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你侍弄这株梅花儿做什么?”
胤禩抬手拭了一把额角的汗,转身同东珠笑笑,“阿玛不是同你说过么?这梅树不比府里头其他的花木,这里头住着你玛嬷呢。眼下虽不是她开花儿的时节,可是也不能大意疏忽了去。东珠过来,同你玛嬷说几句话儿罢。”
东珠黑溜溜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甜甜的笑着跑上前来,脆生生的喊了一句,“玛嬷,你若是能瞧见额娘,定要告诉额娘,东珠想她想的紧,还想小弟弟,求玛嬷让额娘带着小弟弟回来瞧瞧东珠吧。”
她说的虽是无心童言,可是却听得胤禩心里一阵生疼,俯下身去弯腰抱起东珠,胤禩疼惜的在她面上亲了一亲,温声道:“东珠想额娘了是不是?”
“恩!阿玛,额娘以后都再不会来了么?”
“也许会回来吧,阿玛也不知道,不过东珠记得,你额娘就算不能时时陪着你,东珠也决不能将你额娘给忘了,知道么?”
东珠用力的点了点头,搂着胤禩的脖子软声说道:“东珠知道,就算瞧不见额娘,东珠也时刻念着额娘呢。”
胤禩心中颇为安慰,笑着点了点她的脸蛋,“东珠真是乖孩子。”
康熙踏进内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眼前这样一幕,胤禩紧紧的搂着东珠,微微倚靠着一株梅树,双眸微垂着,连自个儿进来都未曾察觉。梁九功见状连忙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胤禩蓦地抬起头来,冷不丁对上了康熙的的眸子。
胤禩心里微微一惊,连忙将东珠放下,垂首请安道:“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康熙点了点头便唤了他起来,走上前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温声同东珠问了几句话儿。东珠冰雪可爱,机灵聪颖,逗得康熙龙颜大悦。胤禩在一旁瞧着,只是含笑不语。待过了一会儿,康熙便命人将东珠先带了下去,吩咐胤禩坐下后说道:“这丫头看着倒是很精灵,招人爱的很。”
胤禩低头应道:“承蒙皇阿玛厚爱,此乃东珠的福分。”
“你府里这事儿……也实在是让你受了委屈,老三太不成气候,竟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康熙神情似是有几分疲惫之意,看着胤禩缓缓道,“事已至此,你也应想开些才是,老三那边儿朕自会发落他,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皇阿玛,只是恕儿臣说上一句大不敬的话来,事到如今,公道与否又有何用呢?人都不在了……”胤禩说罢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轻敛双眸垂首静默,风声自两人耳边吹过,却并不觉得凉爽,只徒留一地的凄清之意。
康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如今你府里头没人,这样总是不成的,回头朕再指两个娴淑温婉的给你。”
岂料胤禩却抬眸摇头道:“儿臣谢皇阿玛厚爱,只是儿臣同兆佳氏乃是少年夫妻,如今她一朝辞世,儿臣实在没有纳新人入府的心思……更何况,她才走了这样短的日子,儿臣若再迎新人而来,未免寒了她的心去,也对不住这些年下来的情分。”
胤禩这样明目张胆的抗旨不遵可是头一遭,康熙觉得微微有些愕然,却又感念这儿子的一片痴痴情意,想着他如今必定心伤,倒也不愿太逼迫他,遂只是问道:“如今你府上,打点照料的可还吃力么?”
“回皇阿玛,那王氏是个很能干的,有她在府中,倒也着实可以分忧不少。”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又看他神色略有些恍惚的模样,心中亦是觉得有些怅然,喟叹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朕俱数都看在眼中,如今突遭此变,朕亦是觉得十分可惜。你的心性朕明白,往后这日子还长着,朕还有诸多地方要重用你,切莫要就此消沉了。”
胤禩心中一凛,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
“不必多说了,这些年下来,你是一心为国,一心尽忠,朕这个皇阿玛却是着实有几分对不住你。”康熙长叹一声,抚上胤禩的肩膀,“朕往日虽不提及,却不是不记得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圣宠厚爱,却让胤禩觉得鼻尖微微有些发酸,他飞快的垂下首去,低声唤道:“皇阿玛……儿臣从未计较那些。”
“你的品格朕自然知道,罢了,朕且先回去了。”康熙起身向外走着,见胤禩跟在后头,摆了摆手道,“不必送了,回去吧。”
许是康熙真的感念胤禩对惠宁的一片情意,倒真是未再提起要给他续弦之事,府里头的事情便暂且交由王氏去打点处置。
而在康熙去了胤禩府上三日之后,下旨夺胤祉亲王爵位,撤了他礼部的差事,降为贝勒。只是此时纵是将胤祉碎尸万段却也于事无补了,胤禩亲手刻了惠宁的牌位,又在那梅树的一侧栽了一株杏树下去。马尔汉见状不禁老泪纵横,“可怜我这个女儿,能得八爷如此厚爱十载,却终是福薄命弱,让我生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钻心之痛啊!”
“说起来实在是我无用,竟保全不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胤禩心里头苦痛不堪,轻声喟叹,只觉得自己这王爷做的实在是窝囊。
“此事并非八爷的过错,只求八爷记着惠宁的这般枉死,眼下就算只能草草了之,来日却也定要还她一个公道才是!”马尔汉说的声泪俱下,难以自制,“那起子心术不正的贱人恶贼一日不除,只怕惠宁和我那苦命的孙儿在地下也难以心安啊!”
胤禩强忍着痛意,点头道:“岳父大人放心,此事来日我必定要给惠宁一个交代,否则就真是对不住我与她这十载的情分了。”
胤禩府中这般的凄风惨雨还未消逝,胤禛那边儿却传出了年氏诞下一子的喜讯,胤禩亦是前去道贺,只见那婴儿小小软软的阖眼靠在乳母怀中,胤禩轻轻逗弄了几下,不觉心头一阵酸涩,“若不是惠宁遇着这样的变故,这孩子也可多个哥哥了。”
胤禛知道他一直为了惠宁之死深深自苦,见状便命乳母将孩子先抱了下去,宽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千万要想得开些,便是再怎么坏,总还有四哥陪着你。”
胤禩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揉着眉心,“这一辈子,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胤禛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是觉得……后悔了?”
“后悔什么?是后悔娶她入府还是后悔伴驾出巡?”胤禩苦笑,“这些又岂容我来插手,这一辈子欠了她太多,唯有来世再偿了。”
胤禛知道此时此刻并非是那拈酸吃醋的时候,只是忍了片刻却仍是开口问道:“你府上现如今就剩了王氏一人,皇阿玛便没说要再指人给你么?堂堂亲王,内宅若是太空了,也不像个样子……”
“皇阿玛提过,我只推说惠宁刚走不久,并没有这个心思。”胤禩微微抬眸,“怎么?你倒是想我府里头再添些人么?”
胤禛一怔,旋即苦笑摇头,“你是知道我的,若是可能,我恨不得你这一辈子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陪着你才好呢。可是我却也不能一味的为了自个儿想,你膝下的恬儿和东珠都还不大,总该有人照看着,更何况……你推的过一时,难道还推的过一辈子么?便是皇阿玛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倒还不如早早的想开些,免得真到了那一日心里头憋闷。”
“我素来喜欢清静些,若是弄的我那儿同你这儿似的人声鼎沸,我还烦得很呢。”胤禩轻轻笑了笑,随意瞥了眼胤禛,“说起来到底是四哥艳福不浅,我只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你瞧瞧,怎么又说到我这儿来了,我的心思你分明是懂的。”胤禛伸手轻轻抱住他,低声道,“如今这年氏生了儿子,年羹尧那边儿的心思倒也该稳当些了,胤祯如今久在四川一处,难保他不会动什么心眼。”
胤禩靠在他肩上,只觉得心里头微微安定了几分,半是玩笑的说着,“有时候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累的很,待日后大业定了,我可要告假数月,找上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胤禛亦是笑着吻了下他的额角,温声道:“若到了那一日,我定陪着你一起。”
只怕你现在是如此说着,到了那一日却就没有那般容易了。这话儿在胤禩心里头转了几圈,终是没说出口来。
他们二人在这屋里头静静相偎,弘晖去跟弘旺在王府花园之中选了处清静的所在,他们两人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不必旁人。弘旺自惠宁逝后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也只有在弘晖面前才流露出几分孩童心性来。
“哥哥这会儿又得了个小弟弟,怎么瞧着却不甚欢喜的模样呢?”
弘晖闻言不禁微笑,目光停留在弘旺黑白分明的瞳仁上头,低声道:“倒也并没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弟弟甫一出生,身子又弱,更何况现在又有那道士说我的八字同他相冲,额娘的意思,倒也是让我莫要与那弟弟太过亲近了,面儿上过的去也就罢了。”
弘旺撇了撇嘴,“我不喜欢那年伯母,一味的就知道胡乱编排,当初害的哥哥你都出府去了,如今让她得了儿子,只怕往后更存了和哥哥一争高低的心思呢。”
弘晖讶异他年纪不大,心里头对这些却甚是明白,瞧着弘旺颇为不乐的模样,弘晖不禁伸手握住他的,微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恬儿的福气更好,府里头仅有东珠和芷青那样两个冰雪可爱的妹妹相伴,没有这些烦心事儿。”
弘旺闻言挑眉,“谁说没有?哥哥若是有烦心事儿,那同我有是一样的。我如今都觉得这女子实在是难以琢磨,好的时候如水温婉,可是背地里头却不知道暗藏着多少凶险杀意。”
弘晖听得好笑,不觉乐道:“听你这意思,难不成往后都不娶亲了么?如今你已十一,恐怕过不了两年,皇玛法就该给你指婚了。”
“若说起这个,哥哥岂不是比我还要早上一些么?”弘旺似乎微微有几分发愁,皱着眉头说,“万一指个河东狮到府中,那可如何是好。”
“这官家小姐,若是脾气大些还有可能,只是总不会太过泼辣的,你这心操的倒是有些不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