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神情立变,一把老骨头有些颤巍巍的,他去看这些兵马,确实不像是驻兵,没有驻兵的整齐划一,虽然头穿上了统一的戎装,但是不如驻兵的训练有素。
嬴政这个时候继续道:“这些可都是咸阳周围的散兵,不需要奉虎符,就可以调动,难道丞相不知?”
虽然只是散兵,但是一看就知道,一万人之多,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太庙和王城有一段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就是大势已去,吕不韦顿时手脚冰凉,身子踉跄了一下。
这个时候纲成君蔡泽忽然出列,朗声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先王去世之前已经吩咐丞相监国,在王上加冠之前,虎符由丞相和太后掌管,就算王上想要立刻掌管虎符,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吕不韦听蔡泽给自己撑腰,立时来了底气,心想着平时没有白拉拢蔡泽。
其实蔡泽也不是因为吕不韦的拉拢,而且他说的是事实,嬴政现在夺兵权,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嬴政冷笑了一声,一双凤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光华,按理说蔡泽也是经历过朝政起起伏伏的人,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但是听到嬴政的这一声笑,顿时有点头皮发麻,后脊梁一阵阵的冒冷气。
嬴政笑道:“谁说寡人要夺虎符?在你纲成君的眼里,寡人就这么不济么?纲成君,寡人问你,你要上佩戴的是什么?”
蔡泽抬着下巴道:“是先王赐予的宝剑。”
嬴政道:“寡人也听说了呢,纲成君是殿前带剑,一口御赐宝剑就算遇到寡人也可以不解。纲成君……先王赐你宝剑,就是让你这样对寡人说话的么!”
蔡泽吓得一哆嗦,并不是被嬴政的喝问吓得,而是被他透露出来的气势,蔡泽天不怕地不怕,头一次有点儿腿肚子转筋。
嬴政看他老脸发白的样子,又是一阵冷笑,道:“蔡泽你糊涂啊,寡人有说过是要夺虎符么?寡人要的,不是虎符,而是想让丞相,把豹符归还寡人。”
他这一句话一落,众人一时间一阵喧哗,在这里的人都是秦国众臣还有特意来参加庆典的诸侯,自然知道豹符的重要性,乍一听吕不韦竟然握住豹符不放,纷纷都看向吕不韦,吕不韦的脸已经铁青。
嬴政等众人的喧哗平息了,才笑道:“纲成君,寡人想要握住寡人自己的安慰,这一点,很过分么?寡人今日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要回豹符,很过分么?哪一个王上,想要自己的卧榻之旁,站着旁人的兵,这些都很过分么?”
蔡泽以口才著称,此时却已经无话,直后悔自己站出来替吕不韦出头,一张老脸都丢光了。
蔡泽一咬牙,拱手道:“老臣错怪了王上,请王上降罪。”
嬴政反而亲手托起蔡泽,道:“纲成君,不知者无罪,方才寡人的话也有些重了,你是多少代的老臣,你的忠心,寡人岂能不知道。”
他一说完,纲成君眼眶竟然有些发酸,道:“老臣……惭愧啊!”
吕不韦眼见这个情形,自己反而变成了两面不讨好的奸臣,脸色越来越黑,他心里千回百转,吕不韦的名字在众人心里都是谦和温和的形象,从吕不韦来到秦国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彬彬有礼的君子,今天这一切的表象都要毁于一旦,吕不韦岂能不着急。
吕不韦干笑了一声,道:“原来王上是为了这点儿小事,王上如果早说,老臣怎么能不给……其实豹符放在老臣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老臣忙糊涂了,一时忘了交还给王上,老臣真是该死,请王上降罪。”
他说着,走到嬴政面前,跪下来,从袖中拿出豹符,双手擎着举起来,道:“请王上收回豹符。”
嬴政站在当地,少年人的身量此时已经慢慢拉长了,吕不韦又跪着,这让嬴政显得分外的高大。
嬴政垂着眼瞧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慢慢伸起手来,将豹符一把扣住,从吕不韦的手上拿起来。
众人看着嬴政的举动,心中不免一阵唏嘘,吕不韦一党的眼里看来,原来是小瞧了这个年轻的君王。
而在老秦人眼里,这派头,这气势,这举动,才是真真正正的秦人!
吕不韦手上一空,豹符已经被拿走了,他还保持着擎着的姿势,心里一下也空落了,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十岁,往后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嬴政手上托着豹符,站在空场的正中间,看着依然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的吕不韦,淡淡的道:“嫪毐何在。”
刘彻乍听嬴政叫自己,赶紧上前去,道:“臣在。”
嬴政看着刘彻,这时候眼底才有点真正的笑意,将豹符一抬,道:“着嫪毐为咸阳宫卫尉,掌管豹符。
第92章 杀伐果断
刘彻听着嬴政笑眯眯的话,不禁抬起眼来,此时的嬴政也正低头瞧着他。
刘彻丝毫都没有迟疑,欠起身来,双手擎过豹符,道:“谢我王器重。”
吕不韦一踉跄,差点摔倒,惊愕的看着刘彻,他没想到,前些日子还在和自己讨官位表忠心的刘彻,竟然是嬴政这一波的。
卫尉掌管王城的护卫,这个官职虽然不如何了不起,但是却必然是秦王的心腹无疑,谁能把自己的安慰交给一个不被信任的人呢?
吕不韦脸上霎时没了血色,他想着,这样看来,刘彻早就投靠了嬴政,反而跟自己面前装假,那自己对他说的话,岂不是都被嬴政听了去。
吕不韦恨得牙根直痒痒,却不能说话,眼瞧着刘彻接过豹符。
一场酒席变成了夺权,是众人始料不及的,更让众人始料不及的是嬴政的果断,一行一言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未脱稚气,反而是杀伐果断的,带着浓浓的君王气息。
老秦人们不得不重新开始认识这个年轻的君王。而一直缩在后面的成蛟也被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这个一直养在赵国的兄长,竟然如此的厉害,禁不住抹了抹额角上的汗。
吕不韦等散了酒席,有些坐不住了,当即让人备马,带着一身被吓的冷汗,就急匆匆的出了咸阳,往梁山的夏宫赶去了。
赵姬在夏宫调养,身边虽然没有嫪毐,但是有另外一个侍从跟着,是吕不韦为了摆脱赵姬,亲自进献的,名叫冷齐。
瑥澜被送来夏宫的时候,赵姬正在前殿和冷齐欢好,瑥澜自命是韩王之女,多少有点自尊和自傲,看见这样羞耻的一幕,当即吓得都哭了。
赵姬嫌她坏了气氛,不快的将她捻到小厨房去干活计,眼不见心不烦。
自从赵姬到了夏宫,就和这个叫冷齐的人日日在一起,冷齐知道讨她欢喜,最重要是能说会道,把赵姬哄得团团转。
霍玥过来禀报承想到了,只是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笑骂声,简直不堪入耳,霍玥自然知道里面在干什么,不好进去打扰,只好去回禀丞相。
吕不韦听说要让自己等,当即脸色就耷拉下来了,嬴政给自己气受,到了这里还要等,也不管什么,大踏步就走了进去。
吕不韦挥开拦着他的侍女,立时就听见内室的响动,当即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赵姬这才看过去,也不从榻上起身,衣服挂在肩膀上,就支着头瞧吕不韦,笑道:“我还当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原来是丞相来了,今儿刮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吕不韦在嬴政面前受气,此时又听赵姬把自己和奴才比作一团,于是黑着一张脸,也不能冲赵姬发火,只好对冷齐喝道:“滚出去。”
冷齐是吕不韦的门客,自然害怕吕不韦,当即抱着衣服要跑,赵姬将他一把拽住,两个人又在榻上翻滚一阵,赵姬声声呻吟,笑道:“这里我说了算,不叫你走,你就不能走。”
吕不韦被气的脸色从黑到白,沉声道:“老夫有国家大事要和太后禀报。”
“哦……”
赵姬轻笑了一声,双手抱住冷齐的颈子,道:“那正好呢,冷齐前些日子还跟我说,也想做个管玩玩,有国家大事,叫他听听也不错。”
吕不韦听说冷齐管太后要官做,狠狠的瞪了一眼冷齐。
冷齐起初害怕吕不韦的威信,但是他又聪明,知道只要自己扒住太后,吕不韦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毕竟太后也在监国,而且和嬴政的关系,比这个仲父要亲密。
冷齐就只当没敲见吕不韦的眼神。
吕不韦无可奈何,只能道:“几天前太庙祭典,太后因为在夏宫休养,所以没有参加,太后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姬被冷齐摸得舒服,一边哼唧,一边只是敷衍吕不韦,道:“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吕不韦道:“王上长大了,用一万散兵包围了太庙,让我交出豹符!”
冷齐听了顿时一颤,讨好赵姬的动作都停了。
但是赵姬不懂这些国家大事,道:“豹符是什么?”
吕不韦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不过当时秦异人死的时候,若是赵姬知道什么叫豹符,也不会让吕不韦把豹符拿走了。
吕不韦又道:“最让老夫生气的是,那个嫪毐!”
赵姬一听“嫪毐”两个字,突然来了精神,道:“嫪毐又怎么了?”
吕不韦道:“嫪毐吃里扒外,帮着王上夺了老夫的兵权,现在反倒封了咸阳宫卫尉。”
赵姬听了反而“咯咯”一笑,看起来很开心,道:“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错,这个嫪毐不光人长的好,体魄好,还有能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吕不韦真是不知和赵姬说什么好才是,急道:“太后!您想想看,如果王上真的开始着手掌管大局,您还能开心快活几日?等他亲政之后,谁还有胆子给您送什么礼物来?冷齐他敢在秦王的眼皮底下,服侍伺候太后么?这是连坐的罪过!”
冷齐被他这样一讲,立时从榻上翻身下来,跪在地上打冷颤。
赵姬瞧着冷齐伟岸的身体一直打颤,不屑的将他踹翻,道:“什么东西,还不如嫪毐的十分之一强,一丁点儿事就给吓成这幅子尿样儿!”
吕不韦道:“难不成,太后有办法?”
赵姬笑道:“你就等好儿罢,还得叫我出马才行!”
吕不韦将信将疑,只不过赵姬不给他透露是什么办法,吕不韦来一趟夏宫不比嬴政去蓝田大营这么近,当即也不能久留,就赶了回去。
吕不韦刚赶到咸阳,就接到了太后从夏宫送来的诏书……
嬴政身边跟着蒙恬、蒙毅还有甘罗,正在武场里习武,这师父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抽空从前线返回报捷来的王翦。
王翦正在教导嬴政习武,旁边的蒙恬蒙毅和甘罗还都年纪不大,对王翦佩服的真是五体投地。
刘彻此时已经是咸阳宫卫尉,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做,尤其是刚上任的时候,需要全部调换宫内的守卫,要换成自己人,这样才能让嬴政放心。
刘彻忙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闲下来,听说嬴政在武场,就快步走过去。
刘彻已经换掉了侍卫的装束,一身卫尉将军的戎装,腰上挎着嬴政亲赐的青铜宝剑。
老远就听见蒙恬和蒙毅的声音,刘彻走过去,就见嬴政脱掉了繁琐的黑色外衣,穿着一件劲装,脸上有些微微的殷红,就算是入冬的天气,额头上也生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儿。
刘彻刚走过来,蒙恬眼睛尖,道:“王上,嫪毐大哥来了。”
刘彻过去像模像样的行了礼,嬴政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起罢,不必多礼。”
天气越来越冷了,风一吹直叫人打寒战,刘彻看着嬴政额头上的汗,从旁边的侍者擎着的托盘中拿过布巾,过来给嬴政擦了擦额头,道:“王上注意身体,不要吹病了。”
嬴政看着他自然而然的动作,心里一跳,不过旁边这些人心思都简单,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觉刘彻是真心忠于嬴政的。
嬴政含糊的应了一声,正这时候,远处小童赵高急匆匆的跑过来,道:“王上,大事儿啊!”
小童给嬴政大约行了一个礼,道:“王上,刚刚夏宫传来诏书,叫王上和丞相,一同到梁山夏宫去呢,又说大事相商。”
嬴政一蹙眉,道:“听说是什么大事了么?”
小童道:“自然听说了!奴才收买了一个夏宫来的侍女,许她以后做女官,她告诉我啊,太后诏王上和丞相过去,是给一个叫冷齐的人封侯!”
嬴政心里一晃,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面上冷冷淡淡的,突然说道:“赵高,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许诺别人女官的,是寡人么?寡人为何不记得了。”
赵高一听,腿肚子一软,“噗通”跪下来,磕头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嬴政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即顿了一会儿,道:“你去回丞相,寡人还没有亲政,不接诏书,劳烦丞相跑一趟夏宫了。”
赵高刚刚被训斥,他是懂得嬴政的,越是口气淡淡的,事态就越是严重,赵高一直跟随着嬴政,自命是心服,一时就有些不可一世了,以为一个女官没什么大不了。
他岂知道自己往后的事情嬴政已经知晓了,赵高起初就是因为允诺这些小事,往后里才越来越胆大包天的。
赵高赶紧应了一声,连忙去丞相府禀报。
嬴政拿着布巾擦了擦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收敛了刚才脸上不快的表情,笑道:“寡人累了,今日就到这里罢,王翦将军多歇息几日,看看有什么需要带上的,只要是用的着的,只管去丞相府登记,休息够了,再回军中去。”
王翦跪下来谢恩,嬴政挥手,就让众人都散了。
等众人都走远了,嬴政这才慢悠悠的走台武场的台阶旁,竟然一矮身就这么席地坐了下来。
刘彻过去道:“地上凉,这是什么天气,也能坐在地上。”
嬴政摆手道:“我心里火大,凉点儿好。”
刘彻听他这么一说,干脆也一撂衣摆,挨着嬴政坐下来,其他侍者都离得很远,两个人就靠着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