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主意一定,就派人去贾府找贾环去风宜园。
不料,贾环这回是真的寒了心,不想再理他。推说身上不好,把人打发走。
萧景没想到自己堂堂皇子之尊碰了个大钉子,觉得大丢面子,又命人再去叫,说:“你就说是我说的,他若敢不来,我就派长史到他爹那里问问,这是哪家子的规矩,皇子宣召还这么推三阻四的端架子。”
李琰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好笑:“他不爱和你来往了,就随他去好了,难道你还缺了陪你玩的人,只要殿下一发话,甚至连话也不用,就有人上赶着来奉承你。要他做什么,他有什么好的,举止粗俗。”
不知怎么,萧景自己把贾环说得一无是处,却不容别人贬低,说:“他那不是粗俗,是不拘小节。听说他师父徐默是个狂生,八成是跟他学的。”
“而且模样远不如宝玉。”李琰心里暗笑,偏故意逗他。
“宝玉象花朵般的女孩儿,虽然是他的好处,可是毕竟脂粉气重了些。环儿模样虽不如他精致,却别有一番清秀之资,再加上他读书多,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书卷气。将来作了官穿上官服更有贵气。”
“可是眼睛不够大。”
萧景不高兴了:“又不拣金子银子,能看到路就行,要那么大眼睛做什么?牛眼够大了,谁见牵头牛去参加选美了?”
李琰笑得止不住,也不想再逗他,就随他去了。
萧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贾环这家伙起了执念,又不是非他不可,可是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不甘心,也不知道不甘心什么,反正就是不甘心这样被他甩了。
第19章做官容易做事难
话说贾环打发走了淳王派来的人,料想扫了淳王的面子,只怕他不肯善罢甘休,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去找徐文璧请教。
徐文璧借了贾府角落的一处院子正在读书备考。
上回贾环借荣国公托梦的说法向贾母提出建议,要赶紧趁着富贵时准备后路,贾母当了半辈子家,人是很精明的,并不全信,想着也许是贾环以荣公托梦为幌子,那也不可能是他这样的孩子能想出的主意,八成是他的师父徐文璧指使,看来这个徐公子是个有才干的人,日后高中,前途不可限量,应该好生笼格。便吩咐下人不可怠慢徐先生,还时不时送食物过去,又命人打扫了一处偏僻的安静院落供他备考。
所以徐文璧现在所居的环境相当幽雅清静。
听得贾环说了烦恼,徐文璧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说说看,你发奋读书,为的是什么。”
如果一般人肯定说读书为了考试做官,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封侯拜相什么的。
可是贾环并不这么想,贾府烂到了根子里,他没能力也没心思去捞,光宗耀祖就谈不上了,至于象某伟人那样豪气万丈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也太高远宏大了些,他这小人物就免了吧。
听先生这么问,他静静地思索一会儿,也不想掩饰自己,答道:“为了做官。”
徐文璧又问:“做官又是为了什么?”
贾环沉默了,做官为了什么?赵真先生的劝学诗已经给出了答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可是,做官真的为了得到美女金钱么?就象现代人追求的那样,财富和爱情是人生的目标,是成功的标志?
可是,人生的意义只在于金钱和美女么?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财富和爱情。
他身处这样的富贵之家,就算不读书也可以得到金钱美女,可以捐个前程,也可以把铺子做大做个太平富翁,那他这么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点他,在书中寻找想要的答案。
天色渐黑了下来,窗外树影婆娑,师生俩的面容在对方眼里都模糊不清了,徐文璧也不催他,只是默默等着。
贾环终于开了口:“是为了做事。”
这个话一出口,贾环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是许久以来,在他内心盘旋不去的疑惑,对读书明理,对人生意义,对自我价值,对理想和未来的困惑,现在,忽然开始渐渐明朗。
尽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有意义、有价值,这辈子也不算白过了。然而,挣钱,泡美女,并不是他甘愿付出一生心力的追求。
发挥自己的力量,施展才干,做一番对自己对他人对国家对人民都有益的事业,而不是在追逐金钱和美女中度过一生,这才是他追求的人生价值。
徐文璧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道:“你想要做什么事,想必你已经心里有数了,但是怎样去做,怎样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还不知道。”
贾环默默听老师教他这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徐文璧缓缓的说:“现在的世道,是做官容易做事难,你想做些实事总有人擎肘使绊子,比如在东南,浙江巡抚汪有道上任以来,鼓励农桑,驱除海盗,还江浙一带太平,实在是一代能臣。可是,有言官弹劾他贪污军饷,贿赂朝中大员,成天花天酒地。你知道为什么?”
“是羡慕嫉妒恨?”
这种自己不做事还见不得别人做事的人很多,因为不做事,所以不犯错,因为不犯错,所以显得道德完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批评做事的人,这是中国的固疾,从古代到现代,都没有治好。
“只是一部分原因,其实并不冤枉他,他的确做了让清流不能容忍的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为了做事。”贾环轻轻答道,他忽然明白了。
“没错,他是为了做事,想施展平生所学,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可是要做事,就得有权利,想要权利,就不得不妥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朝里的官们做事的能耐没有,挑刺的本事一流,不把他们巴结好了,他能坐上这个位子吗?还有朝中派出的监军,钦差,哪个不需要应酬。不贪污不挪用,哪来的钱打点上下,不打点通了,他的位子坐得住吗?
你知不知道上一任的巡抚张弼是怎么死的,那可是皇上简派的重臣,也是很能干很清正的,就这么在大业未成之际含冤而死。”
徐文璧越说越愤慨,又说:“想做事,就要同流合污,否则世俗不容,视你为异类,成为孤臣,你又如何做你想做的事?”
贾环站起来施一礼:“学生知道怎么做了,请师父歇息吧。”
贾环回到自己屋里,照常吃饭读书睡觉,非常平静。
第二天,淳王再派人找他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来人纳闷,暗自佩服主子果然好手段,一番威胁就让他乖乖就范了,也是,一个公侯家的庶子,凭什么跟尊贵无比的皇子摆架子呀。
淳王看见他乖乖的来了,心里没有预料中的得意,而是很有挫败感,派人威胁说要他老子教训他他才来,感情他是受了胁迫才勉强来的。
又见贾环一丝不苟行过国礼,完全没有以前那般随意大方,萧景又不自在起来。
“免礼。”
“谢殿下。”贾环起身,眼睛盯着地面,也不说话。按理,上位者不发言,位卑者是不能主动开口的,他这样也是合规矩,可是把萧景弄得极不自在,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沉默,若是为上次的事道歉那也太掉价了,若是主动放下架子去哄他也挺没面子的。
不由得生起气来,心说: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知趣呢,见我叫你来了,自然是传达一个信息,就是还要和你好了,你应该主动认错请罪,给个台阶下嘛,这样咱们不就揭过这一页,继续好下去了,死小子。
萧景在肚里暗骂,还得想法打破眼前的沉默,只好先开口:“上次叫你来,你为什么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