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日月 第212章

  “表面谦虚,说什么随便玩玩没想到这么简单云云,实则那嘴脸,当谁没瞧见似的!”能读国子监,就是蒙荫进来的,也都不是傻子。

  ……这逼装的,可以啊。

  系统:比不得宿主你啊,他钱生在你面前,那就是个渣渣。

  [你突然吹彩虹屁,我突然有些不习惯哎。]

  ……它那是反讽!反讽了解一下!

  但显然谭昭并不想了解,他觉得自己承受得起这份赞誉,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转头跟便宜外甥小声说了一句:“等下咱们主要注意一下那钱谨,喏,那个就是了。”

  燕袂是个很有社交能力的人,他不用出面,找人攒了个局,又找了名下的酒楼办了个诗会的名头,今晚的长安城有个小型的灯会,这长安夜色与诗词,自然是标配。

  这等能出风头的好机会,“有才”的钱谨自然是不甘寂寞的。

  这就好比穷困了许久的人突然发了财,总想跟人炫富是一个道理。

  钱谨模样生得普通,就是那种丢人堆里都要找很久可能还找不出来那种,他最近春风得意,满面春风,手里拿着把折扇,一袭秋香绿的圆领锦衣,腰间环佩叮咚,唔,简直……就是一场审美灾难。

  “……他这么黑,怎么会有勇气穿这个颜色的?”贾明思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可能是晚上担心别人瞧不见他吧。”燕袂嘴巴非常毒地开口。

  “……”好了好了,知道你俩有深仇大恨了。

  下头已围拢了不少人,长安是个极富浪漫的城市,半个城市都是笔墨诗词挥就的,文人墨客一听有诗会,自然齐聚而来。

  这不仅是能出风头的好机会,更是一个展示才华、得入贵人眼的好平台。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皇家”,这是每一个士子的追求,钱谨自然也不例外,他眼神烁烁,显然带着十二万分的信心。

  诗局还未开始,他就仿佛已预料到了结果,自己就是那个夺得头名的人一样。

  谭昭修行之人,黑夜视物犹如白日,自然不会错过钱谨脸上的表情,先不论陈娘子的眼睛,此人看着就不是什么良配。

  “你们国子监,现在招收标准这么低了吗?”

  燕袂适时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也非常认同来着。

  “如何?”谭昭转头悄声问坐于窗边念经的少年僧人。

  少年僧人闻言,停下拨动佛珠的手,摇了摇头:“离得太远,一丝也无。”

  谭昭自己也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觉得钱谨身上有些稍稍的违和感,至于邪气妖气,半点儿也无:“若不,咱们参加诗会去?”

  玄奘发出了灵魂拷问:“舅舅可善作诗?”

  “……”这便宜外甥,看来是不能要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拆台啊,不能作诗,还不能去旁听学习一下吗?

  当然,谭昭其实是会作诗的,怎么的他也是考过科举的人,宋明两代的科举考试可都是需要学子作诗的,特别是鹿鸣宴,一甲作诗那都是硬性要求。

  但他那点儿微末的作诗能力,和唐朝的诗人比起来,唔,他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也没规定进场就要作诗吧?”

  燕袂适时举起了手:“入堂的话,是需要的。”

  纨绔界二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但最后,四人还是非常顺利地进入了会场,毕竟这里是燕家的场子,少东家带几个人进去,当然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如何了?”

  掌柜的将情况简单表述,说如今场上只有六位才子在分高下了。

  “你且等等,将这纸条拿下去,说是最后一局,以此作诗,你就这么说……”燕袂将提前准备好的题目和诗交给掌柜的,掌柜的自然无不应是,带着纸条就下去了。

  钱谨,自然在那六人之人,而他作过的诗也被人呈了上来。

  谭某人虽然写的不咋地,看却是会看的:“好诗好句,就是这风格多变了些。”

  玄奘在看到那尚未看干透的笔墨时,眉头就轻轻蹙了起来。

  “这么风光绮丽的诗句,当真是钱学究写出来的?他从前不是整日整日呆在家中吗?”贾明思瞪大了眼睛。

  燕袂想起自己那莫名被换的文章,忍不住就露出一个讽笑:“说不得咱们这位才子,神魂夜游长安呢。”

  正适时,掌柜的在下面揭开了最后一局的题目《登高》。

  登高这个题目非常简单,但简单的题目就意味着想要出彩非常难,台上六人纷纷冥思苦想,掌柜的却突然挂出了取出一副诗词悬于堂中,言道此诗乃是出题人所作,只要有谁作的诗超过此诗,便算今晚的诗魁。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但比诗这回事,从来不讲什么规矩。

  众人围拢,品读悬挂的诗词,一个个如痴如醉,直言此诗意境绝佳,使人心胸开阔,奋进努力。

  钱谨脸上的自信忽然陷入了沉默,但很快他的身上就爆发出了一股力量。

  谭昭和玄奘几乎是在这股力量起来的时候,齐齐站了起来,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将另外两人按下,快步下了楼。

  而此时此刻的台上,力量已经渐渐浮现出本来的模样。

  谭昭身上有混沌珠,而玄奘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个凡人,两人落地,这股力量绕过两人,并未有任何察觉,就像对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妄图修改某种认知。

  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谭昭再抬头,悬于堂上的那副诗词已经变了模样,什么意境,什么心胸,不过就是一首随便来了读书人都能作的大众词调罢了。

  谭昭微微眯了眼睛,难得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只见原本心有忧虑的钱谨忽然一展眉头,在其他五位才子还在斟酌词句时,他就上前一步,念出了一首七言绝句。

  这首七言绝句意境绝佳,用词大胆又新鲜,实属上乘之作,可不就是刚才悬于堂上那首嘛。

  钱谨这诗作罢,便引得满堂彩,众人鼓掌称赞,另外五位才子已露出了颓唐之色。

  这一幕,诡异又真实,何为虚幻,何为真实,灯火掩映,人间热闹,方才的一切,在场似乎没一个人觉得不对。

  钱谨受人追捧,脸上喜意洋洋,他语带谦虚,解释起诗句来,竟还套用了刚才有个品评诗句的文人的话。

  谭昭对其人的厚脸皮,顿时就有了长足的认识。

  少年僧人也陷入了沉默,他就站在僻静处,望着台上的喧嚣,这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恐怕是绝不会信的。

  可这恰恰就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人之欲望,甚为可怕:“殷施主,他的心里,住了一只凶兽,阿弥陀佛。”

  凶兽?倒是个非常妥帖的形容词了。

  这确实不是妖,也不是邪,更不是天地魔物,这是人心中,被无限放大的凶兽。

第241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二)

  人之心术,多欲则险, 寡欲则平。

  但一旦超过某个界限, 被欲望支配, 那么就可能会出现钱谨这种情况。而在欲望不断被满足的过程中,人心中的凶兽也被日渐增长的养料养大,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越满足越饥渴。

  直到最后为欲望所掌控,成为一个非人非妖的怪物。

  “你想帮他?”

  谭昭转头, 对上少年僧人充满慈悲的双眼, 四目相对, 玄奘点了点头:“众生皆苦,小僧想帮他。”

  “即便他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窃取他人的成果为己所用?”

  玄奘道了声佛偈, 轻轻摇了摇头:“小僧想救他, 却又不是他, 他不过是被欲望掌控罢了,小僧想救的, 是众生。”

  众生皆苦吗?谭昭倚靠在楼梯上, 他抬眸看灯火掩映下的僧人, 慈悲而平和:“那你知道该怎么救他吗?”

  玄奘苦恼地摇了摇头:“小僧不知。”

  “‘穷病’没救, 穷才也是穷, 他渴望成名,渴望成为中心,渴望自己的才华为世人追捧, 而他如今已经‘拥有’,你觉得他还会想回到从前吗?”

  “不会。”

  台上,此时此刻已经开始颁奖,钱谨得意洋洋的模样确实不难看出,他心中的喜意连基本的掩饰都没有,直白又浓烈,而这股喜意,也成为了心头凶兽的养料。

  钱谨,显然并不会满足于这种小打小闹的小风头。

  “你看,连你都知道他不会,自救者,人恒救之,即便你现在告诉他沉沦下去只会自取灭亡,你觉得他会停下来吗?”

  玄奘脸上露出了迷惘之色:“小僧不知,但小僧可以试试。”

  “你可以试试看。”

  谭昭再度回到了楼上,独自一个人,贾明思看了看人身后,疑惑道:“大师人呢?”

  “做和尚的,总归执拗了些。”

  贾明思听不懂,燕袂则是还处在“诗词再次被盗”的气愤之中,他没想到这个样子,这钱谨还能盗取,如果这是在会试场上,难道他还要替人科举不成?

  光想想,他就气得想提刀砍人!

  “殷大哥,如何?”

  谭昭也不隐瞒,毕竟这钱谨的异常简直是明摆着的:“钱谨的状态有些不对,再继续下去,他会被欲望吞没。”

  还有这种操作的?

  贾明思咽了咽口水:“不是妖邪作祟吗?比如说什么狐鬼报恩、猫妖还愿之类?”

  “妖怪也不傻,怎么可能以损功德修为来报恩的,少年,少看点志怪小说,报恩也讲基本法的。”谭昭无情地打碎人美好的幻想。

  “啊?”

  燕袂却无心关注妖怪报恩的事情,急切道:“那如果被欲望吞没,他会如何?”

  “会被欲望掌控,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心魔,当一个人被心魔掌控时,那么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不仅影响自己,更能支配他人。”如果放任钱谨这么继续下去,意志不坚的人会沦为其人的拥簇,渐渐的,他会有一批不小的追随者,随着影响的扩大,会变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那陈娘子的眼睛……”

  谭昭摇了摇头:“还不好说,那要见过陈娘子之后才能下定论。”

  作为今晚的诗魁,钱谨理所当然请在场的才子吃酒,辅国公府如今虽没什么实权,钱却是不缺的,他也大方,包了一层酒楼庆贺,文人墨客凑一块儿,自然是一桩雅事。

  钱谨作为主人和中心,自然免不了喝酒和作诗。

  只不过他酒量不咋地,玄奘在走廊等了没多久,就等到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秋香绿身影。

  “你、你谁啊?别挡道!”

  玄奘有些嫌弃这酒糟味,却并没有退开,反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钱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钱谨已醉了大半,一听就皱了眉头:“什么苦海,什么回头,小爷如今可是大才子!起开!”

  玄奘依旧不退:“他人之物,怎可挪作己用,钱施主,若再行将踏错,恐招致大灾祸啊。”

  这番真心实意的劝告,到了钱谨的耳中,却都变成了威胁和警告,他的酒瞬间就清醒了大半,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臭和尚,心里除了有些害怕之外,更多的……却是想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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