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虽好,却需要有人帮忙,而这个人自然就是刘彻无疑了。
刘彻跟随在嬴政身边,最好下手。
嬴政瞧见成蛟不着痕迹的眼神,似乎是在暼刘彻,心里不屑的一笑,心想着还都把嫪毐当成什么宝贝疙瘩了,不过是个势利小人罢了,就算他再有才识有胆识,就凭他的品行,也绝对不能留在身边重用。
成蛟心中打定主意要拉拢刘彻,当即看了看外面,笑道:“天色不早了,弟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兄长休息了。”
他说着,欲要站起身来,一个侍者从外面匆匆的过来,道:“二位王子,王上请二位王子过去。”
成蛟睁大了眼睛,道:“王上醒了?”
侍者答道:“回王子,王上醒了,急着找二位王子和丞相过去。”
成蛟就没再说话,留了个心眼儿,请嬴政走在前面,刘彻也跟在后面,嬴政和成蛟蹬了车,车驾就往内苑而去。
到了内苑,侍者引着嬴政和成蛟往里去,大殿里有些沉静,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甚至是刺鼻的草药味儿。
刘彻身份不够,就驻足在殿外,没再跟上去。
嬴政和成蛟走进殿的内室,迎面扑过来一阵热腾腾的气息,内室挂着厚厚的帘子,遮蔽了光线,也把外面的凉气给遮挡住,草药的味道更加的浓重了。
秦异人仰躺在床榻上,也不知是梦是醒,盖着厚厚的被子,间歇式的打着颤。
秦王的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吕不韦就一手扶着榻沿跪在榻边,另一只手被秦异人攥着,秦异人的手指有些发青,但是指尖却发白,可见攥的有多紧。
秦异人的手也在微微打颤,哆嗦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声音极为的轻微,道:“寡人……寡人活不多久了,丞相……”
吕不韦听见了,连忙欠身,道:“我王不要多虑,安心将养才是最重要的。”
秦异人连连摇头,一口气似乎没提上来,猴头里呼噜呼噜两声,道:“寡……寡人……”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登时一口气不顺,就晕了过去,旁边的侍者和太医一见,立时扑上去,太医将秦异人的头垫起来一些,侍者手忙脚乱的端上药来。
秦异人握着吕不韦的手一下就松了,吕不韦立时睁大了眼睛,全身打颤,忙道:“怎么样!王上!王上他……”
太医赶紧道:“丞相不必担心,王上只是被痰邪堵住晕过去了。”
吕不韦当下松了一口气,不过立时又神情紧张,拉过太医,瞥了眼进来的嬴政和成蛟,压低了声音,极轻的道:“王上……还能坚持多久?”
太医迟疑了一下,道:“卑臣只能尽力……”
“我叫你说实话!”
太医听见吕不韦的轻喝,吓得腿打颤,道:“至多……至多一个月。”
吕不韦听了全身一震,回头瞧了一眼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秦异人,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对太医又压低了声音,道:“王上还没有选出太子,你要保王上一个月无虞……不,不,如果能更多就更好,王上此刻若是……那秦国必然大乱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一皱眉,道:“药下大剂量,快去,让王上省过来,王上有话要与王子们说。”
太医听了连连点头,秦王异人昏迷,此时连王子都算上,仍然是丞相吕不韦权势最大,吕不韦的话就是旨意,太医自然立刻就去重新熬药。
吕不韦的对成蛟的态度一直模模糊糊,直到嬴政回了咸阳,吕不韦就更是为嬴政说话,这让成蛟觉得十分危急,他和嬴政刚一进内室,秦王就昏了过去,成蛟抢上前去一顿嚎哭,其实侧耳一直在仔细听吕不韦的话。
只不过吕不韦说话太轻,又拉着太医到了角落,离得太远,就更是听不见了。
太医很快就端了新的药过来,丞相的吩咐,大剂量。
太医扶着秦王的头,将药慢慢的灌下去,秦异人喝了药,半响没动静,吕不韦等得不耐烦,额角上渐渐冒了冷汗,虽然太医说了,秦异人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眼下秦异人进气儿无多,只剩下出气儿,怎么能不让吕不韦冒汗。
眼下秦国没有储君,老秦人极为崇尚武力,如果秦王这时候没了,国内势必要大乱,饶是吕不韦位高权重,但是那些老秦人老贵戚,早就不服他的权势,只等着秦王大逝之后,和吕不韦撕破脸皮。
嬴政掌心里也是汗,正如吕不韦的想法一样,太子遴选还没有开始,如果这个时候秦王就这么大逝了,一切对自己都很不利。
太医又来喂药,但是秦王昏迷之间,身上不带一丝儿的力气,上嘴皮死死的压着下嘴皮,灌过去的药,剂量再大,都顺着脖子流下去了。
嬴政看不过去了,当下走上前去,托着秦异人的脖颈,另一手一掐,掐住秦异人的下颌,迫使秦异人张开嘴,太医见了忙再去喂药,虽然还是往外流,但是起码喝下去的多了。
众人看着王子政干脆利索的动作,秦王喝了药,没多久果然转醒了。
秦王神情迷迷糊糊的,含糊见叫到:“丞相……”
吕不韦喉头哽咽了一下,趋步上前,“噗通”跪下来,秦王的手乱抓,吕不韦当即双手握住秦王的手。
秦异人这才全身放松下来,颤巍巍的道:“寡人……梦见了当初……当初的那些事啊……丞相,寡人要不行了。”
吕不韦听秦异人说当初的那些事,必然就是当初自己初识还是质子的秦异人,觉得奇货可居,弃商从政,开始扶持秦异人,帮助他一步步登上王位。
吕不韦心中感慨良多,他和秦王异人是一荣俱荣的存在,这么多年来,吕不韦一路高升,秦异人从最初的依靠他,变成忌惮他,疏离他,只不过临了临了,又不自觉生出无限的感慨来。
吕不韦何尝不是,哭笑道:“我王不要乱想,二位王子尚且年少,我王正是鼎盛之时,挺过病去,秦国还需要我王来坐镇。”
秦王一听“二位王子”,立时艰难的抬眼看去,眼神在嬴政和成蛟身上划过,成蛟连忙跪下来,抢上去握住秦异人的另一只手,道:“父王好好养病,说话伤神,快些休息罢。”
秦王却微微摇头,道:“寡人今日还能说话……叫……叫你二人来,太子考校的事情……寡人身体不好,就不……不临场了,有丞相……纲成君……上将军坐镇,寡人放心。”
秦异人说着,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喘不过来气,休息良久,又道:“你二人要尽心遴选……拿出我秦国子孙的气魄来……无论胜负,我秦姓骨肉……断,断不可相残……”
成蛟应的很快,连说不会,嬴政听着秦王这句话,却有些出神,当初也是如此,秦异人垂危病榻之际,招他前来,让他不可骨肉相残,放成蛟一马。
若不是如此,嬴政这个专治的人,眼里容不下一丁点儿的沙子,又怎么可能留着成蛟这个大祸患,等着他造反起兵呢?
嬴政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嘴上也规矩的应声。
秦异人点点头,似乎十分欣慰,叹息道:“寡人要休息了,都退下罢。”
他说完话,就闭了眼再没声息,太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上前查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无事,说话伤神,是睡下了。”
众人这才松气儿,嬴政和成蛟退了出去,吕不韦留下来和太医嘱咐。
退到了殿外面,嬴政和成蛟都见到了秦王的情况,若不是太医吊着,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二人心中各有心事,到了殿外就分头走了。
刘彻迎上来,嬴政没有说话,皱着眉,眼皮子看着前面的三分路,一路气息都很凝重。
嬴政看到秦异人病重的模样,其实是有些思虑的,若是之前什么都没有经历,他也不会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思虑,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刘彻。
当年太皇太后病逝的时候,刘彻痛苦大受打击的模样似乎浮上了心头。
对于汉朝来说,这个时候除了制盐不如,饭菜没有什么滋味以外,更缺的是一股人情的滋味儿,眼下的秦国也好,其他国家也好,都是纯正的势力关系,就犹如野人茹毛饮血……
嬴政摇了摇头,挥散了这些有的没的。
这一折腾,已经半夜时分,嬴政淋了雨,又是一顿奔波,有些累了,缁车摇摇晃晃,雨虽然停了,小风儿却阵阵吹着,那股清凉微带冷气的风,似乎一下子吹散了嬴政心底的那股抑郁。
嬴政坐在车上,随着缁车摇摇晃晃就不知不觉的睡下了。
到了殿门口,骑奴停下车,要请嬴政下车来,只不过回头一瞧,王子竟然睡着了。
刘彻看着他支着头,歪在车上的样子,现在的嬴政终归只是少年人,秦王病重,小小的年纪,也没有人帮他,就要自己开始谋略自己的前程,若是错了一分一毫,就是万丈深渊。
刘彻想着,自己当上了皇帝,那还有王太后和窦太主帮着,而嬴政是孤身一个人,连进咸阳城都如此艰难,可谓是举步维艰,什么都要自己想,什么都要自己做,劳力不说,劳心就太过于伤神了。
刘彻不想打搅他休息,一踏脚蹬子,身子前探,干脆利落的把嬴政抱在了怀里,轻手轻脚的将他抱着,两三步跨上台阶,进了大殿。
嬴政似乎是感觉到了暖意,缩了缩脖颈,叹息了一口气,微热的气息一吐一吸的呼在刘彻的脖颈间,让刘彻有一时心猿意马。
刘彻连忙收敛心神,将嬴政放在榻上,若自己还是自己,对嬴政“动手动脚”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而现在刘彻顶着嫪毐的皮囊,对于嬴政来说还是个不被信任的陌生人。
再者了,嬴政才十三岁……
嬴政的面相有六七分赵姬的影子,又带着几分英气,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稚嫩,眉目清秀,腰身精瘦,十分的耐看,再加上行事作风颇为老成沉稳,灿笑之间眸光流转,更是抢眼的厉害。
刘彻觉着,这果然是对自己的一个重大考验。
嬴政一睡就到了天亮,侍者伺候他早起,刘彻起身之后也过来。
嬴政想着这就出宫去,王城之内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万一成蛟再来试探,就算对自己没什么不利,但也费心费神,还要费时间去搪塞对方。
嬴政刚想出王城,就见有人过来,来着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但是少年身量比嬴政要高大,面目却是平平,放在人堆儿里或许都找不到。
少年进来,看见嬴政,上前行礼道:“小人甘罗,是丞相派过来的,给王子见礼。”
甘罗是秦相甘茂的嫡孙,甘茂当年被人排挤,被迫离开秦国,在魏国郁郁而终,甘罗也是有才识的人才,甘茂虽然去世在魏国,但是对秦国一直念念不忘,甘罗特意返回秦国,听说丞相吕不韦为人温和,求贤若渴,所以就投在吕不韦的门下。
甘罗与嬴政的年纪相仿,而且极为聪明伶俐,为人也豪爽,善于言谈,吕不韦特意派甘罗来侍奉嬴政,毕竟嬴政身边只有一个侍卫,一个小童。
嬴政记得甘罗,甘罗被他奉为上卿,是有大智慧的能臣,尤其辩才出众,在这种情势不利的时刻,别看甘罗年纪小,或许也有用武之地。
嬴政想要试一试甘罗,故意打量他一眼,甘罗虽然高大,却很瘦,一副清瘦的样子,站在身量挺拔的刘彻旁边,就更显的干瘪。
嬴政笑道:“瞧起来你年纪比我还小,丞相派你来做什么?”
甘罗听了也不着恼,面上仍旧挂着爽朗的笑意,道:“王子难道不知?大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
嬴政听了他的话,也没惊讶于甘罗出口的典籍,也没惊讶于他超越年龄的辩才,只是淡淡一笑,道:“果然,比我还轻一岁。”
甘罗登时脸上一红,道:“臣和王子,是无法比的。”
嬴政道:“农舍窄小,不是我不愿要你,是没有地方住。”
甘罗龇牙一笑,道:“王子何必屈居农舍,行大事者该当有大气魄,秦王已经下令,三日之后便是太子遴选,这三日请王子留在咸阳宫中。”
嬴政笑道:“原来有备而来……那你就留下罢。”
甘罗连忙拱手应声。
不打算出宫去,嬴政就回了内室,坐下来,准备温习一下典籍,纲成君才识过人,出题总喜欢偏门刁钻,也是他的脾性太过于偏激了些,否则怎么会把相国的印信送回去。
甘罗走过来,帮他研墨,嬴政出了一会儿神,随口道:“依你看,遴选的文武两试,会考些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嬴政已经记不清当时遴选的时候考了些什么。
甘罗一笑,颇有些自信,道:“公子何必为这个犯难,文试无非就要考国家大计,法章典籍,武试嘛……为人君者,不必上阵杀敌,上将军虽然是军人,但在军中混迹多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公子尽可放松,武试定然考的兵法军策,而非蛮力。”
嬴政笑道:“你怎有如此把握?纲成君上将军与你说了不成?”
甘罗嗤笑道:“太子遴选何等大事,不光是老秦人,其他各国也看在眼里,纲成君和上将军也要掂量着自己的脸皮嘛,若不是考我说的这些,岂不让别人耻笑了去?”
甘罗说完了,偏还回头看了一眼刘彻,道:“嫪毐大哥,我说的是不是?”
刘彻一愣,没想到这个甘罗和自己还相识?
不过细一想也对,嫪毐是吕不韦的门客,而甘罗也是从小投在吕不韦门下,不相识才不正常呢。
刘彻有些烦恼,自己可没有嫪毐的半点儿记忆,这个甘罗若是来“套近乎”,或者嫪毐人品不端,甘罗若是来找自己的茬子,那可是无言以对。
第81章 置之死地
好在甘罗也只是问一句,没打算纠缠刘彻,这让刘彻松了一口气儿。
因为要住在王城里,嬴政让人去农舍把小童和李斯找过来。
二人第一次进王城,小童看见嬴政,差点哭出来,道:“公子您没事就好,昨晚上下那么大的雨,您一夜都未归,真怕公子出个什么事情,再说了,您身旁也没个心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