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就再也没人知道哪些诗词从何而来了。
他是才子,出口成章、挥笔从容的有才之士,夫子、同窗、父亲都赞扬他,他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人,他会打马游街、封王拜相,得成人生的巅峰!
“你找死!”
玄奘目露慈悲:“阿弥陀佛,钱施主,你着想了。”
钱谨深深地看了一眼俊秀的僧人,他眼睛里除了流露出的恶意之外,还有几分渴望与热切,他忽然有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一个腹有诗书的才子,须得一副好皮相来配,不是吗?
钱谨忽然止住了恶意,一个籍籍无名的僧人,长安城中又有谁会记得呢?
玄奘原以为是自己的劝诫得到了作用,但之后更深的恶意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巨大又浓重的力量。
清俊的僧人却仍然忍住,没有往后退一步。
“钱兄,你还没好吗?”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把声音,而这把声音也将正被欲望所支配的钱谨喊回人间,他虽不聪明,却也明白此处不是动手的好地方。
钱谨深深看了僧人一眼,一个不太明显的印记打在僧人身上,他这才狠狠推了一把僧人,绕过人离开。
没走多远,便听到他回应的声音:“来了,等着!”
声音平和,不带任何方才的恶意。
玄奘的后背已出了一层的冷汗,这条空寂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人,他扶着栏杆,远处的喧嚣尚在,却不能让他有任何的暖意。
就在方才,他直面了人最大的恶念,这股恶念发自人心,邪恶又强大,并非此时的他所能应对。
舅舅说得没错,钱谨根本没有任何自救的想法,玄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异味,更重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玄奘回到二楼时,燕袂正在同谭昭探讨解决之法,其实最简单的解决法子,当然是直接杀了钱谨。
欲望没有了培养皿,自然就会枯萎消逝。
“杀人啊?”
都是少年郎,即便气愤难当,但也做不出杀人越货的事情来。
谭昭挑了挑眉:“既然这一不行,这二恐怕也不行,毕竟要感化一个心有恶念之人,恐怕佛陀来了都有些难办。”
“那还有三吗?”
“当然有三,很简单,找个内心赤诚的人,心思纯净无垢,内心强大盖过钱谨心中的凶兽,他的力量被压制吞并,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燕袂皱眉:“这样的人,难找吗?”
谭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十万个人,可能都出不了一个。”
贾明思开始挠头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么放任姓钱的膨胀害人不成?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天理了?”
门外的玄奘,恰好听到了这句话。
谭昭转头,听到人敲门进来,本想说两句俏皮话,在看到僧人后,陡然就变了脸色:“这姓钱的,怕不是活腻歪了!”
连未来的唐僧肉都敢沾,不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可能了。
玄奘尚且心有余悸:“怎么了?”
谭昭脸上闪过厌恶之情,他伸手欲抹除那个碍眼的标记,却在空中被人拦了一下:“舅舅,先不要。”
“你知道?你知道他对你起了歹心,难不成要学佛祖以身饲虎不成?”
“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僧想再看看。”
谭昭气急,他怕不是把人带沟里去了,他把人带出来,要真“入地狱”了,二郎神就能把他做成手撕鸡,光想想那个场景,就令人虎躯一震。
但他明白,少年僧人的向佛之心,是谁也动摇不了的。
“如果他杀了你呢?”
“皮相性命皆妄念……”
谭昭不爱听这话,难得出言打断了对方:“算了,钱谨身上的味道,同无尽意大殿里的气味可是相同?”
玄奘露出了一个悲悯的表情:“阿弥陀佛,如出一辙。”
这几乎就已经是对陈娘子的眼睛盖棺定论了,既然不满陈娘子,当初就不该定亲,既然不喜欢,退亲也行,如今和离都不是什么难事,非要害人家姑娘的眼睛。
这已经不是所谓的求才了,谭昭极少如此厌恶一个人,钱谨简直恶臭。
“钱谨是众生,陈娘子也是众生,众生何其多,你又能救几个?”
少年僧人陷入了沉思,他到底只有十八,天生佛骨,却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就在甥舅俩争执之时,礼部侍郎府的陈娘子终于醒了过来。
“我的儿啊,你可终于醒了。”
陈娘子的眼前一片晦暗,她看不见任何的光明,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她想起那股身体被支配的恐惧,想起眼珠被挖时的痛苦,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钱谨!”
陈夫人还以为是女儿知道自己眼睛瞎了要退亲的事,当即心疼不已,抱着女儿就是一顿哭,可她却没发现女儿脸上绷带下面,满满的憎恶之情。
第242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三)
大理寺卿很愁,非常愁, 最近长安城里怪事频发, 愁得他头发都要秃了。
这陈娘子好不容易醒了, 却无端指认害她之人乃是十里之外尚在城中国子监读书的未婚夫辅国公次子钱谨。这说出去谁信啊,洪福寺乃是皇家寺庙, 百邪不侵,这钱谨一个凡夫俗子,虽说不起眼了点, 也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
陈娘子出事那会儿, 国子监正在举行考试, 多少监生都看着,钱谨就在案前答题, 众目睽睽, 如何行凶?
即便是陈侍郎夫妇, 也觉得女儿的指控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陈夫人甚至觉得女儿被刺激的得了癔症,抱着女儿一顿好哭。
大理寺卿愁啊, 好不容易深夜归家, 看到小儿子比他还要晚归, 当即就吼了一声:“这么晚了, 你打哪儿来?”
贾明思缩了缩肩:“阿耶, 今夜城中有灯会,我与子云他们去诗会玩了玩。”
知子莫若父,大理寺卿冷笑一声:“诗会?下次编谎话, 能说个靠谱点的吗?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阿耶,阿耶,真的,殷大哥也去了,你不信去问殷大哥,我们是去查案子的!”贾明思觉得这种锅不能背,当即据理力争道。
大理寺卿一皱眉:“去诗会查案?查谁?”
“那自然是那陈娘子的未婚夫婿钱谨了,阿耶你是不知……”
“谁?你再说一遍!”
他阿耶怎么这么激动啊,贾明思怂着肩膀再说了一遍:“钱谨啊,那辅国公次子,在国子监上学那个。”
大理寺卿能不激动嘛,这一晚上都听到第二个人指认钱谨了,第一个是受害者,第二个是替他解决了暗夜干尸案的殷元。
“殷明晦如何说?”
其实贾明思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说个大概:“殷大哥说是什么欲望膨胀,姓钱的心生心魔,吞噬欲望什么的,反正放任下去,会越来越危险的。”
……瞧瞧,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家儿子连个复述都复述不清楚,大理寺卿扶着额头,摆了摆手:“罢了,你去睡吧。”
明日,去殷相公府上走一趟便是。
“哦对了,殷大哥说明日会去衙门拜访阿耶,我能同阿耶一起去吗?”贾明思刚要走,忽然想起来,开口道。
大理寺卿很想打儿子,但夜深了,他还是忍住了。
明日再打,其实也不迟。
第二日,谭昭带着玄奘于约定时间到了大理寺衙门,他是丞相之子,长安城很多人都认得他,基本靠刷脸就进了衙门。
今日为了确保大外甥的安全,他还把一直赖在女儿身边的风狸给揪了出来,幸好风狸对玄奘也非常喜欢,二话不说就扒人肩头上了,就是青色的小兽,着实有些拉人眼球。
这也是谭昭出来逛长安,都不带小祖宗的原因。
这不刚进了衙门,贾明思就围着小祖宗转了起来,但显然小祖宗也不是谁的面子都会给的,寻常人讨好它,大多数都只能得到它一个圆润的小背影。
“这小兽瞧着小,脾气却不小,我都哄着它说了半柱香的好话了,它居然连个正脸都不给我看一下!”
谭昭失笑:“别费劲了,十个你都打不过一个它,小心它恼了你。”
贾明思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厉害?”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今日燕袂不在,毕竟就读于全中原最好的大学,能有一日的沐休已经算不错了,今日人又回去上课,顺便监视钱谨。
大理寺卿姗姗来迟,他上朝时被陛下留了片刻,陈娘子的案子虽然封锁严苛,但圣上自然是知晓的,问了他几句,这才放他出宫。
“其实侄儿这次来,是想求贾公带侄儿去见上一见那位陈娘子的。”
大理寺卿有些犹豫:“这……”
“侄儿听说那陈娘子醒了,她可指认了凶手?”谭昭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玄奘,随后才道。
“倒是瞒不过你,只是那钱谨……当真有古怪?”
谭昭自然不会否认:“确有古怪,一般人难以察觉,除非是与此有关,又或者是心志特别坚定纯粹之人,方可抵御这股力量。”随后,他将关于钱谨的情报娓娓道来。
大理寺卿一听也是骇然,这天底下当真有此等“心随意动”之事?
“所以,是那钱谨想让陈娘子眼瞎?这也太过歹毒无情了吧?”大理寺卿努力回忆了一下辅国公次子的模样,他只记得那孩子生得端厚,学识平实了些,瞧着不似这般心狠之人啊,“明晦,你可确定?此等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的。”
“这事,或许让陈娘子来解释,更妥帖一些。”
陈娘子与钱谨的婚约是去岁定下的,两方父母都挺满意,定的婚期是今年的九月。未婚夫妇,即便没有感情,也绝不至有深仇大恨才是。
钱谨如果不想履行这段婚约,用他的能力取消了便是,保准人不知鬼不觉,可他却并没有。更甚至,他还弄瞎了陈娘子的眼睛,像是讽刺陈娘子有眼无珠一样。
这种明显带着报复性的举动,显然里头有些猫腻。
陈娘子的眼睛仍然包着纱布,由人搀扶着,浑身散发着冷然与仇恨,陈夫人想搀扶女儿,却被陈娘子拒绝了。
“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还要来?”
女儿家失去了光明,即便在官员家庭,归宿也不那么好找,陈娘子的未来,几乎已经是肉眼可见了,也是因此,她甚至连一点儿客套的话都没有。
玄奘坐在下首,他在看到陈娘子时,心弦一动,脸上悲痛,手中拨动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他的心,有些乱了。
虽然气味浅淡,但他闻到了,那是独属于欲望和罪恶的味道。
风狸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唧唧叫了两声,谭昭伸手摸了摸它,它才睁着眼睛,望着厅内立着的女子。
“并非不信,只是此事……有些蹊跷,昨日太过匆忙,今日老夫请了专门的人过来,还请陈娘子回答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