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进了大厅,往里走进了主屋,果然见田蚡哆哆嗦嗦的,围着衣裳坐在榻上,一边哆嗦一边拿起碗来喝药。
田蚡见了韩安国,有些惊讶,咳嗽了好半天,才把药都喝完了,然后哆哆嗦嗦的把碗放回桌案上,手一斜,就听“哐啷”一声,碗都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韩安国过去扶着田蚡坐下来,田蚡似乎是觉得冷,颤抖起来,笑道:“御史大夫竟然来了,田某真是……真是没想到,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韩安国只是打量了他一眼,道:“武安侯这些日子好些了么?”
田蚡颤巍巍的挥了挥手,呵呵笑起来,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好些了么?好……好不了了。”
韩安国看了他一眼,道:“武安侯从没想过有今日这样落魄罢?”
田蚡点头道:“我从来没想过,没有想过……我田蚡骄纵了一辈子,竟然是这样的收场,我现在一闭眼还能想起来,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还有……还有恶鬼向我来索命……”
田蚡说着,又开始抖起来,韩安国道:“武安侯的家产数目不小,皇上把它们都充了军饷,长平侯卫将军打了大胜仗,拿下了河朔草原,现在皇上已经金口赐封河朔为朔方城。”
“好啊……”田蚡听了一边笑,一边哆嗦的躺倒下来,道:“皇上要做大有为之君……皇上厉害了,不仅建起了内外朝……还能打匈奴,打赢了……好啊……田某错了,田某从没想过有今天,错了……”
韩安国看他慢慢闭上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出了屋子,外面照旧没有下人,韩安国就一个人走出来,庭院里花木都枯萎了,掉了一地的叶子,一点儿生机也没有。
刘彻在天禄阁看书,就有内侍急匆匆的赶过来,跪下来道:“陛下……”
“什么事?”
内侍道:“回陛下,武安侯田蚡……没了。”
刘彻似乎是没听清楚,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来,道:“再说一遍。”
“回陛下,武安侯田蚡,前天夜里头去世了……因为武安侯府上没几个下人,还是今天早上御医按时去请脉,发现的。”
刘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响,道:“去通知东宫了么?”
内侍回道:“御医回宫来的时候,已经去通知东宫了。”
刘彻点点头,长身而起,又过了半响,才道:“让御医注意东宫皇太后的身体,让太后不要太伤心,伤了身体。”
“诺。”
——
霍去病从宫里出来,都来不及回椒房殿去通知卫子夫,就一个人到了公车署,牵了一匹马,身上也没带着任何的银钱,就快马加鞭的出宫去了。
霍去病虽然活了两辈子,但是在他还是王翦的时候,就是出身世家,王翦家中虽然不是十分富有,但是也不会让他为吃穿发愁,后来为嬴政效力,在嬴政面前,王翦是绝对的功臣,秦朝按照人头率封侯拜将,王翦也不愁吃穿。
尤其让他明白的还有一点,在帝王面前,你必须是一个俗人,只有贪钱爱权的人,帝王才会不防着你,每次大胜仗回来,王翦都会请求奖赏,这让嬴政和王翦的关系一直很亲和。
这辈子霍去病虽然出身很卑微,但是卫青是个好舅舅,卫青十分疼爱霍去病这个外甥,自从进宫当了差,就算是个小小的建章卫,也不会忘了往家里送东西,供霍去病读书习武。
等霍去病长大了一点,卫青把他带进了宫里,刘彻非常赏识霍去病的才华和气质,更是视如己出,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霍去病还不到十八岁,刘彻已经为他组建了一只真刀真枪的军队,就等着他再大一点,将军权交给霍去病,让他上阵杀敌。
所以霍去病无论哪一辈子,都不需要太有顾虑,他根本就没想到要带上银钱这些身外之物。
等霍去病急匆匆的御马出了宫,已经一口气飞奔出来长安城,天色已经晚了,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银钱,而且出来的急忙,也没带御林军随同,就连借宿都是问题。
霍去病想要回宫去拿,但是想着已经走出了这么远,再回去岂不是浪费时间,这一往一反,怕是卫青已经凯旋了。
霍去病一咬牙,又不是没有行军打仗过,虽然已经过了十四年没心没肺的日子,不过这点小苦头还是难不倒的。
霍去病驱马往前,想要连夜赶路,反正和卫青的军队汇合,军队里总有吃的,总有地方让他休息。
卫青的队伍从河朔往回,其实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不过因为带着部队,行程也就慢了些。
天色晚了,大部队在山里露营,兵士们搭大帐,有搭起哨塔,有人值夜守门,其他的士兵就开始张罗着打来的野味,毕竟行军打仗没有厨子,想要开个荤还得自己动手。
卫青坐在篝火旁边,还在想着再过一两天也就能到京城了,就这时候,突听有士兵喊自己的声音。
卫青站起来,一个士兵跑过来,道:“将军,外面来了一个人。”
卫青道:“这么晚了是谁?”
士兵道:“那人自称是是将军的外甥,叫霍去病。”
“去病?”
卫青这一惊可不小,立马往辕门过去,果然就远远的见到一个少年骑在马上,借着辕门火把的微弱光亮,卫青看见那少年还在用袖子抹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霍去病也看见了卫青,从马上利索的翻身下来,迎上几步,卫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去病,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要是被哨兵当做奸细了怎么办?”
霍去病脸上有些脏,又被汗水泡了,迷的眼睛疼,伸手又抹了抹,笑道:“我是奸细?我这样子也像是奸细么?”
卫青见他大咧咧的笑容,禁不住叹口气,道:“真是胡闹,快跟我进来。”
霍去病被他拉着往里走,道:“舅舅,我可不是胡闹,皇上准了我,我才来了的。”
卫青把他拉进帐里,让霍去病坐下来,道:“皇上怎么能制得住你,你一开口,皇上怕是就心软了。”
霍去病只是笑,卫青道:“我这几日就回去了,你突然跑过来,是皇上有什么事么?”
霍去病摇头道:“自然不是,舅舅你立了大功了,皇上已经封你为长平侯,大将军了!我是先跑来告诉你的。”
卫青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和喜悦。
霍去病道:“舅舅难道不高兴么?大将军可是能够统领驻军,至高无上的军权。”
卫青回身拿了干净的布巾,用水打湿了,给他擦脸上的汗,霍去病老老实实的仰着头让他擦,就听他道:“去病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个朝廷……伴君如伴虎,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舅舅根本不想做大将军,安安稳稳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已经足够了。如今咱们家荣宠无限,也不知哪日就会……”
卫青说到此处,没有再说下去,叹了口气,道:“好在皇上很器重你,你也不姓卫,去病啊,记得,不要再马马虎虎毛毛躁躁了,等你再大点,就要上战场,打仗并不是给自己一个人打,踏入了这个朝廷,你身上就有数不清的债务。”
霍去病怎么能不懂这些,只是他整整十四年都没在想过这些了,突然听卫青一提到,总觉得无限的唏嘘。
霍去病见卫青皱着眉,想要岔开话题,笑道:“舅舅,我一个人出了,身上也没带钱,人和马跑了一天一夜,让你的兵给我喂喂马啊。”
卫青听了,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就说你毛毛躁躁的,还马呢,你吃饭了么,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怪不得弄得这么狼狈。”
卫青说着,站起来往外去,道:“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你吃了赶紧睡罢,明日天亮大军就要开拔了,可不会等你。”
霍去病听他说的虽然很严厉,不过却走出帐子,似乎是去让士兵拿吃的去了,很快就有士兵拿过一只烤好的野味来。
霍去病不见卫青,拦住那士兵,道:“将军去哪了?”
士兵道:“将军每晚都要去巡视才会歇下。”
霍去病点点头,让士兵出去,自己开始狼吞虎咽的啃野味吃,虽然霍去病在宫中多少被养的胃口刁了些,不过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又是一路驾马飞奔,自然饿得不行,也就不管烤的好不好吃,先吃饱了再说。
霍去病吃饱了,洗了洗手,才觉得野味没有加作料,只有烤的油,也不是那么好吃。
霍去病吃完了,刚好卫青也就回来了,卫青撩开帐帘子,就看到霍去病面前吃剩下的骨头架子,不禁笑了笑,寻思着这小子确实是饿了。
卫青道:“这里是军营,就艰苦一些,吃饱了睡罢,别想着洗漱换干净衣服了,等到了京城,你再去享福。”
霍去病翻身仰躺在榻上,用胳膊垫在脑后,翘起腿来,道:“谁想着享福,我以后也是打仗的料,没那么娇气。”
军营本来就没什么条件,床榻没有多余的,霍去病躺下之后往里挪了挪,道:“舅舅你躺这里。”
卫青把铠甲退下来,换了常服,才和衣躺在外手,道:“快睡罢。”
霍去病点点头,闭上眼睛,就没再说话。
只不过他似乎是累过了劲儿,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觉,似乎是有些兴奋,但是也不知道到底在兴奋什么。
霍去病翻了两次身,卫青因为在外行军惯了,警惕性非常高,听他翻身的声音,也就没有熟睡,开口道:“睡不着?”
霍去病睁开眼来,望着营帐顶,道:“是啊。”
卫青道:“你从长安过来,一路也没吃饭也没睡觉,不累么?”
霍去病差点脱口而出,说自己习惯了,上辈子打仗的时候,很多都是这样过来的,兵贵神速,吃饭和睡觉都是需要时间的,想要和敌人打,有的时候就要节约这些别人所不能节约的时间。
霍去病只好摇了摇头,又翻了一下身,面朝着卫青侧躺着,笑道:“舅舅给我讲讲你们打仗的事情罢。”
卫青轻笑了一声,道:“我还没有给皇上写奏章,就要先给你禀报了?”
霍去病揪了揪卫青的衣角,卫青没有办法,只好也侧躺,面朝着霍去病,道:“打仗还能有什么……”
他说着似乎是在回忆,道:“我让苏建带兵去切断河朔匈奴与匈奴右贤王的联系,让张次公带兵去切断河朔匈奴与单于本部的联系,自己带兵从黄河过去,三面一包抄,匈奴被隔断没有救兵,自然就拿下了河朔。”
霍去病听他说的轻巧,但是也深知其中的困难,先不说别的,就是汉军对匈奴军队的惧怕,也是一条不可忽视的难题。
霍去病似乎来了兴致,笑道:“舅舅,我听人说,你让士兵烧毁了黄河浮桥,不打赢誓不回到东岸?”
帐子里的光线很暗,点了一盏灯,明明暗暗的映着霍去病的笑容,卫青有一瞬间,忽然就怔愣住了,霍去病黑白分明的眸子被昏黄的灯火一照,并不混沌,反而异常的晶亮,那里面清清楚楚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霍去病也看到了卫青看着自己出神,不解的眨了眨眼,道:“舅舅?怎么了?”
卫青这才恍然回神,喉头急促的滚动了两下,随即摇头道:“没事,很晚了,睡罢。”
他说着,翻过身去,将床榻旁边的灯火扇灭。
帐内一下子暗了下来,霍去病还没有听够前线的事情,道:“这就没了?再给我讲讲罢。”
“没了,快睡,再不睡让你去值夜。”
霍去病顿了顿,随即像想起了什么,道:“舅舅,你还记得阳信长公主么?”
卫青呼吸一顿,道:“你突然提起长公主做什么?”
霍去病道:“长公主对舅舅一直有意思,这次舅舅封了侯,拜了将,想必长公主会到京中为舅舅贺喜呢。”
卫青突然转过来,沉声道:“不要说混话,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让别人听见了,对长公主的清誉不好。”
霍去病见他突然转过来,吓了一跳,卫青似乎是生了气,虽然卫青对自己的教导很严格,但是一般不会和自己沉声说话,就算霍去病最顽劣的时候,卫青也从不和他生气,最多是无奈的叹口气。
霍去病不知道为何卫青突然就生气,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难道长公主没跟你透露过什么,她可是找过我打听了舅舅好几次。”
卫青吸了口气,坐起身来,道:“你自己睡罢,我出去走走。”
霍去病见他要走,立马也翻身起来,欠身去拦他,想服个软,结果没想到卫青站起来的快,霍去病没拉着他,反而碰到了对方双腿之间,一个微微抬头的地方……
霍去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回手去,有些震惊的抬头看着卫青。
卫青不自然的回过神去,道:“我出去了。”
霍去病翻身下榻,拦在卫青面前,笑嘻嘻的,以为自己发现了卫青的把柄,笑道:“舅舅别出去,这么出去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卫青本来想避开他,只不过那人还是没心没肺的笑,那笑意让卫青心跳都有些快了,一下一下震着自己的耳朵。
卫青喉头滚动了一下,霍去病上前一步,道:“我就说舅舅对长公主也有意思罢,你看我刚提几句而已……”
霍去病笑道:“反正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而且军营里都是爷们,舅舅还怕我看啊!”
卫青被他气笑了,道:“你知道什么,你又没在军营里混过。”
只是卫青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刚说完,霍去病突然伸手过来,虽然隔着衣服,但那人手上温暖的温度,透过了衣服,感觉的一清二楚。
卫青全身震了一下,霍去病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道:“谁说我不知道的,军营里不都互相帮忙的么。”
卫青一听,顿时一股热气窜起来,也不知是被他这句话气的,还是什么。
霍去病的手没有离开卫青的下面,反而隔着衣服轻轻的揉弄起来,霍去病听着卫青忽然粗重的呼吸,还邀功的仰头去看卫青,只不过下一刻猛然被卫青一带,两个人“嘭”的一声倒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