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她的后半辈子就指望着刘彻这个皇帝,不可能跟自己的儿子撕破脸皮去,放柔了声音,道:“彘儿,他是你的亲舅舅啊!你登基的时候,他是怎么样帮你的,他们窦家就可以掌控整个内阁,娘现在只要一个丞相的位置,娘从来没跟你要过一次东西,难道唯一这一次,你就要狠心拒绝娘么?”
刘彻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开口道:“儿子不敢不听娘的,一切都听娘的就是。”
说罢了,也不等王太后反应,就突然转身,大步走出了东宫,上了车,一刻也不停歇的往承明殿去了。
众臣在承明殿等了很久,终于看见皇上的车驾过来了,刘彻从车里下来,众人行礼,刘彻径直走进去,众人才起身,有内侍通报上朝的大臣名单,众人进去再行礼,之后才分别跪坐两边。
刘彻脸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快,似乎刚才在东宫的事情就不曾发生一样。
刘彻道:“看看朕都带了什么奏章来。”
他一说话,李延年赶紧让人将刘彻带来的竹简呈上来,刘彻随手翻了翻,拿出一卷来,也不展开,就拿竹简点着桌案,道:“地方豪强霸占田产,百姓怨声载道,丞相……”
许昌听刘彻突然点了自己,整个人一颤,顿时有些心惊,赶忙起身走到殿中见,跪下来,道:“卑臣在。”
“地方豪强欺压百姓,这件事你知道么?”
“卑臣……”许昌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回答不知道,似乎有些玩忽职守,但是他确实没接到过这样的奏章,只好硬着头皮道:“卑臣……知道。”
“好啊。”刘彻突然将竹简摔在桌案上,吓得许昌一颤,差点扑倒在大殿上,刘彻冷笑道:“你知道,你知道为何朕从没见过你给朕上书,为何你从来没拿出一个解决的方案给朕,你组织内阁商议这件事了么?你身为一个丞相,都在做什么!”
许昌一听,心顿时凉的透了,赶紧磕头道:“卑臣死罪!卑臣死罪!皇上开恩啊……”
刘彻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死罪到不至于……卫尉何在?”
殿门口的卫尉赶紧大步走进来,道:“卑将在!”
刘彻连看也不看许昌一眼,道:“摘下官帽,退去官服,交出丞相印,带走。”
许昌愣了良久,田蚡看在眼里,心里面痛快极了,见许昌拖延时间,突然站出来喝道:“罪臣许昌,还不谢皇上?”
许昌仍旧没说话,只是哆哆嗦嗦的退下官帽,颤巍巍的站起来,刘彻看不下去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挥手又道了一次道:“带走。”
卫尉赶紧押了许昌,出了大殿。
太尉和御史大夫都是窦家的人,纷纷摸了摸额头上的凉汗,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
刘彻见许昌走了,目光转向田蚡,笑了一声,道:“武安侯,朕让你出列了么?”
“这……”田蚡没想到刘彻会忽然刁难自己,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刘彻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回答朕!朕有说过,让、你、出、列、了、么?”
刘彻最后一句重复的话,说的一字一顿的,满朝大臣都听得出来,那是咬牙切齿的,几乎把后槽牙咬掉了。
田蚡脸上也沉了下来,毕竟他是刘彻的舅舅,那就是长辈,如今东宫是王太后,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彻竟然给他难堪。
田蚡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没有。”
刘彻道:“还不滚回去。”
“……诺。”
田蚡讨了没趣,又跪坐回去。
刘彻这才收回目光,冷声道:“廷尉署接到弹劾太尉和御史大夫的奏章,已经立档调查,卫尉,将这两个人也带下去。”
二人也不去想廷尉署是不是真的立档调查了,一句讨饶的话也没说,毕竟靠山已经倒了,再讨饶也没有用,当下也被带了下去。
三公在一刻之间全被罢免,饶是诸位大臣再见多识广,也难免偷偷议论起来,窦婴跪坐在列,只是闭了闭眼,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刘彻道:“三公的新人选,朕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刘彻册封了太尉,随即道:“韩安国,你一向和朕唱反调,但是在你跟着梁王的时候,朕经常听说你有远见,有胆识,有才略,朕希望这些都是真的……你就来做这个御史大夫罢。”
韩安国没想到皇上竟然让自己当御史大夫,毕竟他说出来的话,全都是倾向于与匈奴和亲的,而这些话也是刘彻最不爱听到的,结果刘彻反而重用了自己。
韩安国说不感激是假的,连忙走到殿中间,跪下来叩谢道:“谢皇上恩典!”
刘彻挥了挥手,过了半响,才又道:“窦婴。”
现在三公已经封了太尉和御史大夫,剩下的就只有三公之首的丞相,而刘彻却叫了窦婴的名字,田蚡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没想到王太后把刘彻叫走这么半天,刘彻竟然还一意孤行的让窦婴做丞相。
窦婴应声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殿中间,跪下来,道:“卑臣在。”
刘彻揉了揉额角,说话也没有方才那么疾言厉色了,慢慢的道:“你是老臣了,你的才识和建树,还有作风,都是朕亲眼见过的,朕很尊敬你……”
“卑臣……愧不敢当。”
窦婴深深地拜下去。
刘彻道:“朕心里这个丞相的人选……非你莫属,但是……朕已经亲口答应了太后,太后想让田蚡来做这个丞相。”
无论是田蚡,还是窦婴,亦或是满朝的文武大臣,都万万没想到,刘彻竟然把这句大实话说了出来。
封田蚡为丞相这件事情,其实早就板上钉钉了,只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的,谁让他田蚡有个姐姐是王太后呢,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把这句话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甩了田蚡一个耳刮子么?还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赏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刮子。
田蚡脸上青了白,白了黑,已经五颜六色,不可言喻了。
刘彻道:“窦婴啊,你年事已高,又为大汉尽忠了这么些年,也累了,该享福的时候就要享福,就好好歇歇罢。”
窦婴笑了一声,再拜下去,以头碰地,道:“谢陛下关心和厚爱,这是卑臣的福气。”他说完了,才抬起头来,站起身来,走到列中,跪坐下来。
刘彻扫了一眼众人,看到田蚡表情,才笑道:“舅舅,来,朕要册封了。”
田蚡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上不下的,这个丞相简直比不做还难看,面上已经无光了,从今天开始,谁都知道他田蚡是靠着王太后上位的,还不被皇上所待见。
田蚡又不能在承明殿上就抗旨,耍脸子不接受丞相这个位置,现在是上前也丢人,不上前就死人,只好沉着脸走到殿中间。
刘彻笑道:“既然太后想让你做这个丞相,朕没有回绝的道理,毕竟嘛,孝顺最重要,朕要给天下人做表率,行罢,舅舅你就来坐着个丞相……要开春儿了,记得去看看连年决堤的河啊,什么地方豪强啊,都替朕……想着点儿。”
刘彻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也不等田蚡拜谢,站起身来,将刚才摔在桌案上的竹简拿起来,扔在地上,转身走人了。
李延年忙喊一句退朝,也趋步追着走了。
众臣低头一看,摔过来的本应是之前皇上说的,豪强欺压百姓的奏章,其实只不过是主父偃他们合力撰写的皇太子赋,不禁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今天是逢五,也就是早朝的时间,嬴政自然知道这一天可谓是风云变幻的一天,只不过椒房殿里却像往日一样,后宫能感觉到什么?什么都一样而已。
只不过太皇太后没了,他顶的这个壳子,也就没了靠山而已,嬴政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有了一个皇子,王太后找不到辙动自己。
嬴政正想出去走走,听听朝议的风声,结果乳母就抱着孩子进来了,笑道:“皇后娘娘,小皇子睡醒了一觉,正嚷嚷着找您呐!小皇子可是极为粘您的。”
嬴政顿时心里“咯噔”一声,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个统一六国的始皇帝,竟然有一天会怕一个没断奶的毛孩子。
乳母说的好听,什么孩子想他了,嚷嚷着找他,根本就是奉承嬴政的假话,一个只会哼哼外加吐哈喇子泡泡的小孩子,还不会说话,也不怎么认人,怎么可能要找他。
乳母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嬴政臂弯里,笑道:“您看啊,孩子笑了,小皇子是一被您抱着,就乐不可支呢!”
嬴政低头去看,小包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但是嬴政根本就没看见他到底哪笑了。
小包子张了张嘴,吐了一个泡泡,随即把手塞进嘴里去,小孩子还没有准头,把手塞进嘴里这个动作塞了两次才进去,嬴政不禁又不屑了一下。
哪知道小包子含完了手指头,把还拉着口水粘儿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一巴掌怕在嬴政胳膊上……
嬴政顿时眉毛皱在一起,心里似乎打了一个结子,虽然小孩子哪里都不脏,但是这动作让嬴政看了还是忍不住嫌弃,真想一撒手把他扔了。
小包子看着嬴政皱眉,也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又张了张嘴,突然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继续用手拍着嬴政。
乳母见这样子,赶忙一起赔笑,道:“哎呦喂,小皇子好高兴呢,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
嬴政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小包子扔出去,小包子自己乐够了,竟然下一刻嘴巴一撇,五官皱在一起,哇哇的就开始大哭。
嬴政根本不知道哪里招惹到这个小祖宗了,况且他不管抱着几次孩子,都是全身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小包子就是自顾自笑,笑完了开始哭,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
那小包子一边哭,十分凄惨的样子,一边还拿头和嘴去蹭嬴政的胸口。
嬴政登时就更加僵硬了,如果他是个男子的身体,蹭就蹭了,但是他现在顶这个女人的身子,小包子这么一蹭,嬴政顿时就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阵恶寒爬了上来,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乳母见状,“啊呀”了一声,说出了嬴政不管几辈子也不想听到的话……
乳母道:“小皇子怕是饿了,想喝奶了!”
让嬴政生孩子,已经是巧合和情势下被逼迫的了,要是让嬴政去喂小包子,他真怕自己一使劲把这小祖宗给掐死。
好在乳母将小包子抱了起来,道:“皇后娘娘,那奴婢就先退下去了。”
嬴政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去罢。”
乳母这才抱着小皇子退了出去。
刚退出去,楚服就进来了,道:“皇后娘娘,二公子来了。”
嬴政乍一听“二公子”,没能想起来是谁,再一想才知道,原来是这个身体的二哥,陈蹻。
陈蹻因为总是想扒着刘彻的事情,吃了一回亏,也就没能再进宫来,被窦太主关在家里头反省,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窦太主想去见见王太后,就没一次能见着的,全被王太后伤心过度不能见客给挡在门外。
这种举动是一个信号,窦太主又不傻,她只是平日里嚣张跋扈了一点儿,自然明白是王太后过河拆桥的信号。
窦太主气愤、后悔,只是没有办法,这个东宫里住的人再也不姓窦,而是姓王。
陈蹻也听说了这件事,当下想趁着这个机会,再次混进宫去,在刘彻面前示好,毕竟他不是长子,以后不会让自己世袭爵位,他要为自己谋划一下。
从太皇太后这件事情,陈蹻也看出来了,依靠谁当靠山,都有倒台的一天,唯有依靠皇上是最正确的,而陈蹻除了说话好听点,也就这张脸长得养眼些。
虽然与陈阿娇七八分相似,但带着一股男子的挺拔和英气,不管是面相还是身量都刚刚好,不会太过于刚硬,也不会太过于阴柔。
陈蹻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就去求窦太主,窦太主一开始不让陈蹻进宫,但是陈蹻会说话,他说服了窦太主,发誓绝对不去招惹皇上,而且自己的妹妹产下一子,做兄长的都没有去道贺,这岂不是太不成体统了么。
窦太主想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就答应陈蹻去椒房殿一次,让他去给阿娇道贺,其他不许再想。
陈蹻连三保证,让下人备了马车,就往宫里去了。
嬴政不想见陈蹻,但是他现在闲的厉害,而且就担心陈蹻是见自己为虚,实则是去见刘彻,自己要不见他,他反倒落得清闲,就跑去见刘彻了。
嬴政道:“请进来罢。”
楚服应了一声,出去将陈蹻引进来。
嬴政正坐在矮榻上,陈蹻见到他,笑道:“给皇后娘娘问安了。”
嬴政笑道:“兄长请坐。”
陈蹻也不推辞,沿着矮榻坐下来,楚服端上来水,陈蹻见楚服摸样俊俏,眯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好一阵,直到楚服出去了,才收回眼来。
嬴政不禁笑了一声,也用眼去打量陈蹻,而且丝毫不回避,也不怕陈蹻发现,就是要让陈蹻发毛。
陈蹻果然被他打量的发毛,干笑道:“妹妹这是在看什么?莫不是这些日子不见,生疏了?”
嬴政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的笑道:“不是不认识,这是想重新认识一下。”
陈蹻琢磨不透嬴政的话,道:“妹妹这句话怎么讲?”
嬴政看着他,道:“我只是想看看,兄长和我到底有几分相似,才能让兄长这么笃定自己可以挤占妹妹的地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