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连想都不敢想,他从不是软弱之人,可是这事对他来说乃是切肤之痛。他侥幸得以重活一世,可是现在什么都还未做,老天竟就要夺取他的一只手!
他细细的端详着被包扎好的右手,轻轻的动了动手指,刚想再抬一下小臂,便立刻感到一阵刺痛,只好停了下来。刚才他在战马上,不愿在将士们面前露怯,一直用左手拉着缰绳,并未怎么用过右手。然后现在他想要活动一下,这手竟像是要死了一般,每动一下都是钻心之痛。
怔了半晌,胤禩的嘴角浮上一抹淡然的苦笑,他讶异于,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是,若是我只有了一只手,还怎么辅佐你去共守这峥嵘天下?四哥……
胤禩思及此却突然想到一事,自己记忆之中只知噶尔丹逃窜的方向是去往北口。方才自己与胤禛皆是前往克鲁伦河北面的出口,自己既然在僧库尔口遇上了车凌阿等人,那胤禛,必定是在另一处与噶尔丹正面交锋了,若是他当时已与飞扬古的人马会合还好,若是不然……
胤禩越想越觉心惊,噶尔丹虽然仓皇逃窜,可是身边带的人马必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虽然车凌阿已死,可余下的准噶尔将士中却仍是不乏猛将。胤禛若是只身与他们相遇,情势必定不妙。
思前想后胤禩立时便坐不下去了,高声唤道:“吕联荣!吕联荣,替我披甲更衣。”
吕联荣本在外间正嘱咐人盯着胤禩的药,此刻听他传唤,忙不迭跑进来,看胤禩正用左手挑起放在一旁的外衣,急的上前劝道:“八爷是忘了太医的嘱咐了?您这伤需得静养才行,这刚上完药,口服的汤药还没喝,您现在怎么能出去呢?”
胤禩皱着眉将外袍递给他,吩咐道:“赶紧帮我把盔甲穿好,唤人备好马。汤药回来再喝吧,我要立时前去塔尔吉尔济口。”
吕联荣听了这话哪里肯从命,哀求道:“八爷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也要为了良嫔主子想想啊。主子就您一个儿子,若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良主子怎么办?”
胤禩听了这话脸色果然一僵,吕联荣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劝道:“您这头一次自个儿带兵出去,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现在实在不宜再出去以身犯险了啊。”
胤禩本来因为想到良嫔而有些踌躇不定了,却在听到“以身犯险”四个字后心头一凛,抄起身旁的佩剑坚决道:“若是我现在不去,只怕日后连着以身犯险的机会都没了!还不快给我更衣!”
吕联荣见他意志坚决,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帮他披上战袍盔甲,因为要小心他的右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偏胤禩又心急难耐,好几次都差点儿碰着,把吕联荣吓得满头是汗。
好容易穿好了外袍,胤禩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出了帐子便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传我的令,集合镶黄旗五百将士,即刻前往塔尔吉尔济口。”
弓弩队长因惶恐自己护主不周连累胤禩受了伤,故而一直守在门外,一听胤禩这话,忙劝道:“八爷,您这刚受了伤,就别亲自去了,让奴才代您跑一趟吧。”
胤禩摆手拒绝道:“你随我我一道便是,不亲自去一趟,总是放心不下。”说话间侍卫已将他的马匹备好,他因右手不便无法撑住马鞍,只得让弓弩队长借力搀扶一把,刚要开口的时候,胤禩突然听到一阵马蹄狂踏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他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放开马鞍向前跑了几步。
眼看着狂奔而来的马队越来越近,浓烈的红色旗帜在风中肆意飘扬,在这草原之上格外耀眼,碎草四溅,水花狂飞。胤禩的一颗心不知是安还是惊,他的眼神在军队中来回搜寻,随着他将视线移向右手的一方,正巧与上一道目光与他相迎。
胤禛在马上远远的就开始找寻那人的身影,又怕他至今未归让自己落了个空,心里煞是忐忑不宁。正焦虑不安时,却鬼使神差的向前一望,正与那人四目相接,看他一身戎装,眉目中带着疲色,却仍不掩其清隽风姿,胤禛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向前狂奔至胤禩面前,一个翻身下马,见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本来已经按捺下去的激动心情又不禁涌了上来,用力的伸手抱住了胤禩。
胤禩被他这样一拥,一直空悬的心总算是归了位。本想伸手回拥胤禛,却突然发现右手根本无法移动,胤禩不由苦笑,只得用左手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背。这样过了良久,胤禛还是不肯松手,胤禩想放开的时候,却被他用力的箍的更紧,胤禩不免笑着用左手推他道:“四哥。”
“恩?”尾音拖得有些绵长,胤禛却还是不肯放手。
“人多嘴杂,这样容易惹人非议,咱们先行回帐吧,可好?”胤禩倒没想着胤禛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只得循循善诱着劝道。
胤禛闻言终是肯撒开手了,一抬眼又变回了往常那副冷面王的镇定模样,深深的看了一眼胤禩,对着后头跟上来的副将吩咐了几句,便要拉过胤禩的手,习惯性的伸手一握胤禩的右手,却见他脸色顿时一白,眉头紧蹙,显然一副吃痛的模样。
胤禛不由慌神,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胤禩被他这一下弄的又是一番刺骨之痛,见胤禛着急的神色,勉强笑着安慰他道:“无事,弟弟无用,受了些轻伤。四哥回来了便好,我还有副汤药未用,不如四哥先陪我一同回营吧。”
胤禛听罢脸色一变,上上下下的将胤禩的手臂瞧了一圈,偏他现在层层武装,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急急忙忙的跟他一起回了帐子。一进帐内,便瞧见吕联荣焦急的迎了上来,见胤禛也在,不禁口中念了句佛:“阿弥陀佛,总算是老天保佑四爷平安归来了,四爷快劝劝八爷吧,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八爷伤的不轻,实在禁不起折腾了啊。”
胤禩皱眉轻斥了句“多嘴”,胤禛却是听得愈发心惊,厉声问道:“八爷受了什么伤?伤在哪儿了?”
吕联荣苦着脸对胤禛道:“四爷不知,八爷在僧库尔口遇上了车凌阿一干人等,虽是将他们一一击毙,八爷却被车凌阿的大戟刺伤了,太医说伤到了筋带,若是不好好将养,日后只怕……只怕……”
胤禛闻言更急,一把抓住吕联荣吼道:“只怕怎样?!”
“只怕……日后这手臂,就废了。”吕联荣说至此,眼眶一红,强自忍着不落下泪来怕招胤禩伤心。
胤禛听罢不可置信的撒开了手,瞧向胤禩,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胤禩便知道他听了会有如此反应,不以为意的笑笑,打发吕联荣去外间看看汤药,等他走后,胤禩对胤禛温声道:“没事的四哥,我三番两次的遇险,最后不都是化险为夷了么?可见我命硬的很,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给我看看……”
“什么?”
“你的伤!”胤禛一抬头,眼里竟有几分涩意,对胤禩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帮你把袍子解了,给我看看你的伤。”
“四哥……”
“快点!你竟然敢给我受伤,难道害怕给我看看么!”胤禛不由他分说,拉过他便开始解他身上的铠甲,语气虽然凶狠,手上的动作却放得异常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胤禩知道他心里必然也不好受,也就没有推拒,苦笑着任他褪掉了自己的外袍,撩起右手中衣的袖子。敷上了药材的手臂被牢牢的包裹着,胤禛一层层的揭开绷带,混着药草和血痂的疮口显得分外可怖,仿佛只要稍微一碰,便又要涌出血来。胤禛死死的盯着他的手臂,半晌后才闷闷的开口。
“你可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
胤禩原以为会迎来胤禛狠狠的一同苛责,说他不知分寸不懂进退,却没想到入耳的是略带责备的温柔疼惜声音,倒弄的他有几分无措了,只得苦笑道:“当时情况紧迫,实在是突发之势,其实看着这样,并不很疼的。”
“骗我吧你就!方才我只抓了下你的右手,你就疼得整张脸都白了。”胤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将包裹伤口的绷带慢慢缠了上去,嘴上虽骂着胤禩,心里却生生疼的厉害,又酸又涩。
某日,八爷瞥见四爷独自坐在廊下捂着嘴角皱眉,遂上前去关心。
八爷:四哥,怎么了?
四爷:……蚊子居然敢咬我嘴角
八爷:叫苏培盛拿点万金油来擦吧
四爷:不用了,这样就可以(凑上来啃啃啃)
八爷:(唔……)你干嘛!
四爷:口水可以止痒啊,我的好八弟
第31章 春事阑珊芳草歇
“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只要好好将养,便无大碍。”胤禩不愿让他担忧,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谁知胤禛听了这话却更为生气,“太医叫你好好将养,那你还披着战甲在外头乱晃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