, 总比像咱们这样好!”
“对!大不了,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人心易煽动, 经受过苦楚的人更加懂得这个世道求生的苦难, 是啊, 这世道活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不定他们这一妥协,家中的妻儿老母就会无辜丧命,又或者……早就在这世道活不下去了。
太难了, 不如死了算了,长城上自杀的民夫还少吗?
“那如果我说,再也没有来生呢?”
满堂皆静。
随后又有人带节奏:“大家别听他的,他必是暴秦派来……”
谭昭难得粗蛮地打断人说话:“冤有头,债有主,让你们陷入惨境的是谁?受大雪苦楚的又是谁?”
“恕我直言,你们报复的只是无辜百姓,他们何其无辜!与从前的你们,一样!但今日之后,你们背负罪孽,再无轮回的机会,而与你们相关的亲眷,也会因为你们的一念之差背负这份罪孽,天道清算,日日受贫困疾苦轮回,直到偿还这笔孽债。”
“觉得我在骗你们?”
“说句残忍的话,你们的死,外头百姓的死,与我何干?不过是不想你们受蒙骗,白瞎一条命罢了。”
除了殷娇的歌声,又是长久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出了不甘的声音:“俺信你!俺还想活!不孬!”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些附和,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光自祭坛冲杀上来,谭昭见之,眼神中迸发一丝厌恶,提着的剑早已蓄势待发,一道寒光迅速迎了上去,擦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不想死的,就把胸口的东西擦掉!”
谭昭吼完,他便不再留力,也是难得地痛下杀手,这东西可不是人,不需要他去遵守系统不能杀人的规则。
谭昭的剑,一向快而锋利。
有人反应过来,艰难地拉开胸口的破布,却发现用手根本无法擦除,他心里一急,忽然就发现原本用鲜血画就的图案开始褪色。
有人褪得快,有人心有不死,无法褪去。
趁着这番功夫,谭昭举剑,将红光斩于空中,剧烈的血色在头顶炸裂开来,这是——
秦赵氏血脉的血。
谭昭立刻明白过来,他的动作也不可谓不快,只见他从系统空间里掏出一个玉瓶,几乎是刹那间的功夫,就将即将要坠落在人山之上的“红雪”全部接住。
又迅速将玉瓶封好,丢到系统空间里和公子酒的血作伴。
随后刹那间,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