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刘彻 第11章

  “灌爷还有一场才得空呢,公子不如先到楼上雅座用茶?”

  “不必,我们就在这里坐。”

  中场休息,只见灌夫身边突然窜出一个和李陵差不多个头的小孩,一会儿递汗巾,一会儿端茶水,一会儿又捏肩捶腿,像小狗儿一样围着灌夫打转。

  “他是谁?”刘彻奇道。

  “那小子好像姓郭,每天都来,整个一老灌的跟屁虫。”

  正说话,灌夫守擂成功,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走几步回头喊道:“叫你别跟来,听见没有?”

  刘彻此时也看清了那小孩的模样,身上不胖,脸却圆圆的,鼻子嘴巴都很小巧,眉目非常秀气,一时间竟是判断不出性别。只是那双眼睛,贼亮。

  那圆脸听见灌夫对他吼,立刻停住了脚步,拿小媳妇似的哀怨视线盯了灌夫一会,不情不愿地走了。

  灌夫气呼呼地坐下,缓匀呼吸,才向刘彻李陵二人解释:“他偷馒头被老板抓着,差点被人打死。你说他哪里不好偷?偏偏要在挨着酒楼的店铺犯事,犯事了还蠢到被捉住。我想着要是在酒楼旁边死了人,毕竟不吉利,要坏自家的生意,就难得路见不平了一回。谁知那小子竟然铁了心要报恩,还就赖上我了!伙计把他轰出去,他就守在路边上,没碍着酒楼做生意,也不好再赶他。第二天早上开门一看,他还在呢,骂也骂不走,总不能让他睡在酒楼门口吧?冻死了还要雇车把他运到乱葬岗上,忒麻烦!我心一横,就随便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他住下了,平时给酒楼里打打下手。”

  讲完了事情曲折,灌夫说得口渴,扭头对掌柜的方向喊道:“茶呢?”

  话音刚落,那小子便从灌夫后背跳了出来,也不知他究竟在阴影里埋伏了多久。

  “恩人,请用茶。”

  “你想吓死爷?! ”

  “恩人,我不敢。”

  “我看你什么不敢?不许跟着爷!给爷滚回家去! ”

  “恩人,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

  “不是我家,是你家! ”

  “恩人,我没家。”

  圆脸小子渐渐沉默了下去,低着头,有什么液体啪嗒啪嗒地落在灌夫的鞋面上。

  其中一颗眼泪不小心砸在地板上,郭舍人扁扁嘴:浪费了。

  他立刻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把酝酿出的金豆往灌夫身上撒。

  第十六章 第一桶金

  “你你你……”哭什么?

  “老灌,你怎么也结巴了”笑过之后,李陵终究怀着一颗闪闪红心,觉得一个靠偷馒头度日的小孩必定不易,“我瞧着他也挺可怜,你就做回豪侠,收了他呗。”

  灌夫很有原则:“我是流氓混混,长安响当当的恶少年,专干欺行霸市的勾当,行侠仗义是侠士的活,我不能抢别人的行当! ”

  “你就当多一个小混混。”

  “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再加上一张娘娘腔的脸”灌夫表示嫌弃,“要收李陵你收! ”

  李陵顿时闭嘴了。他倒是想帮忙,可家教严厉,随便领个人回去,恐怕叔叔不会答应。

  那边,郭舍人的金豆子还不断地往下掉。

  灌夫闷声怒瞪毅力出众的小子,仿佛要用视线将其石化冰冻麻痹混乱,李陵看看这,又看看那,最后求救地看向一直沉默的刘彻。

  刘彻知道自己不得不表态了,轻咳一声:“老灌,你的酒债还清了吗?”

  突然转了话题,灌夫愣了几秒才点头。

  “那好,我就用那最初的十金在酒楼伙计住的平房里租个屋子,给他住。”

  郭舍人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嘴蠕动了几下。

  “九哥……”灌夫似乎也想说什么,却因为刘彻扫过来的一个眼神而闭嘴了。

  “别忙着喊‘恩人’,这是我借你的,你要做工来还。”

  郭舍人想了想,自己如今孤苦无依,受了灌夫的救命之恩,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也是无奈之举。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一个好人。做好人,起码要先是一个人,他身为豪门私蓄的倡优(注:乐人歌伎),生死全在主人一念之间,习乐练歌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骂,挨饿也是常有的事。最好的出路,不过是被富家公子挑中,当一个玩物罢了。

  园子里出落得最好的伶人,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主母,就被腕去唇舌,当夜就没了。

  郭舍人在梦里还能听见她婉转如莺啼的歌声:“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切切,诉不尽的仇怨,接着歌声戛然而止,现出一张没有嘴唇的恐怖鬼脸,它的鼻子下有一个窟窿,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依依呀呀毫无意义的声音,将郭舍人从睡梦中惊醒。

  一夜无眠。

  也正是在那个难以成眠的晚上,郭舍人下定了逃跑的决心,他不想死后到阎王殿,还没有舌头喊冤。最后他成功了,还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物。

  郭舍人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察言观色,看人有他自己独到的眼光。

  灌夫表面鲁莽凶狠,句句不离打骂,心底其实软得一塌糊涂,嚷嚷着揍自己却是一个拳头也没落在自己身上,到了晚上还差伙计送了被褥;旁边叫李陵的虽有些傲气,处处和灌夫作对,却是一片古道热肠,为自己说话,帮不上忙会露出遗憾与抱歉。

  倒是那个叫九哥的,教人看不透。

  “做什么工?”郭舍人小心翼翼地问。

  “普通的跑腿活计罢了,我还能害你不成?”刘彻笑着挑眉,“怎么,你怕苦?”

  若是自己拒绝,就表示自己吃不了苦,这苦逼的世道,连苦都吃不了的人还怎么活?短短几句话,就完全断了自己的退路。

  郭舍人心中一悸,正当自己犹豫的时候,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见小破孩胆敢在刘彻面前磨蹭,灌夫瞪圆了眼睛,隐隐有发火之势,李陵也皱起了眉,目光中闪过一丝轻视。

  “谁怕苦! ”郭舍人终究还有几分男儿血气,被激得梗起脖子大声应下。

  小厮的命能苦过伶人?再说,反正不是卖身,大不了……大不了再逃一回!

  “去将灌掌柜请来。”刘彻倒不是有意为难郭舍人,只是出于谨慎,不敢轻易相信来历不明的小孩罢了。

  没了外人,刘彻才将陶罐摆到灌夫面前,说起来意:“我想让你们酒楼推广这个。”

  “这是什么?九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从牛车上就一直很好奇。”

  “酱油。”

  吐出这两个字后,刘彻便不再开口,待灌掌柜到了,让他下四碗最便宜的面汤,只要在快要出锅的时候浇上一勺罐子里的调料。

  制作酱油的工艺并不复杂,主要还是要依仗黄豆君。首先将豆粉干蒸熟,收入缸中,加滚烫的热水浸泡两刻钟后,再换上清水留在缸中任其自然发酵;半个月后抽油滤出,将豆酱用布块包好,用力地将汁挤到另一个空坛里。挤出的酱汁通过稀释和高温消毒之后便是零添加的酱油了。

  “面来嘞——”

  伴随着小二的高声叫唤,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引得食客馋虫大叫,纷纷向掌柜伙计打听那是什么吃食。

  “当然是阳春面啊。”小二转向少东家那一桌的方向,吸吸鼻子。

  “我的面怎么没有那么勾人的香气?你们不是缺斤少两吧?”

  “怎么敢?那是我们少东家朋友自带的调料,我们酒楼里也没有。”

  食客们闻言,只得摇头叹息。

  “你愣着做什么?吃吃吃……”灌夫发出刺溜刺溜的吸面声。

  “给、给我的?”郭舍人浑身僵硬地坐在刘彻对面,不可置信地问道。

  原来不是给我的……灌掌柜伤心地站在一旁干看着。

  “还有一碗,你不吃我可不客气了。”灌夫伸出罪恶之手。

  郭舍人飞快地把面捧到胸前:“恩人,您会撑着的。”

  “娘娘腔,我不怕。”

  “恩人,我怕。”

  “恩人?”李陵翻了个白眼,“听着怪寒碜的,你几岁了?”

  “快十岁了吧。”郭舍人不怎么确定地说,他是孤儿,有印象的时候就被卖来卖去,谁还记得?

  “竟然比我大……”李陵狠狠咬断了面条。

  “那就跟我们一块叫老灌。”刘彻指指自己:“九哥。”又指指李陵:“小李。”

  “是李陵! ”小李将军强调。

  “哦,小李。”郭舍人乖巧地打招呼,露出两个甜甜地酒窝。

  “……”

  感到自己被彻底遗忘的灌掌柜忍不住出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公子,这醢(hǎi,第三声)倒是和鄙人见过的有所不同。”

  醢就是肉剁成肉泥再发酵生成的油,醢即肉酱油之意,另有在造酱时加入动物血液的酱称为醓,如《诗经·大雅·行葺》中有一句“醓醢以荐”。虽然在周朝就有制酱的记载,但制作醢时,因在分解过程中产生大量有机酸,如各种氨基酸、乳酸、醋酸等,所以酱汁的味道是酸的,往往被当作醋用,并不是真正的酱油。使用大豆制作酱油在大约在北魏才出现,《齐民要术》内所指的“豆酱清”,可能是酱油的前身。再加上醢的制作成本高昂,只有高官贵族享受得起,寻常百姓家见都没有见过。

  “还是掌柜有见识,”刘彻赞叹道,紧接着语调一转,“不过,我这可不能算是醢,醢味酸,材料与制作工艺暂时保密,姑且称之为酱油。抛开其它,且问掌柜,若是每户人家都有醢加入饭菜之中,那当如何?”

  灌掌柜也是一妙人,他回答:“有滋有味。”

  做出酱油的时候,刘彻相当开心,甚至不顾太子仪态叉腰长啸。

  呔,贼老天!就算你把我弄到这个只有盐、梅、酒这三种常见调味品的时代,我也能活得有声有色!

  味精?二十世纪才被大和民族发明出来。

  辣椒?产自美洲,搬条小板凳坐等哥伦布出生吧……

  孜然?又称安息茴香,十三世纪的时候有个叫马可·波罗的记载过。

  ……总而言之,请牢记西汉处于公元前这个事实。

  一个社会发展与否,不是看统治阶级所享受到的待遇,而应该着眼于平民百姓家的生活水准。

  知道科技是第一生产这句话有多正确了吧?

  知道大航海时代的意义有多重要了吧?

  知道张骞出使西域有多伟大了吧?

  知道古代穿越有多苦逼了吧?

  知道……那啥……了吧?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苦逼的人生,敢于正视惨淡的时代。

  刘彻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当勇士了。

  听到刘彻合资开酱油作坊的提议,灌夫连忙摇头,道:“九哥你发句话就是了,出人出力绝无二话,老灌还能计较这点小利?”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