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日月 第214章

  陈娘子原本的冷厉一窒:“你信?”

  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把声音,轻柔得,仿佛带着长安城五月的春风一般:“我信。”

  陈夫人在一旁很想开口,却被女儿一掐,顿时就失了说话的时机。

  “好,那我信你。”

  陈夫人哪里不认得说话的郎君,这是殷丞相家的公子,便是女儿眼睛尚在,也配不得人家。怎么大理寺卿找了此人来?

  “阿娘,您能替女儿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熬药的事,自有……”

  “阿娘。”

  陈夫人拗不过女儿,明白这是女儿要支开自己,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离开了厅堂,左右大理寺的人,不吃人。

  “还请问吧。”

  人姑娘都快人快语,谭昭自然不会拐弯抹角:“在姑娘的眼睛没了之后,钱谨的能力变强了,昨日于长安城泗水坊中,他已能用意念改换实物,操控人的记忆,谋夺他人之物为己用,而不被人发现。”

  此话一出,陈娘子就再不怀疑了。

  她开口说了第一句重要的话:“钱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事情,还要从陈娘子一天偶然上街开始说起。这好巧不巧,她就救了一个人,随后她就得知此人变得如此穷困潦倒、无以为继,都是盖她的未婚夫婿所致。

  起先,陈娘子是不信的。

  但后来的一系列调查,却让她不得不信。

  钱谨虚荣又伪善,所谓的努力和正直,不过都是不知道的人隔着雾看到的东西:“你们相不相信,他真的一点儿才学都没有,他那童子试不好说,但他那考秀才考举人的试,全是别人替考的!”

  “什么?”

  陈娘子救了一个濒死之人,那人生得平凡又普通,丢人堆里都找不见,却与她那未婚夫婿生得足有八分相似。

  大理寺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现在何处?”

  陈娘子却摇了摇头:“他死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做事没那么规整,那人恳求她去救他的家人,她一时心软答应,被钱谨发现,后来那人死了,她被钱谨威胁,不敢报官。

  “是我当时太懦弱了,若是我能及时报官,或许就没有现在了。”陈娘子说这话时,流露出来都是刻骨的仇恨,她看清了一个虚伪的人,却失去了一双眼睛。

  人心,何其可怕。

  “那尸身呢?”

  陈娘子摇头不知。

  正是此时,坐于末尾的少年僧人忽然汗如泥浆,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空气之中,一股莫名的气味开始散发开来。

  风狸站在玄奘的肩膀上,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谭昭一个起身捞起风狸,神兽对恶念的感知分外清晰,离开玄奘,风狸一下子止住了叫声,它趴在谭昭手上,已经拿出了风狸杖。

  “不用你,我来!”

  风狸听话地爬到铲屎官肩膀上,却并未收了风狸杖。

  与此同时,玄奘手中的佛珠已经快拿不动了,他的脸也开始变得肿胀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脸一样。

  但另一方面,有一股极为精纯的力量从玄奘身体里发散出来,这股力量柔和却强大,在抵抗着无形中凶兽的侵袭。

  “玄奘,你还要坚持吗?”

  谭昭抬起手,放在僧人的肩部,手中法力,若隐若现。

第243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四)

  少年僧人显然非常难受,谭昭能看到到手掌之下皮肤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一股灼热的力量正在对方身体里奔腾冲刷着, 抵抗着外来力量的侵蚀。

  但这, 显然还不够。

  是谭昭低估了钱谨,吞噬过人命的凶兽如何能与未见血的相提并论!他见玄奘艰难地拒绝, 也顾不上生气,冷声道:“那就拿出你家佛祖割肉喂鹰的勇猛来,你要救他, 那就先教教他怎么做人!”

  谭昭并起二指, 聚法力于指间, 点在僧人点了朱砂的额间,温和精纯的法力涌入的下一刻, 少年僧人紧皱的眉间就舒展了片刻。

  玄奘立刻拨动佛珠, 已经圆润通透的佛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与之相应和的, 还有少年僧人娴熟的念经声。

  念的是最简单的大日如来咒。

  “这……是怎么了?”

  随后是哐当一声,陈娘子仓皇之间将桌上的茶盏碰落, 旁边的婢女连忙上前搀扶, 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保护性地抱住自己, 脸上是纯然的憎恶与害怕:“钱谨, 我若是死了,定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大理寺卿倒抽一口冷气,他望向神色痛苦的僧人, 忽然福至心灵:“这这这……”

  贾明思摇头啊:“阿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怎一个乱子了得啊!

  谭昭给便宜外甥送法力的同时,还抽空点了点肩上的小祖宗,风狸会意,立刻将手中的风狸杖对外,唧唧叫了两声,一道无形的气劲迅速“咻——”地一声,消失在了天边。

  起先,玄奘的大日如来咒还非常艰涩而生硬,渐渐的,变得愈发圆润贯通,即便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大,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放松。

  谭昭惊悚地发现,玄奘入定了。

  卧槽?这种时候,会不会太悠闲了一点?这还在“面子”争夺战呢?

  系统:淡定,坐下,基本操作而已。

  [……]

  谭昭难得被这份心大给噎到了,不过好在入定的僧人嘴上却是没停的,如果在场有学佛的僧人,恐怕就要发出无与伦比的惊叹了。

  毕竟学佛也要看天赋的,天赋异禀到玄奘这种地步,已经是万万之中无一了。即便僧人欲望浅淡,恐怕也会有人心生嫉妒的。

  谭昭收了手指,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贾明思立刻上前递巾帕,殷勤道:“殷大哥,怎么样?”

  谭昭深深地看了一眼贾明思,接过巾帕擦了擦汗,忽然开口:“千万人中难寻的人,倒是寻到了一个。”

  ……!!!

  贾明思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大开眼界了,他盯着已经入定的僧人,妄图从僧人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随后,他就反应过来,惊喜道:“阿耶,钱谨的事情有法子了!”

  这事情实在是没头没尾,大理寺卿最后还是将儿子摁下,转而找谭昭寻求真相。

  此时此刻,陈娘子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一次钱谨并非冲着她而来,她由旁边的婢女搀扶起来,脸上的表情却还未收拢。

  “什么法子?就算要我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陈娘子已经有些偏激了,骤然失了光明,不论是谁都会难以接受,谭昭望着已经微微露出微笑的僧人,开口道:“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当然,这个“很快”并不算太快,因为直到第二日的中午,玄奘才从入定中出来。

  明明是一整夜未睡,少年僧人脸上却无一丝的疲倦,更甚至周身有隐隐的宝光一闪而过,整个人就像被流水细细雕琢过一般,通透敞亮。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谭昭充分有理由怀疑西天的佛陀给人在入定里开小灶了,但他没有证据。

  “大师,你感觉怎么样?”

  玄奘露出一个标准学佛笑容,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不错,挺好的。”

  ……不知为何,贾明思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正是此时,大理寺卿派去守在国子监外的官差押着一身穿国子监校服的男子过来,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平平无奇”钱谨是也。

  “钱谨,你可知罪?”

  钱谨自然不认,即便因为“偷盗”他人脸皮没成功而遭受反噬,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天衣无缝,不过人间区区一衙门,怎能给他定罪!

  “学生无罪。”

  “你科场舞弊、行凶杀人,证据确凿,还敢抵赖!”

  钱谨心里却不屑,他看着堂上拿下来的证据,脸上确实有一闪而过的害怕,但很快这丝害怕就消失了,他怕什么,他可以将这些证据统统变没!

  他集中精力,准备像往常一样“行动”,催动力量的刹那,一股莫名恼人的念经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即便他堵上耳朵,也仍然听得见。

  “烦死了!”

  于是,念经声愈发急促,也更……恼人了。

  钱谨的力量,突然就莫名溃散了,心里的凶兽也有及时的养料供给,突然变得萎靡起来,谭昭就站在一旁,因为此案特殊的原因,走的并不是正规衙门手续,自然也给了他这种编外人员行方便的机会。

  “是不是用不出来了?”

  满意地看到钱谨剧烈收缩的瞳孔,谭昭踱步走到人的面前,缓缓蹲下,手里的折扇敲在人脑壳上:“这双眼睛,长在你脸上,着实是浪费了。”

  人嘛,都是以己度人的,钱谨除却突然而来的神奇力量,本质上只是个渴望名利的小人而已,他顿时就害怕了:“你不能……这里是衙门,你……”

  谭昭失笑,露出了一个标准反派的笑容,不过他生得好,即便如此也不让人生厌,当然了,在钱谨看来,就非常恐怖了:“你居然不认得我是谁,也难怪,我离开长安城五年,钱大才子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做个自我介绍吧。”

  贾明思立刻举手表示他来:“我来介绍,我可以!”

  果然,谭昭的身份一出,钱谨就更害怕了,丞相之子,还是天师,难不成……

  “你敢打我外甥的主意,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啥样!”谭昭厌恶地开口说道。

  钱谨敢怒不敢言,他想用那股神秘的力量,却发现自己居然用不出来了。与此同时,那股恼人的念经声已经变得如打雷一般大,他瞪大了瞳孔,拼命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一寸都动弹不得,居然被人一根手指头摁在了原地。

  “阿弥陀佛。”

  最后四个字,圆满收尾,谭昭收回手,钱谨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但仍有呼吸。

  “国子监的蹴鞠赛,小打小闹的诗会有什么意思?”谭昭掐着法力传音道,“这回,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了,这样出名,还够不够?”

  “不——”

  从衙门出来,谭昭雇了辆马车送玄奘回洪福寺。

  路上,谭昭问了少年僧人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继续救钱谨?”

  玄奘转头看了一眼舅舅,摇了摇头:“世俗妄念,沉沦不复生,小僧已经做了所能做的全部。钱施主杀人偿命,未有悔改之心,小僧救不了他。”

  居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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