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胤祥却摇了摇头,长叹道:“八哥,我同你说实话,那珊瑚之事我是托了人去刻的字。原以为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过命般的交情,可是……终究是我看人看事太乐观了些。”
胤禩闻言心里一沉,“你托付给了谁?”
藤萝寂寂,如斯静谧,因胤祥禁足之后连带着府中下人也裁去了大半,如今的府中若说是宁静安乐,倒不如说是那般沉寂如死物一般的无声,无端端便能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胤禩只见他眸子中神色全失,似是有几分痛心,有有几分怨毒,低低的开口道:“是十四。”
胤禩的心里头骤然明白过来,他几乎难以置信,大惊道:“十四?你说是十四将此事告之太子?他……怎会?”
胤祥唯有苦笑,笑的那般苦楚哀恸,“八哥,四哥这些年对他处处提防,如今看来倒是对的。他心机深重,为达目的可谓不择手段。我同他自小一起长大,也没料到最后他竟这般待我。八哥,你心肠仁善,纵是知道四哥与他不睦却仍不愿太疏冷了他,只是现下你可该看明白了吧?我这便是最好的例证!只是苦了孚若,现如今我连他的一个消息也得不着……”
胤禩见他的神情大为自苦,连忙宽慰道:“你放心吧,无论他好与不好,我都一定会时时过来知会于你的。你不会在这儿待上太久的,你相信八哥,我和你四哥无论多难都会尽早将你们救出困境的。”
胤祥低下头去再不言语,只是出神的瞧着远处的楼阁轩榭,胤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儿正是竹溪斋。仿佛胤禛以前曾同自个儿提过一次,那魏顒住的院子正是唤作竹溪斋。
孽缘……真是一场孽缘。
胤禩一边暗自想着胤祥不该情不自禁酿下大祸,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不禁苦笑。何必说胤祥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对胤祥和魏顒这一段骇世之情,胤禩虽是心疼这个一贯乖巧懂事的弟弟,可更多的,却也是物伤其类,实在不忍。
他不愿再纠缠这话不放,索性便随意开口道:“弟妹她,还好么?”
“那日之后她也病倒了,毕竟孚若是她的亲弟弟,我们之间的事……她纵然不喜,可对孚若却也是十分担忧的。”胤祥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在幽幽的哀叹,“她是个极好的女子,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一直替我们瞒着。现如今连累她也要一并吃苦受罪,我实在是对她不住。”
这样的一味忍让,维护着丈夫和弟弟的不伦之恋,只怕未必是为了弟弟吧?那魏佳氏的心思胤禩竟突然明白到了几分,只可惜胤祥如今满心满眼皆是魏顒,怕是难往这上头想了。胤禩长叹一声,想起了西林觉罗氏,两个女子同样都是因情误了终生,一句痴心错付,耽搁了多少人?
胤禩回府之后便同吕联荣吩咐道:“你去趟四哥那儿,请他过来一趟,只说我有些事情要同他相商。”吕联荣忙不迭的应声退下之后,胤禩又想起一事,径自去了惠宁房里。
“东珠接回来了么?还留在宫里头呢?”
惠宁正低头做着手中的针线,一见胤禩进来了,连忙起身道:“额娘说想多留她几天,只说有孩子在跟前热闹热闹,人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我便想着过两天再去接她回来呢,爷可是想孩子了么?要不我明儿个进宫去接她回来吧。”
胤禩闻言摆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只是我想着过两日便是她额娘的生忌。她现在年纪虽小,可怎么也该去磕个头,同她额娘说说话儿的。”
惠宁听罢低低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荷包,轻声道:“妹妹这都走了将近两年了,现如今我却总还觉着她就在府里呢。从前我做这些绣活儿的时候,她总在我身旁站着替我择线配色,如今,竟再不能够了。”
胤禩听她语气大为伤感,怕她落泪伤身连忙开解道:“这不是还有东珠么?咱们如今儿女双全,已是极大的福分了,多少人家盼也盼不来呢。宝珠虽早早的去了,你好好照顾东珠,也是一样的。”
惠宁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点了点头道:“是了,东珠这孩子倒真是个懂事贴心的,那日我犯了咳嗽,她虽还不大懂事,却也知道轻轻替我抚背呢。平素不爱哭不爱闹的,总是眼睛圆圆的偎在我怀里头,难怪谁见了她都爱的不行。”
胤禩想起女儿娇软可爱的模样,也不由含了抹笑意道:“咱们家的孩子总是极听话的,你看恬儿小时候不也是极乖的么?”
两人说了一会子闲话之后,便听到吕联荣在外通报,“爷,四爷过来了。”
胤禩又同惠宁嘱咐了两句别太劳累的话,撩了帘子出去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四哥在书房了么?”
吕联荣圆圆憨厚的脸上却有一丝为难之意,摇了摇头低声道:“四爷刚进府里便遇上了靳先生,现下二人怕是在一处说话儿呢。”
胤禛同靳南说话儿?这可真是天大的稀罕事了,胤禩好奇之心大起,笑着同吕联荣道:“给爷带路,瞧瞧去。”
“哦?依照靳先生所言,何为贤君?”
“既为天下之主,就当励精图治,振兴江山,为百姓谋求福祉,此为贤君。”
胤禛冷笑,“说的似乎太过笼统了些吧。”
靳南含笑摇头,“并不笼统,励精图治便须兢兢业业,振兴江山便须勤政克俭,为百姓谋求福祉便须事事亲躬,爱民如子。若要做到以上,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
“依你之见,如今何人堪当此大任?”
“靳南一介草民,如何敢妄议朝政呢?”
“本王以为,靳先生的话说的已经够多了。”
“草民惶恐。”
胤禩刚一踏进前堂的院子,便听见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语气中虽都是客客气气的,可那股浓的散不开的火药味,却是连吕联荣都闻出来了。
胤禩见状连忙上前笑着招呼道:“四哥来了,若是要与靳先生相商探讨,怎么不坐下命人看茶呢?何苦站在这儿?”
胤禛尚未开口,倒是一旁的靳南说道:“不了,草民正要出门去见个朋友,正巧同雍亲王遇上,王爷才智机敏,草民辩驳不过,只得甘拜下风了。”说罢笑着拱了拱手,便径自出了门去。
胤禛气的怒道:“你瞧瞧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真当自个儿是庄子是陶渊明了不成?”
胤禩纳罕,“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一上来便处处刁难,说的话尽是阴阳怪气的。”胤禛冷哼一声,显然怒气未平,“找他这么说,倒是谁去当皇帝都不成了!眼界高成这样,也不知哪儿来这样足的口气!““我方才听着了几句,靳先生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胤禛听了立刻不悦,面色阴沉的问道:“难不成还是我栽赃坑害他了?”
“……自然不是。”
“看着像个棉花包袱一般,毫无风骨硬气可言,也不知你究竟觉得他哪儿好,这般舍不下他。”
“靳先生面容是俊美了些,可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同他烹茶叙话,总能有几分收获。再说了这不也是为了我这手,哪儿就成了舍不下了?”
彼时二人已经进了书房,胤禛听了这话颇不服气的冷哼一声,眸子瞥过来问道:“面容俊美?难道有我俊美么?”
胤禩此时刚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还未咽下便听得胤禛这样一句酸不溜丢的话扔了过来,一时竟没把持住呛了出来,连连咳嗽道:“你……咳咳,你自个儿听听……咳咳,听听……咳咳……这叫个什么话?”
“怎么这样不小心,喝个水也能呛着?”胤禛急忙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方才闹得别扭此刻顿时烟消云散,细细的叮嘱道,“慢着点儿喝便是,有没有认同你争抢。”
胤禩听着这始作俑者此刻竟还怪起了自个儿,心中不免好笑,也不再同他多说此事。话锋一转提起今日叫他过来的正事儿,“我今儿个,去胤祥那儿瞧了瞧他。”
胤禛一怔,随即问道:“他现在如何?我这两日也正想过去瞧瞧呢。”
“不好。”
胤禛见他面色不善,轻轻摇了摇头如是说着,不由愣了一下,“不好?何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