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落在地上,祭坛已经在剧烈晃动了,他设下的遮掩阵法瞬间失效,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景象,立刻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刻。
殷娇再不留力,声音里的灵力迅速晕荡开来。
张良和张戌也拔剑而起,只待结界失效,便冲将进去,钟焕瞧着显然已经有些脱力,他们虽并无神鬼手段,抵御一二却还是做得到的。
谭昭朝外面望了一样,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用剑支撑在原地,看着一个个已经死去的灵魂消去印记,在歌声的安抚下往生。
直到最后一个灵魂往生,他终于噗通一声坐了下去。
张良已经冲了进来,以剑护卫着钟焕,口中难掩关心焦急:“疏之,你没事吧?”
谭昭摇了摇头,示意那些活着的民夫并没有强横的武力,伤不到他。
而那头,张戌仍在护卫殷娇,歌声并没有停,甚至变得愈发平和起来。
不知几时,风雪忽然就停了,静谧的旷野之上,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们这边急促的呼吸声,似乎昭示着生命的渺小而倔强。
殷娇这才停了歌声,她的嗓子也哑得不成样子,用灵力歌唱即便是鲛人都非常耗损元气,她由张戌搀扶着过来,深蓝色的眸子有些悲哀与怜悯。
祭坛已经整个裂开来了,有些民夫已经死了,有些尚还活着,但历经献祭一事,即便仪式没有最终完成,流失的东西却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八百多条人命,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了。
祭坛阵虽破,但四人的心情却各有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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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酒第二日醒来,大雪已经停了,甚至久违的太阳难得的和煦,半点儿不像寒冬里的太阳,雪化得出乎意料得快。
“唧唧!”
“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公子酒吓得差点窜起来。
风狸将压在身下的锦帛露出来,再度唧唧了两声,往前推了一推。
“给我的?”
公子酒狐疑地接过,入目就是遒劲飞扬的大字,不是难懂的秦篆,而是行书,大佬这字真是没的说啊,再细看内容,他才知道大佬有事离开,他现在的监护权移交给小祖宗了,顺便暂任铲屎官。
“……那就有劳小祖宗照拂了。”感觉怪怪的,不过算了,能保命比啥都强。
风狸唧唧两声,顺着人的手掌爬到了头顶,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公子酒:……咋地,是他的肩膀不够宽,不能给人安全感吗?
等大概到了中午时分,公子酒去见兄长扶苏,得到了两个消息。一是照这个融雪速度,明日就可返回上郡,二是孟姜女昨夜冻死了。
“冻死了?”公子酒心里有点儿没数,怕不是大佬他们做了什么吧。
扶苏多敏锐的人啊,立刻意识到里面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立刻道:“你,不对,是钟先生有所动作,对不对?”
遭了遭了,大佬你快回来呀!
公子酒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好在这个时候头顶的小祖宗及时醒来,不知打哪儿又掏出一张锦帛,一个轻跃就跳到了扶苏的怀中。
扶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兽,这才接过锦帛,仔细看了起来。
公子酒看这一番互动,心中无比坚定小祖宗绝壁是成精了,甚至还认字,要不怎么会这么机灵呢。
嘤,这年头连兽都比他认字,委屈巴巴。
扶苏看完,对上面陈述的文字也很有一番心惊肉跳,他当即不再犹豫,安抚了两下小兽,便交还给弟弟,带着人去找赵高兴师问罪去了。
公子酒不明就里,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这种神仙打架他是参与不进去的,带着小祖宗原模原样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此时此刻,谭昭正在与张良三人诀别。
殷娇哑了嗓子,不好说话,便带着张戌去了远处等待。
昨夜,风雪平静后,他们一行四人将所有死去的城旦尽数掩埋,又立下墓碑,以待来日碑刻。
直到方才,终于全部掩埋,也终于到了分开的时候。
“疏之,可以告诉我那谶书上写了什么吗?”
谭昭摇了摇头:“你明知道我不会说的。”
张良一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谭昭也并不否认:“是朋友啊,但亲人之间尚有秘密,朋友之间有一些,也是实属正常,不是吗?”
碰了颗软钉子,张良也不恼:“你说得也是,只是秦如此作为,疏之当真还要……”
“子房,其实你误会了。”
张良不解:“误会什么?”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衷心,我也不是什么高尚无私的人,国家大事,天下苍生,我一人又能管得了多少?”谭昭丝毫不掩饰他的意志,“我并没有忠于任何人。”
“只凭本心而行?”
谭昭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张良就明白了。
“你真让我惊讶。”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张良虽对谶书贼心不死,却也不再逼问:“朋友,希望有一日你能开口同我说,珍重。”
“会有那么一日的,再会。”
虽不是江湖人,却难得的有一番江湖气概。
谭昭是在旁晚回到驻扎营地的,公子酒就等在帐中,一见人差点两眼泪汪汪。
“大佬,你可终于回来了,干啥去了呀?”
大佬如是回答:“一不小心去救了个世,可把我累坏了。”
“……”说得跟超级英雄出门买菜似的,可信度极低啊。
公子酒往后头望了望,脖子都快伸长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佬,我偶像呢?”
谭昭坐定,喝了口热水,不由地有些好奇:“张子房做了什么,把你变成了追星少男?”
说起这个话题,公子酒立刻来了兴致:“大佬,你就没跟人约过王者峡谷见?”
“……”啥玩意儿?感觉有代沟了。
第170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四)
“搞了半天,你是因为玩游戏迷上了人家啊?不会觉得货不对板吗?”谭昭戒网已经几百年, 心里还真有那么点儿小好奇。
公子酒摇了摇头:“不会啊, 我, 偶像滤镜一百米,大佬你一看就没粉过人。”
“……”我怀疑你对我人身攻击, 甚至还有证据。
“哎,现在要有手机该有多好啊。”公子酒不由地长叹一声。
谭昭非常擅长给人泼冷水:“有你也没法联网,你觉得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会有无线网?”
扎心了朋友, 他有点虚弱, 并且今晚不太想做饭。
这一日夜的奔波, 谭昭都觉得身心俱疲,难得太阳未落山就睡下了, 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清晨, 才算是满血复活。
“大佬, 你可终于醒了。”
“怎么了?”
“要回上郡啦。”
谭昭答应了一声,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便有士兵来收营帐, 跟着公子酒上了一辆马车, 他才想起了正事。
“给, 小蛋糕, 填一下肚子。”公子酒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碟子小蛋糕递过去。
可真是贴心小厨了, 谭昭失笑,也不推拒好意,吃了三个, 等马车动起来,他才设下隔音阵法,说起了正事。
“孟姜女是不是死了?”
公子酒一听就觉得头大:“大佬,这不会是你……”
谭昭有点手痒痒,但还是忍住了,狠狠咬了一口蛋糕,才开口:“我从不杀人。”
“噢噢噢噢。”
“你这什么表情!”
“认同的表情。”
谭昭勉为其难地相信了,简单说了一下孟姜女为何能哭倒长城的前因后果,又说了他从废墟底下挖起来的民夫尸体和昨晚的祭坛事件。
“什么?怎么会有人……”
静默片刻,公子酒才又开口:“大佬,你不会无缘无故同我说这个,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嗯,这件事也确实非你不可。”
公子酒只觉得肩上有了重量,难道是开创厨神新世界?!
“长城民夫,一般由两种人组成,一种是犯了罪的罪犯,另一种就是征役的普通百姓和奴隶,他们来的时候只是统计了数字,名讳籍贯往往并不注重,他们付出了劳力,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劳动果实,一为怨愤,二为不甘。”
“所以我昨晚出去,答应了他们一桩事,此事敬禀天地,面对鬼神,乃是必须做之事。”谭昭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随后直视公子酒的双眼,“这是我能想到唯一你能做、也能自救的法子,若你觉得太过繁琐困难,可以拒绝。”
公子酒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用急着答应,先听我说完。”
公子酒听罢,呆呆地点头。
“我答应他们会为他们铸碑撰刻,将所有人的名讳都刻录下长城山脚下,此后长城的功德就会汇入石碑,以供来世安宁。”
这……也太敢想了吧,这长城民夫何止百万,公子酒算了一下,古代的户籍制度远没有现代完善,这工作量可真是够大的。
要搁以前,公子酒绝对不会答应,他只是个普通人,孤儿院长大,老早尝尽了人世间的苦辣心酸,他也不是什么热心肠,不会耗损时间去帮别人积德行善。况且这也不是他的错,为什么他要替别人的过失付出代价?
他又不是什么超级英雄,没那种兼济天下的胸怀。
但……“若我拒绝呢?”
谭昭的回答非常具有个人风格:“那就我自己来,自己做下的承诺,跪着也要做完。”
意料之中的回答,公子酒却有些动容,果然大佬就是大佬,真的跟那种虚伪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做梦都想拥有这种自信强大的气场,但事实证明就算是投胎转世到皇家,他也还是个普通人,但这一次,不为活命,不为荣誉,他却有些想试试了:“我想做。”
“真的?或许它会很难?”谭昭再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