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胤禩正在屋内聆听弘旺背着一章史记,便听到吕联荣通报说胤禛过来了。胤禩见他神色愉悦,甚是欢喜的样子,也不禁笑问道:“怎么了?遇着什么好事儿了不成?”
胤禛含着淡淡的笑意,“确实是好事儿,还是喜事儿呢。”
“哦?什么喜事儿?”
“你这禁足,想必过不了两天,便可解了。”
胤禩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不过如今听了心头还是顿觉松快了几分,笑着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不是哄我呢吧?”
“瞧你说的,这事儿我若是没个把握,能同你这般说么?”胤禛微微颔首,“昨儿个中秋,宫里头设了宴,众人皆备了礼去,你可知胤祉送的是什么?”
“什么?”
“他倒是别出心裁,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只海东青来。”
胤禩听到‘海东青’三个字,心中不由一颤,抬头道:“这东西,可是出了岔子?”
不出他意料,胤禛果真点头道:“那两只海东青是稀罕之物,皇阿玛听了当下便命人将其抬到了大殿上,可是抬上来之后一瞧,那两只海东青却气息奄奄,岌岌可危了。”
胤禩只觉得心里头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这样似曾相识的情景,这一世竟再度上演,只是那戏中人却不再是他,而是换做了胤祉……
“皇阿玛可是十分震怒?”
“何止震怒呢?气的面色都青了,当时便将胤祉斥退了下去。”胤禛笑意之中颇有几分畅快之意,“后来魏珠给我递了消息,只说皇阿玛自个儿念叨了两句话,当时钦天监不是说近日天象所示,不易祭祀祈福,这才将你禁足了么?可是细细一琢磨,那胤祉名讳中的祉字,不正对着‘福祉’么?”
胤禩闻言一怔,旋即苦笑道:“这可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也不知该不该说他作茧自缚才是。只是那海冬青天性矫健,威猛强悍,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他见胤禛但笑不语,不禁惊呼道,“莫不是你动的手脚?”
“怪也只能怪他不经心,御兽园中人人可入,又只放了两个侍卫看护,想做些手脚太容易不过了。”胤禛笑着执起胤禩的手掌牢牢握住,“说起来倒还是你提点了我,那点备寿礼的时候,你同我说那活物珍禽太容易弄出事端来,你可还记得么?”
“记得……”
“怎么?我瞧你仿佛不甚欢喜的样子。有心事不成?”
胤禩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苦涩之意,这人这一世既然知道如何下手,那上一世只怕也是他一手所为了……虽然已同自己说了多次,眼前这人和上一世那个冷面冷心的帝王并不相同,只是这诸多细节的纷沓重叠,无不一一让他暗自心惊。
过程已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这结局,却不知能不能如人所愿。
千思万想,最终仍是化作一缕温煦轻笑,颔首道:“无事。”
“当真无事?”
“当真。”
胤禛见他不肯说,也知道强问他亦是无用,索性便不再追究,只是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事,“那个靳南,可有再回过府里?”
胤禩不想他突然问到这事儿,愣了一下后摇头道:“未曾,现如今他是头一号乱党,满城缉拿,如何还能再回京来呢?”
胤禛冷哼道:“没有便最好,若是他当真敢回来,你可莫要一时心软纵了他走。”
胤禩笑了笑道:“且不说别的,只单单如今这样乱的局势,怕是只有傻子才会折返回来吧?四哥不必为此事忧心了。对了,那年氏如何?”
“怎么问起她了?便是那副样子罢了,有什么好与不好的。”
胤禩闻言摇头,“年羹尧如今节节高升,在皇阿玛跟前又甚得眼缘,四哥对他的妹子还是亲近些的好。年氏在雍亲王府里头得了你的脸面赏识,年羹尧对你自然也就愈发忠心些。”
胤禛听了不觉好笑道:“你说这话,可是在把我往她房里赶了?”
“这叫什么话,我也不过是平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胤禛笑道:“若我真日日流连她那儿,难道你就不吃醋么?”
胤禩苦笑,“你我这样身份的人,哪里能够去在乎那许多呢?我心里便是再不痛快,却也知道不能够误了大事。”
“如此说来,还是你比我大度些。”胤禛低低笑了两声,伸手拥住胤禩道,“我便是明白你说的这个道理,却也不愿意让你去亲近那些女子。只要一想到她们同你肌肤相亲,我便能活活的怄死。”
胤禩听他说得有趣,不禁轻笑道:“如此说来,你这么些年可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可不是么,我若说你如今瞧见的是我的鬼魂了,你可害怕么?”
胤禩靠在他肩头微微阖上双目,低声呢喃道:“有什么好怕?我只怕早就是个鬼魂了呢……”
只是他这句说的太过含糊不清,胤禛皱眉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你若是鬼魂,那我岂不也成了鬼魂?”胤禩轻描淡写的搪塞了过去,“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儿来了,真是不吉利。”
他这样一说,胤禛顿时也觉得这话确实有些晦气,便也不再多说,连忙岔了话去。
“说起来,这段日子倒有不少人替你说情,除了相熟的老九老十外,那个刘启竟也多次上奏,请皇阿玛对你从宽处置呢。”
自刘启因胤禩的关系离了工部之后,两人便一直走的不远不近,此时听胤禛如是说起,胤禩不禁也觉得有几分诧异,心头又是一阵感怀,“这个刘大人别的倒是都好,只是性子太耿直了些。当年皇阿玛因我迁怒于他,如今好容易平静了,他又何苦引火烧身。”
“我从前一直瞧不上这人,总觉得他身上没几分真本事,如今这事儿倒也让我改观几分。我瞧着他倒比那何绰牢靠的多,起码不会乱给你惹祸,什么样是人不分底细便都往府中引荐,这么些年的书也不知都念到哪儿去了。”
胤禩听他语气中大有不满之意,忍不住为何绰分辨道:“何先生却也不是有意,再说若不是他引荐了靳南前来,惠宁的病,我的这手,又要靠谁来诊治呢?”
胤禛愈加不快,“那会儿他回乡丁忧便将幼女寄养在了你的府上,如今他虽被外放出京,可女儿却仍留在了你这儿,这可像个什么样子?他倒是面子极大,竟让堂堂亲王替他照看女儿。”
“这也值当你不快么?他被外放至云南,清贫苦寒之地自然不舍得幼女跟着同去受苦。他这女儿同东珠差不了几岁,两个小姑娘在一处也是个伴儿,又不是养不起,计较这些做什么?”
胤禛冷哼一声,“我就见不得你待旁人这般好,何苦要为他们劳心费力的。”
谁知胤禩却不甚赞同,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这做人便是将心比心,如不是你当日从草原回来便对我诸多照拂,你我如今的关系只怕也不过尔尔罢了。”
这话说的直对胤禛的胃口,可他却仍旧皱眉道:“你我的情分怎么能拿来与这些人相较?你这比喻做的不好,当罚当罚。”
结果便是胤禩又哭笑不得的让胤禛好好‘罚’了一通,初时那点儿不快的小心思,也便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康熙的旨意在次日便到了王府,命他即日便回工部上任,胤禩自解了禁足之后,却没先回去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