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旧事/阿诚系列+巴黎风云 第12章

  明楼得姐姐教训,在家从不谈论政治,连涉及时事的话题都很少谈及,其实私下也买来那些进步书刊藏在房里偷偷地看,只是明镜不知晓。有人和他一起讨论,他也微微兴奋起来,凭着好记性,把一些读过的文章回忆出来讲给大家听。一群人里有几个也看过《新青年》,便出声附和他。有人去年在上海大学听过北大李教授的讲演,此时也略说了一说,大家都感兴趣。又有人提到上海大学礼堂定期举办讲座,他们便约定了时间一道去。

  这半个多月里,明楼偶尔和同学碰面聚会,更多是借了朋友的证件去大学听课*。明镜见他很少去公司和工厂,却每天早出晚归,踩着饭点回家,问他去哪里做了什么,他只用朋友请客吃饭看戏敷衍。

  次数多了,明镜终于忍不下去,在晚餐桌上拍了台子:“你老实同我讲,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

  大姐的脾气来得毫无征兆,明楼忽然被发难,一时没想好怎样回答。

  明镜看他迟疑的样子,立刻起了怀疑:“你不会是去那些烟花间……”

  阿诚和明台捧着碗齐刷刷扭头睁圆了眼睛看她,明镜立刻截住话头,怒视明楼。

  而明台已经在悄声问阿诚:“阿诚哥,烟花间是什么地方?”

  阿诚转转眼睛,同样小小声地回答他:“大概就是看烟花的地方。”

  明台不解:“看烟花又不是什么事,大姐干嘛这么生气。”

  明镜曲起指节敲两下桌子,两个小的立即噤声,埋头扒饭。

  “大姐。”明楼赶紧放软了语气解释,“我只是和同学喝茶聊天。大家都没能赶回学校,聚在一起有很多话要说,一说就忘了时间。”

  “你的这些同学,家里面是做什么的?”

  “各行各业都有。海关银行,学校工厂,都是朴实人家。”

  明楼从小学到高中一路读的都是富家子弟青睐的洋人学校,同学里也有重视教育尽力供子女读书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交友不限于世家圈子,去南京读书后更是交际广泛。

  明镜除了原则性问题,很少干涉弟弟的选择,于交友一事上只叮嘱他可以不看出身,但是一定要看品性。近几年明楼到了年纪,她有时也不免多想。

  “有没有女同学?”她清清嗓子问。

  “有。”明楼实话实说,“只是同学,没有其他的。”

  见他答得坦诚爽快,明镜打量他片刻,终于缓了神色:“以后早点回来,现在租界戒严,晚上在外面要惹麻烦的。”

  “我晓得的。”

  明楼盛了一碗山药鸡汤,双手端着,稳稳当当放在姐姐面前,红枸杞点缀在山药上头,鲜亮好看。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没少惹姐姐生气,好在敢做敢认,长大了也学了一手哄人的好本事。

  明镜没再说他晚归的事,明楼依然每天出门,也提早回来,到家就抓着刚放学的明台查问功课。明台被管教得苦不堪言,明公馆上下难得安静了十来天。

  九月中旬是中秋。往年他们都和明堂一家吃饭,今年碰上宵禁,回来晚了路上不好走,就各自在家吃团圆饭。

  明堂送来几大盒冠生园的广式月饼。明台爱吃咸鲜味的,火腿月饼全被他挑出来私藏了,明镜偏爱香甜软绵的白莲蓉馅,明楼喜欢苏式百果,饼皮酥松,一咬哗哗掉屑,却最是滋味浓厚,油香扑鼻。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不同式样各色馅料的月饼,阿诚巴巴地看着不知道选哪个。

  明台豪爽地分给他一整只火腿月饼,对他眨眨眼睛狡黠地笑:“阿诚哥,生日快乐!”

  眼前一暗,餐厅灯灭,烛光跳动,明镜从厨房端出奶油蛋糕,阿诚在一片温柔的烛火围绕中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阿诚,你去年中秋来的明家,我和明楼商量了一下,以后每年你的生日就定在中秋过,我们一家人呀聚在一起给你庆祝,好吗?”

  阿诚是没有生辰的。

  早年桂姨照自己孩子的生辰给他过生日,后来知道他是掉包来的孤儿,一切都变了。明楼在孤儿院没有查到他的出生月份,教养嬷嬷只记得在一个秋日的早晨捡到他,他身上除了一张薄被没有只字片语。

  他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却有了生日和一个家。

  明台愣愣地看着阿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

  明楼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拭去他脸上泪水,柔声哄他:“小家伙,哭什么。”

  阿诚却钻进他的怀里哭得更凶了,颤抖着抽噎,连带着明镜也有点感怀鼻酸。

  蜡烛烧了一半多,他终于止住了泪,气儿还没顺过来,一圈蜡烛差不多是明楼和明台帮着吹灭的,他得了一块最大的蛋糕,还有明镜给他的书包。

  “一样的。”明台趴在桌子上,伸头打量阿诚怀里的书包,“唔,也不一样。”

  他的书包有两个并排的铜扣,阿诚的是单扣单肩带。同样的小牛皮,款式不同,都是明镜找皮具店的老师傅打样做的。

  “你大哥也有礼物送给你。”

  明镜朝明楼示意,阿诚抱着书包转头看他,眼皮微肿,眼角眉梢都是欣喜和期待。

  明楼微微笑着问他:“想去学校念书吗?”

  TBC

  *1924年,瞿秋白任上海大学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主讲社会学等课程,很多学生,包括其他大学的学生都慕名去听课。23年李大钊在上海大学做过演讲。

  【下集预告】

  阿诚第一次见到徐先生是在同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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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把《伪装者》+《红色》的时间线设想写出来啦,开心! (€€€€€€€€€€€€)€€€€

  以下是兔子的安利时间:

  旁友,侬听说过《红色》伐?

  这是一部男一专心和女一谈恋爱,男二专心和女二谈恋爱,男一男二偶尔谈恋爱,剧情严密,镜头语言精湛,所有角色的演技、双商,乃至方言技能都在线的沪上生活抗日剧。

  看过的人大概有很多,没看过的来吃一口嘛~(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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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多事之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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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装者+红色crossover,私设如山。

  (四)

  阿诚第一次见到徐先生是在同福里。

  不太宽的一条弄堂,路口是热气四溢的老虎灶,走过皮匠铺和裁缝铺,尽头一幢两层砖房就是徐先生家。

  徐先生是个和气的人,文质彬彬,眼神坚毅沉着,透着一种不一般的力量。他俯身和阿诚打招呼,眼里带起笑意,那隐约的坚毅的闪光就融化了不见了。

  “你就是明诚?”

  明楼嘱咐过的礼节阿诚都记得,他有些紧张地向他问好。出乎意料地,徐先生伸出手来和他握手,他愣了一瞬,伸手和他相握,心底有种受到期许的骄傲和兴奋跳跃起来。

  徐夫人见到白衬衫背带西裤打扮的明诚小绅士一般,相貌清爽,身姿笔挺,不住地夸他灵动神气,拿了玻璃糖罐里的牛轧糖要塞给他。阿诚不敢接,去看明楼脸色,明楼微微笑了让他谢过徐夫人,他才双手接过来。徐夫人满心欢喜,又称赞他乖巧听话。

  他们在客堂聊了一会,徐先生进屋拿出三份试卷给阿诚,让他在八仙桌边写卷子,明楼则随徐先生上楼说话。阿诚看过一遍卷子,先捡了最简单的算术做,再是国文和英语。

  同福里不比明公馆安静,小贩穿街走巷吆喝,铺子门口商客闲谈。隔了一道门声音有些模糊,煤球炉子的烟气远远地飘进来,暖洋洋地叫人闻到了生气,坦然安心。

  阿诚写完试卷,仔细检查过一遍,明楼还没有下来。徐夫人拿出饼干蛋糕,他聚精会神这么久,确实有些饿了,也没有忸怩推脱,道了谢安静地吃起来。

  八仙桌一侧墙上挂了若干幅照片,徐夫人见阿诚好奇看了几眼,指了照片上一个高瘦清俊的青年说这是她的儿子徐天,现在在日本留学。一年未见儿子,徐夫人思念心切打开了话匣子,阿诚专心听她讲,没注意到楼上的两个人已经下来了。

  “若是犬子在上海,你们两个必定能聊得来。”徐先生微笑着对明楼说。

  “明楼也这么想。等徐公子回国,明楼一定来拜访。”

  阿诚起身给他们让出座位。徐先生拿了桌上的试卷看,他站在一边,因为紧张,呼吸微微不畅,明楼给他倒了茶也不喝。

  徐先生看完试卷赞赏地点头,对明楼说:“学了一年就能有这样的成绩,令弟真是了不起。”

  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轻轻呼出,阿诚抿着嘴,唇角稍许上翘。

  他知道他可以去学校读书了。

  徐岳先生是师范中学的校长*。明楼在上海大学听讲座时遇到他,说到阿诚读书的事,他爽快地答应帮忙。

  明镜得知这件事也非常惊喜:“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机会,徐校长真是热心肠。”

  他们吃了晚餐,坐在餐厅沙发上吃水果。明楼从厨房端出果盘递给姐姐:“徐先生还记得您,说是十分感谢您在学校经费短缺的时候给予援手。”

  “徐校长还好吗?我记得他四十多岁了,儿子是读保定军校的。”明镜回想起来,忍不住好奇,“你说,徐先生是个文人,怎么会让儿子去读军校呢?这可不多见啊。”

  明楼略微笑笑,只说:“投笔从戎,古已有之。”

  阿诚咔嚓咔嚓嚼着苹果朝他看一眼。

  明台来了兴致。保定军校大名鼎鼎,他是听说过的,顿时在沙发上扑腾着嚷嚷也要读军校。

  明镜塞了一块苹果在他嘴里,扑灭他的热情:“你呀,给我好好读书,将来和你大哥一样做个学者。”

  明台被塞了满嘴果肉,躺在沙发上呜呜哀嚎。

  “阿诚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

  “徐校长的意思是先让阿诚跟着小学高年级读半年,然后参加明年夏天的升学考试,这样稳当一些。学校我已经选好了,万竹小学*,就在老城厢,离家也不远。徐校长答应做保荐人,最迟十月初就能入校。”

  “好呀,这所学校不错的。”明镜非常清楚,这件事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办下来是因为两个弟弟都是极优秀的,她着实高兴,“阿诚,下个月你就能上学啦。”

  “谢谢大哥大姐!”

  阿诚平时说话声音不响,这时兴奋地亮了一嗓子,乐得明镜直笑:“€€呀,这么开心。”

  入学要提交出生单和体检单。明楼去孤儿院办了证明,又联系苏老医生给阿诚做身体检查,约了两天后取体检单,没想到隔天就有人把单子送来了。来的是苏老医生的女儿,苏澄。她和明镜是高中同窗,前两年去美国念了护校回来,在一家法国人开的诊所做医生。

  明镜惊喜地迎出来,挽了她在沙发上坐下,聊了几句才知道医院忙得很,苏老医生怕耽误阿诚入学的事,让她送体检单来。

  “闸北来了许多难民伤兵,医院人满为患。我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有家难回,现在还在医院里脱不了身呢。”

  提起外面的乱象,苏澄忍不住叹气。九月底,北边的吴佩孚和张作霖又打起来了*,津浦铁路断绝,上海的粮食供应骤然紧张。慈善堂和医院的施粥点勉力支撑,无奈难民数量太多,每天都有一两个被人发现饿死在路边,还有抱孩子的母亲冲进诊所哭着求大夫救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怀里的孩子早就饿得断了气。

  种种惨事说起来也是心惊落泪,苏澄见明镜不好受,转而讲起她之前筹集药品的事。

  “我来也是要专程谢谢你,要不是你说服公会捐赠药品,我们就该没药可用了。现在医院到处都在传颂您明大小姐的名字呢,医生护士提到你呀,都要说一句大善人。”

  “你又给我贴金。”明镜才要抹泪,又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过是给两边牵个线罢了,关键是田先生好心能干,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凑齐药品。”

  “你说的田先生是不是济世大药行的田鲁宁先生?”

  “是呀。药品采买都是他负责,你要谢的话可得好好谢谢他。”

  “这位田先生真是好心肠。听说,他也给共产党办事。”

  明镜惊讶道:“共产党?”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苏澄随口说了一句,端起茶杯不住地称赞,“这碧螺春真是香煞人。你晓得我最爱喝茶,每次来你家都能品到碧螺春、明前龙井,美得呀。”

  明镜一面笑她又来搜刮,一面就去拿了两袋新茶给她。

  苏澄和她讲了几个老同学的近况,又说起以前学校里的趣事。

  说得兴起时,掩嘴笑个不停,她们又像是从前在红宝石西餐厅谈笑风生的女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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