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是个聪明的,她原本担心得罪了王夫人日后日子难过,现如今发现贾政对贾环似乎颇为重视,便改了主意。至于她父亲,原就不是王夫人的人,他们是贾府的世仆,王夫人掌权以后,用的都是她的陪房,她父亲的位置原是贾母保下来的,她想明白了,贾母在一日,便不会允许王夫人将大权独揽,她父亲的位置就是有保障的,若是贾母不在,她就是讨好了王夫人,王夫人也会将她父亲换掉,何况她已经得罪了王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看看自己这个看起来颇有主见的主子,能不能帮自己一把,不说别的,要是他能讨贾政的欢喜,到时能为她父亲说句好话也好。
红儿正要合盘托出,方才避在厢房的王夫人过来,道:“老爷,今日跟着宝玉出去的茗烟和扫红来了。”
贾政道:“让他们在外面跪着!红儿你接着说!”
红儿偷看了王夫人一眼,犹犹豫豫道:“那日,周大娘给三爷送衣服来,不知为什么,姨娘对着衣服哭哭啼啼的,三爷便信口说,有神僧说了,他穿不得丝罗,食不得荤腥……才把姨娘安抚住。”
贾政不耐烦道:“她为何对着衣服哭哭啼啼?”
“这原是我的不是,”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她既做了,且并没有瞒人,虽没有料到事情有一天会传到贾政的耳朵去,但理由却是早准备好的,抹泪道:“当时老爷说环儿要回府,我立时便吩咐了人准备住处和衣物,只是不知道环儿的身量,原派了人去问张汉打探,可巧老爷派了他出去,我想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急,便耐心等他,谁知等张汉回来,东府的小蓉媳妇又没了,一时间两府都忙得转不过身来,这一来二去的,居然就耽误了。等到环儿将要回府,我这才急了,便派人将宝玉新作的、并没有上身的衣服取了来给他……后来环儿的话传开,我还当真以为是……谁知道这孩子气性怎么就这么大……便是在富贵人家,哥哥不穿的衣服给弟弟也是有的,何况又是新作没有上身的衣服,他竟一件也不肯穿,还传出这样的话来,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这番话,说的红儿佩服无比,一样的事,换了套说辞,便完全变了个味儿,她绝口不提贾兰的事,即使有人在贾政面前捅开了,她只用来一句:“竟有这样的事?我竟一丝丝也不知道,这些下作的奴才……”便可以再次推的一干二净,红儿自然也不敢多嘴的,当面说主子的坏话,戳穿主子的谎话,她得有几个胆儿?
王夫人这里说的委屈无比,贾政却皱眉道:“此事夫人的确做到不妥,虽说弟弟穿哥哥的衣服不碍什么,到底环儿也是刚回府,难道府里还欠了他几套衣服钱不成?便是来不及,也该和他说清楚才是。”
王夫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贾政向来提倡节俭,她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出来,贾政只会对贾环起恶感,而绝不会说她什么,谁知最后竟是她得了不是,咬着牙应了是。
第17章
王夫人正咬牙暗恨,耳中却听贾政道:“明日一早,你便吩咐人去给环儿买个八字相合的替身出家,便定在宁云寺好了。”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家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连宝玉也不过是挂寄名符罢了,若是要让老太太知道了,岂不怪我们没有规矩?要不,替宝玉也……”
“糊涂!”贾政斥道:“宝玉好端端的,没病没灾的,买什么替身,环儿体弱多病,才要给他买个替身消灾解难,难道老太太是这般不讲理的,会因你爱惜环儿反而责怪你不成?”
王夫人只得应是。
贾政又道:“如此,也好趁机将环儿传出的话掩了去,总不能让他真的从此就吃素,小孩子家家正长身体的时候,如何撑得住?”
王夫人叹道:“原本养了个宝玉便是个不省心的,不想回来个环儿也是一样,随口说个谎,倒让我们给他找台阶下。”
贾政冷哼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王夫人一愣,贾政对子女向来严苛,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屡屡为贾环开脱,难道是方才林太医来说了什么,让贾政态度大改?问道:“不知道环儿的情况怎么样?林太医怎么说?”
贾政摇头道:“倒没什么,只是以后断不能再受惊吓,林太医开了食补方子,我已经着人送去了厨下,你盯着人一日三餐轮着做了,且不可大意。”
并不等王夫人答应,对金钏儿道:“去把外面的两个小子带进来。”
王夫人将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也不清楚白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真是蟠儿……
“呵,四哥白日才到,晚上便有客来,啧啧,真是好长的耳朵!”胤祥刚在胤禛这里蹭了顿饭,美美的坐在他书房喝茶看书,听到有客来,谑笑道。
胤禛并不理他,对高福儿道:“来的是什么人,帖子呢?”
高福儿犹豫道:“来的是陈家庄的庄头,并没有帖子。”
“噗!”胤祥一口茶喷了出来,失笑道:“我当是什么客呢,原来是个庄头!四哥啊,你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随随便便一个庄头便能大咧咧径直到府上来见,莫不是来鸣冤告状的吧?”
胤禛冷冷看了胤祥一眼,不悦的望向高福儿,作为掌着户部的实权阿哥,想见他的人多了去了,就是三品大员要见他,也要提前三天递了帖子求见,别说区区一个庄头,就是那庄头的主子也未必有资格见他。
高福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契纸来,道:“那庄头送了这东西来,因是前些日子爷问起过的,是以小的才大胆来通报一声,他说他家主子常年不在庄子上,他也并不是真的要求见爷,只是想用这个换一个小恩典。”
胤祥认出恍惚是地契的模样,笑道:“居然是来行贿的吗?竟不知道你们爷是有名的冷面王吗?最是不讲情面的,行贿给他还不如给我呢!”
胤禛不理会,道:“他要什么?”
高福儿道:“他说,他家主子买下这块地的时候,里面一明一暗有两处温泉,他建了两座庄子,明的便是这一座,暗的却在山里,自前年皇上在汤山建了行宫以后,便不断有人要来买,来头一个比一个大,眼看便撑不住……卖出一座原不值得什么,可是他家主子身子极弱,每到冬日,必须有温泉调养,不然便会病发,他希望将这座明处的庄子送个爷,换得爷将暗的那处也一并认了下来,以免日后给人强买了去。”
胤祥原在插科打诨,等知道原是正事,倒不再多话,只笑道:“这家主子,倒是好大的手笔。”
胤禛将地契递回给高福儿,道:“你告诉他,他若要卖庄子,不管多少银子,爷买了,但若是其他便免了。”
胤祥忍不住道:“四哥何必如此认真?他求的不过是小事罢了……”
胤禛冷哼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今日认了,明日便有无尽的脏水泼上来。”
胤祥道:“也未必就是……八哥他们也让门人四处买庄子呢,这处的事,未必和他们有关系。”
胤禛摇头道:“就算现在不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胤祥不再说话,高福儿拿了地契出去,过了片刻又回来,手里却拿了两张契纸,道:“那庄头说,若是四爷不放心,他家主子愿意将两座庄子都送给四爷,四爷可自派人前去经营,他只求每年冬天,让他家主子来住上两个月。”
胤禛皱眉沉吟,胤祥也低头喝茶,并不打断他的思路。
高福儿又道:“他还说,四爷是信佛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家主子靠这温泉救命,已经八年了……”
胤禛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取十万两银子给他,将他明处的庄子买下来,另一处地契还给他……日后有人问起,爷不否认就是。”
高福儿闻言去了。
胤祥道:“四哥不怕……”
他话未说完,胤禛却明白他的意思,道:“现今汤山的温泉庄子大多有了主儿,想再买可不容易,至于其他……过段日子,我寻个机会将此事在皇阿玛那里过了明处,以后便有什么事,也不碍的。”
他原本就有些意动,刚才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此刻见对方不似作伪,便应了下来,便是有个万一,他既是给了银子的,又在皇上那里报备过,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胤祥见他有了主意,也不再多说,等高福儿再回来,手里不仅拿着地契,还有早便写好的买卖契约,胤禛拿着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买房人和金额是新添上去的,笔迹和整张契约是一样的,应是那庄头写的,最下面原主的签名却是另一种笔记,飘逸洒脱中有种宁静祥和之态,字倒是好字,只是名字太俗了些。
胤禛将两张纸都交给胤祥,道:“你明日便遣人去办了过户手续吧,你再过些日子也要出宫开府了,当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
胤祥一愣,他知道胤禛一直找人寻摸庄子,他还托了门人帮忙找找,却不想胤禛竟是为他寻的。他还未建府,爵位也低,当年大家一窝蜂在汤山买庄子的时候,他手里不宽裕,后来地价一涨又涨,到最后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近年来他开始学着办差,巴结的人渐渐多了,也不是没人送庄子的,可是他如何敢收,便也没做指望了,却不想胤禛竟一直想着他。不由眼圈有些红了,他知道自个这个四哥最是严谨不过,日子并不比他好过,也就是最近手头才宽裕一些罢了,这十万两,对他也是个不小的负担了。
心中想着,却并不多说,接了过来,却不敢让胤禛看见他的眼神,低头看契约,顿时一愣,道:“陈三儿?”
胤禛微微一愣:“你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