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冬至(上)
本章设定明楼19岁,明诚10岁,明台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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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离开上海的那天,阿诚难过了一整天,任他努力把情绪压在心底,还是瞒不过明镜。
“阿诚啊,明楼要回南京读书,冬至就回来了。”
阿诚点点头,又难过起来。
冬至是什么时候?没有人想起告诉他,他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
“阿诚啊,明楼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小哥哥了,你要照顾好弟弟呀。”
明镜哄孩子自有她的一套。
阿诚是让人省心的,但是习惯把心思闷在肚子里,到明家半个月,时时刻刻跟在明楼后头,眼看要跟他学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套。这可不行,明镜想,把没一刻安分的明台推到他身边。
明台凑近了瞅他:“小哥哥在哭。”
阿诚眨眨眼睛,把细碎的泪花揉碎了藏起来,对明镜说,“大姐,我会的。”
明镜笑着摸他的头:“好呀,你总算不叫我大小姐了。来,奖励你一块糖年糕。”
阿诚没来得及说话,明台已经欢呼起来:“我也要吃!”
明镜轻轻点他的鼻子:“小馋猫,你听小哥哥的话就给你吃。”
“我最听话啦!”
小馋猫转身就往屋里跑,明镜在后头着急喊慢一点呀,阿诚追上去牵了明台的手,护着他上台阶,明台转过来对他嘿嘿笑,拉了他的手甩得老高。
糖年糕上洒了桂花,淡幽的甜香似有似无。明台凑上去闻,鼻尖碰在糖糕上吸了一小瓣桂花进去,蹦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明镜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绢给他擦。明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躲着明镜帮他擦脸的手,一边急吼吼伸手去拿碟子里的糕。
“我要吃糕。”
“好好好,脸擦干净了就给你吃。”
阿诚已经咬了一口糖糕,满嘴香糯,他看着明台躲来躲去像滑不着手的泥鳅,咧开嘴笑,视线又落在月历牌上。
什么时候是冬至呢?
阿诚刚开始跟先生读书,识的字还不多。明楼回校前请他的中学国文老师给阿诚开蒙。老先生年前刚退休赋闲在家,为人随和,教学也不古板,见阿诚问起,便教了他二十四个节气。阿诚翻月历牌看,寒露已过,下一个是霜降,接着是立冬、小雪、大雪。
冬至是十二月二十三。
明镜回来的时候,两个小的已经吃了晚餐,坐在餐厅沙发上吃香橙。明台一见到大姐就扑上去,牛皮糖一样黏着不撒手。明镜把他一手黏糊糊的果汁擦干净了再抱了他坐下,回头看到阿诚安安静静地看他们,黑亮的大眼睛平静无波。
“阿诚,来,跟我说说今天先生教了什么?”
阿诚站在明镜跟前略一沉吟,把所学的东西大致讲了,先生随口念了一遍的节气歌也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口齿清楚,条理通顺。明镜面上不露,心里是惊讶的。这孩子的资质真是不错,难怪明楼那么上心。
明台不耐烦听阿诚讲这些,抬头看见了明镜旗袍上的蝴蝶领针。蝴蝶是用极细的银丝掐出来的,镶嵌了祖母绿,镂空的翅膀随着明镜的动作微微晃动,活灵活现。他好奇心大起,伸手去摸。
“哎呀,你这小调皮捣蛋的。”明镜笑了起来,索性取下领针给他玩。
阿诚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明镜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想你大哥了?”
小孩子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一点头。
明镜轻轻抚过他头顶的发旋,温声问道:“想不想和他打电话?”
阿诚在她的手心下眨着眼睛,带着期待和好奇点头。
明镜拨通电话到明楼的学校,让转接到宿舍传达室,等了一会,听筒里传来明楼的一声问候:“大姐?”
明镜笑意温柔:“明楼呀,学校怎么样?功课忙不忙?……姐姐没什么事,阿诚在家想你了,我让他跟你说话。”
明台和阿诚挤在沙发上,一起伸长脖子睁大了眼睛看她,明镜笑着把话筒递过去。阿诚从来没有打过电话,铜质的话筒比他想的要沉得多,他双手抓住了贴在耳边,还没开口呼吸声已经清晰地传了过去。
明楼笑着问:“是阿诚吗?”
“嗯。”他小声地应了一声。明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仿佛就在身边对他说话。
“大哥€€€€!”明台凑近话筒哇啦大叫。明楼手快,把听筒拉远了,小孩子生龙活虎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大哥大哥!我今天挖到一条很大的蚯蚓!大哥大哥!我折了一只小猪!大哥大哥……”
“你弟弟真活泼。”传达室的老师和蔼地笑。
明楼对老师笑笑,回头声音压低了两分对幼弟说:“别光顾着玩,记得做功课。”
明台哀哀叹气,败兴而归,明楼笑一笑,又道:“阿诚,你接着说。”
“大哥,还有两个月就是冬至了。”
阿诚话音轻缓,明楼听出了他的忐忑和憧憬,不禁笑了起来:“对,还有两个月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回一趟苏州,今年冬至我和大姐带你和明台一起去。”
阿诚一字一句听得仔细,眼里慢慢浮上了一层光彩,明楼再对他讲了几句专心读书,有问题请教先生,最后让他把电话交给大姐。他双手拿了话筒递给明镜,明镜接起来听了一会,微笑着说了声好,又细细叮嘱天冷加衣,读书要紧但也不能过分劳累,等听到明楼那边挂了电话才搁下话筒。
明台被冷落了半天,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大哥说,今年冬至我们去苏州。”
明台去年冬天去过一次苏州,各种美味糕点塞了个饱,临走还带了半车糖果零食回上海,听大姐说这次又要去,顿时眼睛发亮。
“我要吃赤豆小圆子汤!松子糖!玫瑰糕!”
“好好好,都有。”明镜笑着摸明台的头,又问阿诚,“阿诚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阿诚没去过苏州,也没见过明台说的那些苏式糕点,不过比起那些,他更高兴大哥说了会带自己一起去。
TBC
第12章 冬至(中)
乌黑大门后的长方天井一端是回廊背面的透花窗,另一边的白墙底下摆了一株盆景松,枝丫苍穷遒劲,郁郁葱葱。阿诚好奇地看了两眼,跟着明楼踏上石阶,跨过微微凹陷的门槛。
厅堂正座上的老人穿了深青福字纹缎面袄,右手握一柄紫砂壶,边上陪坐着一位眉眼精明的妇人。明镜带明台上前问候,称呼老人三叔公。阿诚明白这就是明楼跟他说过要见的人,他听明楼提到自己,便上前一步对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
“几岁了?”三叔公双目灼灼,声音洪亮,威严不容置疑。
阿诚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对上灼人的视线答道:“十岁。”
“哟,已经十岁啦,怎么那么矮像个小萝卜头一样。”
被明镜称作七婶的妇人盯着他打量了半天,笑着伸出手要在他头顶上揉一揉。阿诚对和桂姨差不多年岁的妇人都心存戒备和抵触,见她伸手过来,头一偏躲开了。七婶摸了个空,脸上顿时尴尬起来,阿诚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忙对她行礼,问候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怯意。
七婶勉强勾了勾嘴角:“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
“小孩子,都怕生。”三叔公拖长了音一字一顿,止住了妇人的话,又同明家姐弟说,“明楼你带他们去后头。阿镜,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从后门出去是一个石板铺的院子,比先前的天井宽阔许多。明楼牵着阿诚和明台走上右边的回廊,穿过院门,过了狭长夹道,进到另一处热闹的四方院子。祠堂正厅的门开着,里里外外围了人,热腾腾闹哄哄。
明楼和一位比他年长几岁的年轻男子打招呼,叫他明堂哥。那人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满脸和气。
明楼把阿诚拉到自己身前,对明堂介绍:“我弟弟,明诚。”
阿诚规规矩矩向明堂哥问好,明堂略微点了点头,又对明楼笑:“你们姐弟倒是有趣,一人认养一个。家里多了两只小皮猴闹腾吧。”
明楼知道他有意揶揄自己,也笑了笑:“他们还算听话。嫂子可好?”
“她精神得很。”明堂满足地笑起来,眼睛眯成缝,“现在月份大了身子重,我让她在家躺着。”
子侄辈的小子来请他们进厅,明楼见明镜还没到,带了明台和阿诚先去花厅歇脚,吃一盏热茶暖身。他坐下剥了一只蜜桔,想掰成两半给两个小的,哪知被明台一把抢去塞进嘴里,他轻轻瞪明台一眼,又剥了一只给阿诚。
明台到了人多的地方有些兴奋,大哥瞪他他也不理,伸长手臂熟门熟路地抓桌上的糖果瓜子吃,见阿诚坐着不动,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花生酥,极力推荐:“很好吃的。”
麦芽糖金黄澄透,外面裹了一层轧碎的花生粒,咬上一口,糖块香甜黏牙,浓郁的果仁香气在唇齿间弥漫。阿诚睁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酥糖。明台得意地笑,又抓了芝麻糖、核桃糕、陈皮话梅塞在他手里。
祭祀开始了,聚在院子里的人大多都进了祠堂,不相干的则退了出去。
明镜走进来招呼明楼:“我们要过去了。”
明楼起身抚平长衫上的皱褶,叮嘱阿诚坐在这里不要走开,牵了明台朝祠堂过去。
阿诚独自坐在花厅里,仰头看过梁上精致的六角宫灯,又吃了几块花生酥。香烛燃烧的味道隐隐飘过来,他朝祠堂里张望,远远地看到正厅地上摆了几只蒲团,一排人在行跪拜礼,有人在大声念唱着什么。花厅是并排三间屋子,摆了三张圆台面,阿诚在四处转了转,见每张桌子上都是一样的糖果瓜子茶水,又回到原先的座位坐下,添了热茶正喝着,看到明台出了祠堂大门,一路跑过来喊他去花园玩。
明台被香烛熏得头疼,行过礼明镜就放他出来透气。他以前来过这里,想起隔壁花园里有一池金鱼,顿时来了兴致,拽着阿诚往园子里去。
他们按来时的路往回走,穿过一处月门就是花园。三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倚坐在游廊上说话,见了明台,都收住了话头起身看着他们。
明台一直跟在明镜表姐身边,她们认得,明台身边那个干净瘦弱的男孩却是面生的,待阿诚走近,一个小姑娘突然叫住他:“你是谁?”
阿诚停住脚步,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小姑娘之前问话就不怎么客气,看他不理睬自己,又拔高了声音:“问你呢,你叫什么?”
明台这时候走到阿诚身边,叫了小姑娘一声“玲姐姐”,阿诚这才说:“我叫明诚。”
“你是明家人?”这次开口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扎着两根细羊角辫。
阿诚点了点头。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是刚来的。”
“他是我的小哥哥。”明台对她们说。
“明台,你哥哥不是明楼表哥么,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
“难不成是路上捡来的?”羊角辫女孩嘻嘻笑,她在前厅听到大人讲话,这时来学舌。
阿诚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没什么表情,倒让说话的女孩子一怔。
“你说什么呢,他就是我的哥哥。”
明台大声嚷了一句。他虽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能感到那句话不怀好意。他气呼呼地甩开他们朝金鱼池走去,一路捡小石子踢,石子颠颠儿地滚过石缝,滚过草皮,落在池塘边上,他飞起一脚把石子踢进池塘,两尺多长的红黄锦鲤甩甩轻纱尾巴往水深处游去。
明台气闷得很,他想起去年他在苏州也有人当着大姐的面这么说,大姐当场拍了桌子,说明家知恩报恩云云,把那人堵得哑口无言。
大姐还说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不然也可以杀杀她们的威风,尤其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女孩子,两条羊角辫真难看。
他憋了气还想往池子边走,被阿诚一把拉住。
“别过去,危险。”
原来阿诚哥一直在他身后。
刚才那句话是冲阿诚哥说的,他安安静静没什么反应,倒是自己鸡飞狗跳。
明台皱了皱鼻子,拉一拉阿诚的手:“阿诚哥,你别生气。”
阿诚沉默了一下,摇头说:“我不生气。”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