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和几个门吏一起当差时,云雁回也见证了他们所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记性很好,倘若是来过的,立刻就能叫出名字,最好是说说笑笑把程序走下来。
一般来了人,他们立刻就能从穿着、神情等方面判断出这个人的大概的身份,说上几句话,能摸到脉络,态度也相应的不一样。
云雁回就看到,他们面对那种吹牛皮想要混进去的人,就也吹牛皮,说自己同府衙里的哪位判官是亲戚,导致对方无言以对。
还有那等其他衙门要来扯皮的,就慢慢悠悠拖着。
云雁回深觉,这做门吏的确是需要眼尖手快心眼多,不容易啊。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安安心心学习起来。
因为云雁回毕竟不是土著,有些观念没有深入他的心,所以看人也与这些土著不一样。听他们分析如何观察访客,还挺长见识的。
交班之后,云雁回就坐在门房里吃果子,和搭伴的门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另一个门吏忽而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响,笃定地道:“这是有大人物来了。”
云雁回看他都没有把头伸出去,只是听就这么说,好奇地道:“怎么说?”
门吏说道:“你听外面车驾,架的是马,而且听叫声是高头骏马。驾车的不是主人本人,而是一个经验老道的车夫,听他的吆喝声就知道。这马不是租的,是他们家养的……非富即贵啊。”
这就相当于有私家车和司机了,云雁回一想也是。两人探头去看了一下,果然见着一行人过来,为首之人穿着华贵,眉宇之间带有傲慢之色。这非但是个富贵人,还是个眼高于顶的富贵人。
当班的门吏都暗暗叫苦,此人甚是嚣张,并不停留,直接往里面闯,他们只能拦在前面,要求他说出来意,若有名帖,他们也好去通传。
这人扫他们一眼,连话都吝于说。
旁边的随从代为斥责道:“小小门吏也敢拦着我们官人?闪开,我们要进去找包拯!”
云雁回一挑眉,和同僚对视了一眼。
这到底是谁,很嚣张呀。
如今在京中,敢对包拯这么嚣张的,真不多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仁宗是把包拯当做宰相在培养的。
那几个门吏死守着,软声求他们守规矩。
同僚一拍云雁回,他们这一班的门吏也赶紧鱼贯而出,一起去守门了。
那随从一看他们嘴上恳求,实际上还有拿着武器的人出来增援,登时大怒,“你们是不想活了吗?知道我们官人是谁吗?宣徽使、河阳通判、贵妃娘娘的亲伯父!”
——前面两个名号倒也罢了,在首都不算什么,但是说到贵妃娘娘的亲伯父,大家就都抖一抖了。
云雁回心想,哎哟喂,这算不算熟人啊?所谓贵妃,自然只有是张贵妃了。
这张贵妃的伯父,算是他们家的当家人,在张贵妃的照拂下,官运十分亨通,此前一直在河阳鱼肉百姓……啊不对,做通判。
只是云雁回没有关注政事,不知道他怎么回京了,现在也不是述职的时候啊,还气势汹汹跑来找包拯。
有人悄悄跟云雁回咬耳朵,“我知道了,府台前阵子参了此人!”
云雁回眨眨眼,然后他就被参得回京了?看来,这通判应该做不下去了吧,被参了还这么嚣张来开封府找茬。
这些门吏眼看就要拦不住了,云雁回却是一把将刀抽了出来。
噌的一声响,让众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看到云雁回这个动作后,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随从叫嚣道:“那小子,你敢动一个试试?”
云雁回扯着嘴角一笑,环视一圈自己身旁的门吏们,说道:“非召无约,不得擅闯开封府,你若是再动一下,我就不但动你,而且砍你了。”
被云雁回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看,其他门吏全都回过味儿来,也都将兵器亮了出来。
——先前说了,虽说有这么个规矩在,但是他们哪敢真动手。但是,现在是云雁回出这个头,对方还是曾经被云雁回搞过的张家人,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得不说,云雁回简直就是最佳人选了,既能来做门吏,又不惧来者身份。
别说他敢动刀,他就算不动刀,只去阻拦,别人也不敢推他啊。他要是就地一躺碰起瓷来,谁担得起?
随从退了一步,白着脸道:“你一个小小门吏,也敢对皇亲国戚动刀兵?你不要命了!”
云雁回冷冷一笑,“便是姓赵的,我也搞过,姓张的……算老几?”
他倒是无心解释,“搞”是哪个搞……
就这么句话,差点把张尧封的鼻子气歪了,没法再装逼下去了。
——虽说张贵妃不如以前受宠,但是她的家人某些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尤其是张尧佐还在外地,并没什么太大感受,“狂妄至极!我今日便替包拯管教一下!”
云雁回打断他,“哦,好像姓张的,我也搞过呢,打断腿滚回老家去了。”
张尧佐的表情凝固了,显得非常可笑。他就是再在外地,也已从书信中得知他侄子的现状。
那么,眼前此人是谁,就不需再问了。
第204章 他要倒霉了!
张家的小衙内被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吏暴打一顿, 满城裸奔,现在还在老家反省——不过他真不知道那小吏本职其实是个门吏。
张尧佐在家书中得知了这件事的真相,虽说张衙内被惩戒的真实原因其实是在外自称国舅,冒犯了帝后,但是官家会选中云雁回来出这个面, 对其宠信可见一斑。
这一刻, 张尧佐竟然在心底庆幸——幸好他的“谨慎”了些, 没有让随从再显摆自己的国丈身份。不然,云雁回又是一状告上去,一个国舅,一个国丈, 都完了。
张尧佐已经萌生退意,但是就这么缩了,他面子往哪里放呢
好在张尧佐也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他指着云雁回说道:“早就听说开封府衙的官吏们刁钻至极, 就会欺压良民, 现在一看, 果然是嚣张跋扈,本官不过想求见知府,你便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张尧佐的随从不明就里,还有点莫名其妙,觉得对话怎么倒退了。
“哈哈,原来你只是想求见知府吗?那你名帖拿来啊!”云雁回也不和他计较,慢悠悠地将刀插回去,只是动作十分不熟练,需得小心对准了,才能慢慢插回去。
张尧佐看到眼皮都抽搐了两下——就这两下功夫,也敢说要砍人?
张尧佐冷着脸对随从道:“名帖呢?”
随从一脸懵逼,他们就没想着投什么名帖啊,怎么会随身携带呢。
开封府一干门吏全都默然无声地看着他们,叫张尧佐大觉面上无光,在随从脸上扇了一下,“你这废物点心!”然后趁机拂袖而去了。
随从委屈地摸着脸,看看云雁回他们,便追了上去。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云雁回说道:“雁哥儿,今日多亏是你在这儿了,否则,叫他进去了,不知道得多热闹。”
“唉,就是啊,像这等人,赶也不好赶,真个进去了,还耽误府台处理政事。”
云雁回却野心很大,拍拍手,“哼,他以为他跑了就算完了吗?他要倒霉了!”
大家面面相觑。
怎么的,雁哥儿这是……不打算放过人家了?
……
云雁回当然不打算放过了,都骂到门上来了,若不是今日他守门,令对方心有忌惮,那还不得骚扰到包拯面前去啊?
云雁回跑去找包拯,见他公孙策也在书房里。
“雁哥儿来了,听说你方才在门口大发神威?”公孙策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先生消息真是灵通啊。”云雁回一脸微笑,意有所指地道,“而且料事如神。”
公孙策冲他眨了眨眼睛。
包拯生气地道:“岂有此理,贵妃出身寒门,为了抬举自家门户,就怂恿官家屡次加封娘家人,还委以重任。张家不知羞耻,得志之后,反而愈发嚣张,现在竟然还不知悔改,胆敢欺上开封府!”
“就是,我听说上次……那什么之后,官家有意加封正牌的国舅爷,但是皇后娘娘都拒绝了,可见这就是差距啊。”云雁回也附和道,“方才在外面,都要我动刀子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这些人,连名帖也不携带,完全是很不尊敬的找茬范儿。可惜啊,遇到硬茬了。
包拯思考片刻,“我要再写一封奏折给官家,这样的人,不能再为官。”
“等等,府尊,贵妃和官家毕竟是青梅竹马,虽说最近因为贵妃娘家的举动,令官家有些不悦,但是咱们逼太紧,反而给了贵妃卖惨的机会。”云雁回小声说道,“不如与台谏官员都通个气,统一一下口径,咱们这样……”
包拯听了之后,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公孙策深深看了一眼云雁回,“雁哥儿是越来越坏了。”
“好说,好说。”云雁回喝了一口茶。
……
之前张尧佐在河阳时办事不怎么地道,胡乱处理百姓的上诉。
这河阳也是京畿城邑啊,一来二去,就有风声流传到了开封府来,耿直的包拯知道后,禀报了仁宗,仁宗遂命其回京。
案子肯定是翻不成了,但是仁宗向来仁厚,连庞太师都留了多次面子,何况是张贵妃的家人。
所以,河阳张尧佐可能回不去了,但也不至于没官做,问题是仁宗下一步要怎么安排他。
结果云雁回这么一提议,之后包拯还有台谏官员都统一口径,这外戚不可以主持大计,若是官家有意任用,还是把他调到京中来,在大家的监督下,做点不痛不痒的事情。
更有人如此建议:既然张尧佐从前不懂得如何处理百姓诉讼,不通法制,那么,干脆把他安排在开封府做一名推官,跟着包拯学一学吧。
包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还曾经参过张尧佐,一定不会徇私的。此人若想作乱、耽误百姓不可能,若想学习上进,也算有机会。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很多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纷纷附议。
就是仁宗,听了也觉得特别好,问了包拯愿不愿意,包拯板着脸说愿意。
这么一来,仁宗顿时觉得非常好,张贵妃没法说什么,百官也觉得满意,对于张尧佐,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于是,仁宗一声令下,就把张尧佐原来的差遣夺了,换成开封府推官,即日起走马上任。
——仁宗若是知道开封府门口曾经发生过什么,以及这个主意其实是云雁回提出来的,那么他一定会多想。
可惜,他现在并不知道,才会真心诚意地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否则定能猜出来一些真相
最懵逼的就要数张尧佐了。
他们一家人都在家讨论过了,觉得那些如狼似虎的台谏官员很有可能求官家把他的官职都夺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乖乖认了,过了一段时间,以官家的性格反而会自己愧疚,觉得罚得太重,然后重新安排他。
毕竟张尧佐和家人聊过之后,才后怕地发觉皇后入主后,贵妃娘娘情况不是很妙,否则放在往日,他哪里还需要认错,叫贵妃娘娘去撒个娇就是了。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些人怎么异口同声,要把他送到开封府去?
开封府,那可是包拯当家,以包拯的为人,他到开封府去,也许包拯不会为难他,但是,他还能活得自在吗?
还不能拒绝,看官家那样,要是拒绝了,分明就是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