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沉默了一下,却是摇摇头,“如果你想要攻入草原,那你绝不应该去匈奴左部所在之处。”
“匈奴左部所制之处为我汉国东北,那边大部分地区均是平原,你确实容易攻出去,但被人夺回也快,除非和人打消耗战。”夏安然的手指移到了草席上的左侧,就着窦皖方才划拉出的地图所在在甘肃一代画了一个圈“如果你真的想要北攻匈奴,我建议你对着匈奴右部下手。”
“那里山峦起伏,虽难攻,却也容易守,而且取下那里,就可以扼断匈奴对外的贸易通道。最重要的是可以拿马……”
小国王思索片刻,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对,现在出军为时过早,阿皖,我们先想办法取回黄河南岸地,这里是匈奴拿来挟持长安之处,先拿下此处,届时依托于黄河天堑修建堡垒,等稳固后再西顾。”
他越说越兴奋,然而窦皖却轻轻压住他,“殿下,此处为匈奴发祥之地,若是当真拿下此处,便是向匈奴宣战,届时匈奴将不惜一切代价猛扑。若是我等未能守住,其定会直扑长安。”
“殿下之策无错,只是如今不是时候,陛下不会允许的。”
窦皖轻柔的话语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夏安然呆愣了下,忽而背过手在背后悄悄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集中精神思考,不过须臾,他重新抬眸,眼光中的慌乱和急促渐退,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语气说道:“关键还是马和信息。”
其实这几年来中山国已经陆陆续续从草原上采购了一些马匹,但是草原马本身属于蒙古马,严格来说也属于中矮体型,而且大汉起步晚,再怎么养也比不上匈奴的马匹数量多,汉军能够和匈奴拼的也就是军队人数而已。
这一点在防守时候倒也罢了,等进攻时这点优势就荡然无存了。人家马腿长速度快,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你汉军追不上就等于无功而返。
所以,他还是得想办法突破匈奴对于大汉和大宛之间的封锁,也不一定要到大宛,只要引来西亚的马匹就行。
如果西亚不行,那就先引青海马,西藏马个子虽然不高,但耐力强,且大汉和青海可没有匈奴间隔,只是要走过去也不容易。
这个问题靠商队没办法搞定,必须要走国家路线。实在不行就用钱砸,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钱,总能从里头撕开一道利益链来。
至于信息,如今汉国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南宫,除了南宫外还有零星商队带回来或真或假的消息。
自古到今,战争玩的就是信息战。
必须要想想办法,夏安然捏了捏拳头,然而他捏紧的拳头却被窦皖的手盖住。少年微微侧首,看着小国王的眼神温柔而真挚,“殿下,这事急不来。”
“我知。”夏安然深吸一口气,心中思绪翻涌,窦皖对他的确有影响,作为一个男人,他对恋人也有着保护欲,而这种陌生的感情的确影响了他的理智,“我会慢慢来。”
“殿下慢慢来亦是无妨,”窦皖却在此时笑了,他执起他的殿下紧握的手,轻轻贴在唇边,眸光却从下往上注视着他的殿下,柔成一片波光“皖甚喜。”
和他相反,夏安然可一点都不开心。
刚确定关系的男朋友要出去打仗,他感觉自己一个不当心就要变成望夫石,偏偏他又不能拦着人不走。不能拦着也就算了,还帮不上忙,这可让人太不愉快了。
人家第一次恋爱是校园小清新,他怎么第一次恋爱就是随时随地有可能生离死别,难度也太高了吧?
夏安然反手握住窦皖的手,将人拉起坐在身边,一时之间甚至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看着这人漂亮匀称的手都想要去咬上一口。
如果这人此前没说透,他也没意识到,这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窦皖偏偏把窗户纸给捅破,这下他反倒是完全陷入了被动。
他自是不知,在这个平均寿命过短的时代,男女之间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你们谈情说爱,彼此间有些好感就会请媒人上门。而像窦皖这样自己直接当面表示好感的,其实是怀抱了巨大的勇气,几乎是将自己的自尊摊开放在对方面前任由踩踏了。
只是,幸好,他的殿下的确是喜欢他的。窦皖的手仍任由他的殿下狠狠揉捏,以他的聪慧和对小殿下的了解,他自然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他确实自私,也确实在此时对他的殿下用了心机。但那又何妨?
窦皖侧首,眸光落在正假装观察窗框下头行人的小殿下身上,只是这样看着人,他就感觉自己唇角禁不住上扬。
在见到他小殿下的时候,正是他最迷茫之时。那时他方才被从父带在身边培养,彼时他刚刚知道窦家的命运,也刚刚知道自己即将承担的责任,就被从父带了出来。
窦家是依靠窦太后起家,本身就是穷苦人家,否则也不至于将当时还是少女的窦漪送入宫中了。窦家没有底蕴,人丁也非常单薄,窦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便谨言慎行,还是文帝当时照顾皇后的家人才去寻找窦家人。
即便如此,当时深受吕后一家之害的朝臣也还是害怕窦皇后成为第二个吕后,对于窦家总体也是打压的态势。若非如此,窦太后也不会忍受曾经驳斥过她的窦婴。
窦婴这一支是窦太后的堂兄一脉,当时朝堂上生怕窦家人成为第二个吕家和薄家,又因其家族出身贫寒,便派了大量的饱学有才之士前去教养。也因此,窦家的第二代、第三代受到的教育远比第一代要好。
这才有了窦婴出头。
但在文帝崩,景帝立后,从皇后的家族变成太后的家族开始,窦家的地位便显得格外尴尬。
同时是皇太后和皇后娘家的薄家不会轻易交出自己所占据的利益,但窦家背后也有景帝的扶持,在新帝登基之日开始,窦家就和薄家呈你死我活之势,而薄家的势力泯于薄太后崩。
薄家的势力被窦家逐渐鲸吞,在外人看来窦家权势滔天,唯有窦家人才知道窦家的全部都建立在景帝的赋予上,根基过于浅薄。窦家如果要走下去,必须要脱离外戚的身份,并且培养出更多的窦家人出来。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景帝愿意让窦家独立之上,若是景帝不愿意,那么窦太后崩时,窦家也必定会遭遇到毁灭性打击。
所以,窦皖作为被选中的火种,被存在了中山国。
窦皖愿意当火种吗?不,他不愿意。
他有他的野心在,他想要北驱匈奴,南逐蛮夷,从他拿起刀戈之日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绝不仅仅是这个演武场。
他无法忍受自己成为一个传继之人,一切都只为了苟全。
大丈夫生于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若不然,生有何喜,死又何妨?
然而,「责任」二字牢牢压在他的肩头。
而后来,他遇到了他的殿下。
他只觉得此前所有的困苦、所有的憋闷、所有的挣扎都有了理由。
——为了遇到他。
如果他不是窦家最优秀的孩子,那么就不会被带到这里来;如果他不够优秀,那就无法留在殿下身边;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努力,那就无法吸引殿下的目光。
有时候只要这样一想,窦皖心中便有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在。
他反手扣住了小殿下的手,指尖穿过了夏安然的五指,二人交握的手转为了十指亲密相扣,血液奔涌,心跳同步。
这一瞬间,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自认其实并不纯情的夏安然因此举臊红了脸,感觉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这个人的招数。他瞪了过去,刚刚谈恋爱的第一天就这样牵小手真的好吗?
说好的保守古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