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赌我们谁先死,谁先死谁就赢,输的人要为赢的人做一件事。”
“好!”贾环是信心百倍的,老和尚的身体一向健壮,他对自己把脉的水平是很有信心的,道:“我要是赢了,你就要收我做徒弟,帮我剃度,我的骨灰也要放在那些小和尚待的佛塔里,那里面热闹……你还要每天念经给我听,让我在下辈子能有个好身体,当然最重要的是,也要遇到像你这样的滥好人……”
“好,”大和尚笑道:“和尚死了以后一百天才能飞升极乐世界,若和尚先死了,你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埋了,在那里陪和尚一百天,一天不能少,也一天不能多,多了一天,和尚走了,你又寂寞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与此同时,贾政却听到内间红儿惊慌失措的叫声:“林太医!老爷!不好了,三爷似乎又惊着了……啊,三爷吐血了……”
第16章
贾政和太医冲进内室时,红儿正拿了帕子擦拭着从贾环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贾政看着儿子那双幽若深潭的眼睛,明明是漆黑如墨的眸子,他却感觉到一片苍白漠然,空洞的让人心酸。
林太医将手指按在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腕上,急声道:“政公!快!先将他安抚住!不然性命危矣!快快!”
贾政顾不得多想,连连推贾环的肩头:“环儿!环儿!环儿醒醒!”
贾环一直很努力的活着,他有时候会很迷惑,他能撑过一次次病发时的折磨,到底是因为自己对生命特别的执着,还是因为大和尚对他的生命的执着,让他也不得不努力。其实他并不害怕死亡,反而觉得死亡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似乎有什么丢掉很久的东西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找回来。
他因为大和尚的不放弃而坚持着,却不知道,大和尚的坚持何尝不是因为他的不放弃?
贾环一直为自己能够坚强的陪着和尚活到现在而骄傲,但现在他却后悔了……他愿意活着,但是却绝不愿意用别人的性命尤其是老和尚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圣药,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虽然他自认医术不差,但是,自己是把不准自己的脉的,若不是这林太医着实有一手,他还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贾政的呼声响在耳边,贾环喃喃:“和尚,你骗的我好苦……”
贾政听见他说话,却听不真切,忙将耳朵凑上前,道:“环儿,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耳中传来儿子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为什么不早点死掉,早点死掉,和尚就不用死了……你只想着让我活下去,却不想,我何尝不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害了你……
贾政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难受之极,心中蓦然燃起怒意,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针对自己,还是对王夫人,抑或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一扬手,狠狠一耳光便扇了上去,怒喝道:“你这孽子!你老子我还好好的活在这里,你给我说的什么昏话?!”
随着这一声脆响,贾环的眸子渐渐清明,人却剧烈咳嗽起来,贾政又气又怒又悔,怕他呛到,将他扶的半坐起来,刚坐起身,贾环哇的一声,一大口污血吐了出来,气息却渐渐平息。
林太医却松了口气,道:“好险,好险。”
贾政扶着贾环躺下,替他将嘴角的血拭去,却见贾环不知何时闭了眼,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有泪水无声无息淌下来,浸湿了耳旁的软枕,不知怎地,只觉得心中酸楚的难以自抑,差点陪他落下泪来,叹道:“往事已矣,不管之前你遭遇了什么,现在既然已经回了家,父亲便再不会让人欺辱与你,莫要再多想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吧,和尚,你既让我好好活着,我就活着,一直活着,快快活活的……
贾政见这番话不仅没有将贾环安抚下来,反而泪眼越来越多,他本就不善言语,只得难受的转过脸去,令红儿好生照料,带了林太医出来开方子。
林太医叹道:“这次若不是政公,怕就凶险了。不是老朽多嘴,令郎此刻的情形,可不能再让他受刺激了。”
贾政点头,叹息不语。
林太医道:“如今性命之忧虽解,但伤了根底是难免的……却不知往日替令郎诊治的是何人?他既能让令郎平安活到当下,医术当是在我之上的……政公何不请他……”
见贾政似有难言之隐,林太医摇头道:“即使人不在,有以往留下的方子也是好的。”
这些事贾政如何知道?当下吩咐彩霞进去替了红儿出来,问道:“你贴身服侍三爷,可知三爷身边可有什么方子?”
红儿惶恐道:“三爷来的时候,就穿在身上的一身衣物,奴婢并不见什么方子,想是有,也是三爷贴身收着,奴婢并不知道……要不,奴婢去问问三爷?”
“算了,若又让他想起什么不好的来,便麻烦了。”
红儿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忽然轻咦一声,道:“奴婢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三爷让奴婢备了一个小匣子,许是用来装东西的。”
“去找。”
几个婢子一起动手,贾环的房间不大,东西也少,不过片刻便从柜子里找出匣子,又在他床头摸出了钥匙,一起交给贾政,贾政将匣子打开,从里面掏出几张纸来,便是浑身一震:“这……”
林太医疑惑道:“政公?”
贾政强自按捺情绪,将其中一张纸递了过来,剩下的却小心收进怀里。
林太医看了半晌,叹道:“好方!真是好方!只是病发因缘不同,待我改上几味药,服上三剂也就够了。令郎体弱,药吃多了反而不好,待我开上些食补方子,日日按方子轮着准备吃食,我一月来为他复诊一次,再换新的方子,总之这三年最为关键,切不可马虎了。”
贾政接过林太医开好的方子,皱眉道:“好是好,只是,环儿他因了和尚的话,说是不能吃荤腥,这……”
林太医道:“不食荤腥?这如何使得?令郎如今真是滋补元气的时候,怎能开这等玩笑?”
贾政叹道:“林太医有所不知,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倔的很,他不愿做的事,着实逼迫不得啊。”
“老爷……”红儿迟疑的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是,”红儿低声道:“以奴婢来看,三爷那句话,原是说了哄姨娘玩的。”
“他无缘无故哄他姨娘做什么?”贾政皱眉道,见红儿一脸为难,如何不知道里面有猫腻,收了方子,让人分别送去了厨房和药房。林太医告辞出去,最后道:“只一件,政公要切切牢记,万不可再让他受惊、动怒,凡他怕的东西,且收远一些就是。”
“这我省的,”贾政道:“只是若是不知道他因何受惊,却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林太医皱眉片刻道:“那不如政公多让他在身边陪伴?在父母身边,孩子总能心安一些,便不那么容易受惊吓了,何况若有个万一,我看也就政公能安抚一二了。”
贾政点头,送走了林太医回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