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也不想多留,就跟着一起出了椒房殿。
卫青一直等在殿外,他也不知道自己着急什么,总之皇后娘娘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卫青是个老实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虽然他站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但是就是很着急。
太皇太后一行人出来,卫青连忙跪下来行礼,阳信长公主看见是他,有些惊讶,不禁脱口笑道:“是你?”
阳信长公主认识一个宫中的侍卫,让很多人都侧头往这边看,卫青恭敬的垂着头,道:“回长公主,是卑将。”
阳信长公主也知道自己失态,收回了眼神,扶着太皇太后上了车,看着太皇太后的凤驾远去了。
王太后等太皇太后走了,转头看了看阳信长公主,又看了看卫青,随即拽着阳信长公主走到一边儿,道:“这个侍卫是怎么回事?我可告诉你,别在这节骨眼儿上搞什么花活,听见没有?”
阳信长公主忙道:“母亲,您就放心罢,我能搞什么花活,就算我家那个不中用,但终究还没死不是么。”
王太后瞪了她一眼,道:“你老老实实的罢。”
阳信长公主笑道:“知道了母亲,您也回罢,天儿都这么晚了,回去歇息罢,这里我盯着,有个什么情况,也好叫人去支应您。”
王太后听她这么说,绷着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也觉得累的厉害,不知老太太哪来的精神,从下午坐到了晚上,于是道:“那我先回去了。”
阳信长公主行礼道:“送母亲。”
阳信长公主见王太后的车驾走远了,才敢回过头去,卫青老老实实的还站在原地没走,长公主这才走过去,笑道:“卫青,你还认得我么?”
卫青见阳信长公主又回来了,再次行礼,道:“卑将怎敢忘记长公主的提拔之恩。”
阳信长公主点了点头,道:“那日里我送你和你姐姐卫子夫上车,还特意嘱咐了你姐姐,等到高升之后,千万不要忘记了引路的人,看来你卫青是个好人,还记得我。”
卫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阳信长公主道:“听说你最近一直跟着皇上,在皇上面前混迹的也很好,还做了建章监,是不是?”
“回长公主,是。”
阳信长公主笑道:“好啊,你在我府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出息,将来必成大器,你要好好的跟着皇上,皇上是个英明的皇上,就是有的时候太意气用事了,你要多听他的话,不要倔脾气上来了,就顶撞皇上,知道么?”
卫青回话道:“卑将绝技不敢顶撞皇上。”
阳信长公主笑了一下,隔了好半天,始终不见卫青抬起头来,道:“你啊,若我没记错,你以前就这样不爱说话,别人和你说十句,你也不会回一句,现在还是一样……你是不爱跟我说话么?”
卫青连忙道:“卑将不敢,卑将身份卑微,不该和长公主说话。”
阳信长公主抿嘴一笑,因为天色暗,而且卫青谨慎的不敢抬头,没瞧见她脸上的晕红,阳信笑道:“你越是不说话,你越是谨慎小心,我就越觉得,你以后会有出息,成大器。”
阳信战公主说完,身后在卫青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下,随即又走进椒房殿去。
嬴政听到啼哭声的时候,觉得自己一条命已经没了半条,这比征战沙场还要可怕,他可从来还没怕过什么。
嬴政隐隐约约听见旁边杂乱的声音,似乎有人走了进来,随即是刘彻在叫“阿娇”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碰自己的脸。
嬴政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觉得自己再一次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费尽了气力睁开眼来,只是没坚持多久,又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刘彻见他只睁开了一下眼睛,赶紧叫御医来,好几个御医从外间火急火燎的过来,瞧了半天,又小声讨论了一下,才慎重的道:“皇后娘娘只是睡过去了,以卑臣看,皇后娘娘是寒邪入体,导致身体虚弱,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好好休息,加以调养,就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
刘彻听了这才松口气,不过随即道:“寒邪入体?不是天天有御医来给皇后请脉么,寒邪入体为何不治?皇后临盆不是要在下月初,怎么弄得这么突然?”
刘彻虽然声音不大,怕吵到了嬴政,只是他登基也有不少时日了,自然练就了一副帝王架势,这帮御医们哪能架得住刘彻这样的威严,一下子纷纷跪下来,磕头道:“皇上饶命啊。”
刘彻被他们磕的烦了,现在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嬴政,就挥手道:“行了行了,都滚出去,给朕开方子去。”
“是……是……”
御医们爬起来,赶紧小心翼翼的往外趋步走,生怕弄出响声来吵醒了皇后娘娘。
阳信长公主再进来的时候,刘彻仍然坐在榻沿,屋子里已经没了孩子的哭声,也没有刚才那般杂乱,小皇子估计是被乳母抱走了。
阳信长公主走过去,见嬴政躺在榻上,呼吸很平稳,似乎是没事了,对刘彻道:“皇上……皇上去休息罢,你刚从上林苑赶过来,去休息罢。”
刘彻摇了摇头,拿了帕子给嬴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道:“朕怎么走得开,看阿娇这脸色,想必受了不少罪。”
阳信长公主低头瞧了瞧,随即似有所思的道:“姐姐真该羡慕阿娇才是。”
刘彻道:“羡慕什么?”
阳信长公主道:“彘儿啊,你知道么,在这个宫里头,没人会有真心,阿娇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你这么爱见他,姐姐也是个女人,自然要羡慕这种有福气的女人。”
刘彻并没有说话,其实阳信长公主说的对,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刘彻已经明白了,他是真的在意嬴政,出自真心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连夜赶回来,连衣服也不想换,只想守在他的旁边。
刘彻看到儿子的时候,心里那种喜悦是难以言喻的,他一辈子只有在登上皇位的时候,有这种喜悦,而现在的喜悦有比登基那时候来的有感情,有血有肉。
阳信长公主道:“皇上,去换件衣服再来罢,姐姐帮你守在这里,你要想想啊,你刚从上林苑回来,衣服上都是土,阿娇现在身子这么弱,别让身子恶化了。”
刘彻听了觉得有道理,这才有些不舍的站起身来,道:“有劳皇姐在这儿守一会儿,朕马上就回来。”
阳信长公主点头,刘彻就急匆匆的往外去,卫青见到他出来,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刘彻看到卫青没走,抓着他一边往前去,一边笑道:“卫青,朕跟你说,阿娇给朕生了个儿子,是儿子!”
卫青从没见过皇上这么高兴过,看着刘彻的笑意,自己也跟着笑,道:“恭喜陛下了!”
刘彻道:“走,回去,先换件衣服再过来。”
卫青扶刘彻上车,让骑奴快些驾马,往寝殿去了,到了寝殿,刘彻也不用人扶,就从车上下来,一边走还一边和卫青说话。
卫子夫早就听说皇后娘娘产下一个男孩的事情,心里不是滋味,身份地位本身高的人就能一帆风顺,连孩子都生了下来,而自己,注定没有地位,注定这么卑微,在皇上身边许久了,也不见被临幸。
卫子夫装出一副高兴的表情,迎上去,盈盈拜下,笑道:“恭喜皇上!”
刘彻搀起卫子夫,道:“子夫你也听说了?”
卫子夫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儿,谁能不听说呢,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呢。奴婢还要再次恭喜皇上,真是天大的喜事儿!”
刘彻道:“快给朕换衣服,朕换了干净衣裳还要再去椒房殿,快快。”
“诺……”
卫子夫看他高兴的样子,确实是欣喜坏了不会有假,卫子夫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从没见过皇上这么高兴,她心里越发的酸涩,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能够出头。
卫子夫取来干净的衣服,给刘彻换上,刘彻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和卫青道:“卫青你说,朕该给小皇子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卫青连忙跪下来,道:“这……这怎么是卑将敢置喙的呢?”
刘彻道:“朕都高兴晕了头,该请太皇太后示下才对。”
刘彻换好了衣服,一刻也没停顿,又上了车,往椒房殿去了。
阳信长公主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回来了,若不是真的上了心,也不会这样子,话说回来,她坐在殿里守着的时候,就在打量嬴政,生的是很标致,但是也没有到冠绝群芳的地步,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仅此而已,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陈阿娇能这么吸引皇上,让一个薄情的帝王这么多情。
她在椒房殿呆的也有些累了,既然刘彻回来,就起身准备走。
阳信长公主路过卫青的时候,还笑了一下,道:“卫青,可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卫青也不知是哪一句话,只是阳信长公主说完也没停顿,立马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卫青自然不能问,就眼观鼻鼻观心的没再言语。
刘彻坐下来,嬴政还是没有醒,脸色比之前自己走的时候恢复了不少,似乎有了些淡淡的红晕,鼻尖儿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儿,被缇红色的烛光一照,竟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睛去。
刘彻拿了帕子,轻轻的顺着嬴政的鼻梁擦了一下,即使是隔着布巾,刘彻也能感到嬴政微凉的皮肤。
刘彻禁不住伸手又顺着嬴政的鼻梁刮了一下,笑道:“阿娇啊阿娇,你可真是吓着朕了。”
他说着,还给嬴政整理了一下被子,生怕他又着了凉。
刘彻坐在他旁边,也不觉得无聊,就盯着嬴政细细的看,一寸一寸的挪着眼睛,一点儿也不想放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细细的看过嬴政,刘彻和阳信长公主感觉是一样的,这个人默默地躺在这里,似乎只是姿色上等,其他并没有太过于惹人注目的地方,只是一旦他睁开了眼睛……
那种逼人的风华和风采,是刘彻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他从来没想过,有一个人这么了解自己,能明白自己的抱负,他的任何一个谋略,都说进了自己的心坎儿里。
刘彻伸手轻轻的摸着嬴政的眼睛,描摹着他的眼眉,嘴角禁不住扯开一个微笑。
嬴政也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模模糊糊有知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已经到了鬼门关之前。
只是他睁开眼睛,四周却是淡淡的缇红色,是烛火的微光,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榻沿上……
那人似乎是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丝毫没有平日的威严,一点也不雅观,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
嬴政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来,刘彻就像过电一样,立马全身一震惊醒了过来。
刘彻醒过来就对上了嬴政的目光,当下欠身道:“阿娇,你醒了?哪里难受?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还是饿了?要不要再睡一下?难受的话朕给你叫御医去。”
嬴政听着刘彻毫无章法的问话,也不知他到底想让自己回答哪一句,不禁皱了皱眉。
他哪知道,刘彻那是紧张的,看见他醒过来,头一次紧张的连话都说的没头没脑的了。
刘彻从没这么紧张过,因为金屋藏娇的事情,他自小被景帝培养,一直当做储君来教导他,刘彻行事当然有君王的作风,这么紧张那还是头一遭。
刘彻见他皱眉头,心里更是“咯噔”一声,道:“哪里难受?”
嬴政还是觉得虚弱,身上提不起劲儿来,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摇了摇头。
刘彻这才看出来嬴政是虚弱的,随即松了口气,道:“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是夜里头,天没亮呢。你睡罢,朕就坐在这里,你有事儿叫朕。”
嬴政听他这么说,不禁又皱了皱眉,不知刘彻为何突然这么殷勤起来,他也做过君王,他曾经也有妃子,只是他对后宫就是那么回事儿,美色当前男人都会动心,只不过仅限于短暂的一刻罢了,他从没见过一个君王会对谁这样子,所以嬴政觉得很费解。
刘彻见他又闭上眼睛,才给他整理了一下被子,看着他入睡。
李延年进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他走过去,上前附耳道:“陛下,您歇息罢,天都要亮了。”
刘彻轻声道:“明日又不上早朝,朕还不累。”
李延年笑道:“陛下您这还不累啊?陛下还是去歇息罢,睡几个时辰,等皇后娘娘醒了,您也有了精神头,还再守在一边儿啊,是不是?若是皇后娘娘醒了,陛下您反倒没了精神头,多不好。”
刘彻觉得有道理,但是又不想走,道:“朕就在外面的榻上躺一下就行。”
楚服一惊,连忙道:“皇……皇上,那是奴婢上夜的床榻,怎么敢让皇上屈尊。”
刘彻挥手,道:“都这时候了,还什么屈尊不屈尊的,你去收拾了,朕歇一会儿,也歇不了多久了。”
楚服没办法,李延年也给她打眼色,楚服就出去拾掇了,请刘彻过去歇息。
太皇太后回了东宫,本身已经就寝,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从榻上惊醒,瞪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上夜的侍女赶紧过来看看情况,太皇太后却从榻上下来,颤巍巍的要起身,侍女们赶紧去扶,道:“太皇太后,您要拿什么,奴婢给您拿。”
太皇太后道:“老身什么也不拿,老身只是突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快,快去请魏其侯窦婴到东宫来一趟。”
侍女诧异道:“太皇太后,现在还没有天亮,宫门没有开呢。”
太皇太后甩开侍女的手,道:“快去,请魏其侯现在就来!”
侍女见太皇太后如此着急,也不知有什么大事,赶紧出了东宫,让人去请魏其侯过来。
窦婴还在家中睡觉,府门就被人拍响了,值夜的下人开了门,说老爷在睡,现在不见客,来人却是宫中的,让赶紧通传。
废了不少时间才通传到,窦婴赶紧起身洗漱穿衣,急匆匆的让下人备了马车,往宫里头赶。
窦婴是最了解太皇太后这个人的,毕竟他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而且窦婴向来老成沉稳,也非常的精明,尤其是在识人这上面,虽然窦婴平日里谨慎言行,什么也不多说,但是他心里头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虽然老了,但是并不是老糊涂,若没有真正的大事儿,她是不会让人大半夜的去瞧侯府的大门。
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