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怕是已经醉死过去了,只是还保持着端方小君子的模样强撑着呢!
众人哭笑不得之余,也觉得很是好玩,最后自然是和他最熟悉的朱逊将人带走送回。
正是隆冬时节,又在落雪,一行人都是一起出来吃茶的,基本也都没带什么仆人,朱逊便去租了一辆马车,吩咐人点了炭,就上去把林玦拉了下来,待林玦一上了暖融融的车,直接就睡了过去,等到了林府当然不好就这么把人送下去,睡着时候吹了风的话极容易染风寒,大冬天染上风寒可不是小事。
于是朱逊便先行去叫门,吩咐林家人带上袄子来接林玦。
林家仆人一听赶紧去告了内院,并且极为客气得谢了朱逊请他稍待片刻,朱逊应了,也就是这时候他远远看到了一台青色软轿远远而来,林家的宅子所在之处较为偏僻,这儿又是侧门,轿子颜色亦是一看就知是女客。他赶紧示意马车夫向前稍稍移动,方便女客入门,却见一小厮快跑几步跑到软轿旁,同轿中人说了些什么,等轿子行到马车边时候,朱逊为避嫌背过身去,就听背后声音琐碎,人踏在雪地上的声音,衣料摩擦声音,还有,还有仿佛是清脆的钗环撞击声音。
擦身而过时候,他仿佛闻到了一股子清幽香气。
清冷之余,又带着些俏皮。
片刻后,一干小厮婆子跑了出来,向朱逊道了谢便拿着大袄去马车里接林玦,却有一人和他们所行方向不同,就见他径直走向了朱逊,恭敬将手上所持物事交给了朱逊。
小嘴一张叭叭叭就将这是家中女公子方才见到朱逊照顾她弟弟,又见他的衣裳上染了雪色,赶紧让人送来的暖汤和手炉,请公子亦要爱惜自己云云有如连珠炮一般说了出来。
仗着年轻人火力大,又喝了酒没披斗篷就站在雪里的朱逊闻言颇有些赧然得接过了手炉,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后披了披风,顿时就感觉暖和了不少。
人暖和了,脑子也开始运转。
林家的……女公子?林玦的姐姐?
原来刚刚过去的小轿,里头是林玦的姐姐?
他有些呆滞得捧着手炉上了马车,一直到回了家都有些没能回神。
对林玦的阿姐,朱逊自然是有所耳闻的,虽然林玦很小心翼翼得小心翼翼不愿意多讲自己姐姐的事,但是这个年龄的男孩攀比之心浓烈,凡是姐姐给他新绣了荷包,做了点心,批了作业,都被他努力隐藏但是没能忍住得努力秀荷包,浮夸姿态拿出点心盒子,答作业时候高昂着小脑袋给曝了光。
朱逊之前并未在意,只是小孩又骄傲又别扭又忍耐,一脸“我姐姐很好但是不告诉你们”的姿态,让他多少留下了一点这位林姑娘的印象。
那个林玦藏得好好的林姐姐,仿佛就是从天而降一样,突然飘到了他的面前。
朱逊摸了摸手炉,感觉从手一直暖到了心坎里头。
一,一定是个又温柔又聪明的姑娘吧。
这位今科探花郎没忍住摸着小手炉,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事实上呢?那个温柔又善良的林姐姐此刻正非常温柔得拧着林弟弟的耳朵,左一圈右两圈得转,小脸上羞红一片“长本事了啊,林小玦!”
刚刚在朱逊马车上睡成小猪的林玦挣也不敢挣,怕引来外头看顾着的婆子,只能用着小气声求饶,显得格外可怜。
林黛玉脸颊上红霞满天,自己方才还担心弟弟,却见到他埋在被子里头对着自己眨眼睛示意时候,再一思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要羞到掩面冲出去了,后来想想她不能跑,原来没人知道的,她一跑别人全知道林玦是装醉的了,只能强作镇定,等里间没人的时候再教训他。
林玦此为何意她当然明白,旁人不知道她回府的时间,他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引了那人过来给她看。
林黛玉回府时候突然听到婆子传话进来说林玦醉死过去,又急又担心,只是她不好见外男,只能掀开帘子隔着娟纱看出去,却只看到了一人独立的背影,弟弟则是在马车里被挡的严严实实。
刚才心急,并未多想,现在细思起来,那人,那人身形高瘦,负手而立,背脊挺直,就如一根青竹一般。
直至她回了内院才听闻去接应的人说了林玦没事,只是睡着了。
这时又想起来外头的人似乎等了有些久,身上都染了雪色,穿着有薄,方才吩咐人送了些东西出去。
本是无可指摘的应对,如今得知是弟弟故意设计二人见面,一下子就让小姑娘不知所措起来,
这,这要是让人知道了……
林玦怕她多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道“姐姐莫要担心,我装的很好,他定是半点没有察觉的。”他轻轻扯着黛玉的袖摆,被林黛玉一用力抽走,她背对着林玦坐在他床头,显然整个人气得不轻,林玦忙凑过去小声说“我同这朱兄相交颇久,也对他有了些了解,阿姐,他对这方面很呆的,定然不会想到那么多。“
黛玉依然没有理会弟弟,于是林玦就在她背后一下下得扯着黛玉的衣裳,他今年不过十二岁,正是最调皮的年龄,往日捣蛋了这一招百试百灵,果然,很快黛玉就侧过身啪的一下打了他的手一下。
烦。
她拧着帕子,眉心打了一个结,今年她不过十三岁,还未及笄,但是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很多东西都已经懂了,她又聪慧,早早就知晓双亲对她的爱护,二老不欲她嫁去高门大户,空有荣光,却活的像一个纸人,她知道。
二老这一年来都在相看着青年才俊,弟弟在其中也没少出力,她也知。
只是,只是这人是第一个被弟弟带到她面前的,弟弟这样的举动,是否是父母的授意?那,那人,莫非是父母也看中的?
纤细的指尖搅着帕子,她心中又羞又气,又有些惶恐和无措。
按弟弟的意思,送他回来是那人自己的决定,弟弟至多也就是推了一把力,如此看来,那人品行应当尚可?
不,会让这么小的弟弟喝酒,似乎也不甚牢靠的样子。
她心中百转千回,一会想着今天自己的表现是否显得轻浮了,好人家的女孩儿应当不会给外男送东西。一会又想那人看上去快冻坏了,又是为了弟弟才会如此,她作为长姐自当如此,否则不是显得他们林家不懂道理?
真真是少女心思愁肠百结。
林玦没察觉到她的想法,还在她背后小小声得将这些日子以来同朱逊的相处说了。
朱逊此人,于男女情上正如林玦所说有些呆,也有些迟钝,他被点了探花郎,相貌自是不俗,五官立体,眉毛浓黑,眼睛深邃,还有一个酒窝,整个人给人很有精神的感觉,平日里头亦是常常面上带笑,是一个很能博人好感的类型。
但偏偏这样一个有才学、长相有好的男儿,身边莫说红粉知己了,就连个侍女都没有。
用他的话来说,女孩儿娇气,跑的又慢,出门又不方便,于是身边干脆只用了小厮了。
且他既不解风情,据传他当年打马游街的时候,有女孩儿在楼上丢了帕子,谁知他就在帕子要掉到面前的时候勒了马,头也不抬得自边上绕过,半点没看那帕子一眼。
林玦越说越有些兴奋,这些日子他听了一耳朵这人的八卦,全都是被边上学子以反面教材说的“据闻朱兄极擅填词,又好音律,便有些女子七绕八绕拖了关系请他给填词,不管是多有名的人来,他都不给填,说自己不喜欢填闺怨词。”
“为此他得罪了好些个人。”
“为何?”林黛玉听到这不由有些好奇“他自己写的词,爱给谁给谁,难道有人拿不到,便怪了他?”
“可不。”林玦耸肩,然后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黛玉用【好好说话,别做这种举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得端正坐起。“只是姑娘家家会哭啊,到了旁人那边一哭,话说了半句,人家听了自然觉得就是朱兄的错啦。”
这……林黛玉登时眉头紧锁,颇有些不赞成“女儿家家,怎可用眼泪去做这种事?”她看起来有些气恼“这,这真是……”
“哎哟我的姐姐。”林玦见她生气赶紧拉住她“你可莫气,要我说呀,能被这些虚情假意的眼泪骗住的男人,也不值得结交就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朱兄也是这么想的。”
林黛玉思索了下,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就在他们说闲话的时候,忽听脚步声,贾敏打帘进了来,一见林玦好端端得坐着,又见黛玉脸上还没散开的红霞,登时就明白了什么,她快走两步,揪起了林玦的耳朵,“你这皮猴!”
她的动作极为娴熟,掐住的又是黛玉方才掐住的耳朵,林玦当即就叫着求饶,“母亲,母亲我错啦!母亲绕我一次吧!”
他叫的惨,黛玉便有些于心不忍,便也给他求了情,贾敏气呼呼得松了手,拿指尖不停的戳着林玦的眉心“你可长点心,别拿你姐姐的闺誉开玩笑!”
说罢她便急急出去给儿子收拾首尾去了。
第58章 红楼(五十二)
幸而林玦做事牢靠, 装得也够逼真,加上那日黛玉回来倒是凑巧, 是贾老太君见外头下了雪怕路上不好走, 让她先行,所以自然最终并无人察觉这一系列巧合所造成的意外。
但是林家人也加快了收拾行李的步伐,欲早些离京。
而就在这时, 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来递了帖子,正是朱逊的姨母。
贾敏颇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夫人之前因为和贾敏有着共同语言,往来时候早已没有那般生疏,尤其是夫人之间, 会动用到拜帖一定是极为正式的事。
再一问林如海也收到了姨夫的拜帖,夫妻二人一合计, 得出了个结论, 怕是为了黛玉而来。
一得出这个结论,二人连夜又将林玦之前所做的功课翻了出来,也把小儿子叫过来问了又问。
贾敏会让儿子去打听朱逊,主要是出于无意间听到的一句此人不近女色, 但是这话本就出自于他的家人,虽然加分, 但也要打个折扣。
两家结亲不是小事, 尤其是下嫁女儿,这无形中就是一种政治表态,林黛玉又是夫妻的掌上明珠, 自然要慎重再慎重。
夫妻二人的屋子灯火亮到了深夜,可怜的林玦被双亲来来回回盘问朱逊那些事,一个细节也不能放过,等他被放去睡觉的时候,一想到朱兄,他都泛起了生理性厌恶。
翌日,二人穿着颇为正式,坐在堂前,等到的却是带着尴尬笑容的一对夫妻并朱逊三人。
这位今科探花郎本就长相不俗,今日更是熏香修眉,换了一身极符文人喜好的月白色长衫,略黑的皮肤因为紧张有些发红,对着林如海拜下去时候更是极为的笨拙。
他这个模样让夫妻二人都有些好笑,但也多少也因为他的诚意有所触动,这三人自然是为了提亲而来,当官人家的提亲同民间的提亲不同,要更为小心翼翼,彼此都要注意不要伤了彼此脸面,彼此试探,多半还是请的别的友人来说亲,像这种在毫无默契和暗示的情况下,长辈直接上门的已经实属少见,男儿亲自上门的,更是可谓极其有魄力了。
毕竟若是女方拒绝,实在是有些丢脸。
若是传出去,以后的结亲对象心里头肯定也会留了揭底。
但是,这也不亚于是一招好棋。
朱逊一揖到底,“林公,在下粤州朱逊,此来,为求娶令爱。”
林如海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林家同朱家结亲之路走得极为顺利,朱逊此人虽然家世寻常,但是本人争气,起点又颇高,林如海考校片刻后还是比较满意的。
对于林黛玉自然不必多提,朱逊的姨母一家早就满意的不行了,之后的问名、纳吉都极为顺利,就等林家回到姑苏后双方互送彩礼、嫁妆,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要说为什么这么顺利,主要还是因为八字极为合拍。
二人八字被男方去寻了护国寺僧人来合,那僧人一看林黛玉的八字就微微皱了眉,再看朱逊八字之后道了声佛号,露出了极为轻松的神态。
自他口中说来,二人八字都不好,女方多舛,男方又是个丧亲矜寡的命格。
但是放到一块儿后,却是应了和合字,五行中和,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不偏枯,互所仰,可谓上上。
朱逊的姨母听到前头时候还眉头深锁,等到了后来就极为欢喜得一拍手,当日就去了林府告知了结果。
而事实上,林家也拿了二人的八字去寻了所信之人,乍一听开头二人也被吓了一跳,等到了后来二人也是面面相觑,觉得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只是就在此时,有一僧一道上了门。
一说这一僧一道,林如海就皱了眉,黛玉小时候这两人也上过门,虽然不知晓此次来的是不是还是那两人,但是那时候这两人要度黛玉出家之事还是让他极为不悦。
此时又是黛玉要议亲时,他本不欲多事,倒是贾敏阻了他送些斋饭打发的举动,就见她晃了晃手中的两张纸,道“老爷,这僧道二人十年前曾试图点化玉儿出家,我们不肯,他们便说玉儿不许见哭声,不可见外姓亲友方可平安,只是如今,玉儿哭过,外男也见了,玉儿也是平安的,我倒是也想听听他们还要怎么说。”
“况且,如今这八字让我有些心慌,不如也让这二人测上一测,看看他们要怎么说我们玉儿这场亲事。”
林如海见妻子坚持,心中也有些好奇,便请了人带那僧道二人进来。
只见片刻后,林管家带来两颇为邋遢之人,但定睛看去,二人竟是较之十年前面貌毫无变化。
贾敏和林如海交换了一个视线,就见二人对他们行了一礼,僧人先开了口“林老爷十年前不肯将姑娘舍了,不知如今可是愿意改了主意?”
这一开口就让林如海颇为不悦,他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动气,正要说话,却见那道人轻咦一声,就见他上前几步细细打量了片刻林如海,又左左右右看了贾敏好一会,随后垂下眼帘一手掐诀念念有词。
贾敏本来被看的有些不快,她本不必来见外客,只是到底有些好奇这在林如海口中直接被称为骗子的二人。
加之关心于黛玉的婚事,便同林如海一道见客了,方才被这道士打量时候她心中本有不愉,但又见这人这般姿态,就又好奇了起来。
就见道士掐算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他一边摇晃着手中的破烂蒲扇,一边走至和尚身边,“老兄弟,你且看看这二人,当真是奇了。”
和尚不善相面掐算,他闻言也细细打量起了林如海贾敏二人,看的却比道士更久一些,直至林如海耐不住了性子,有些不适得皱了皱眉,才恍然大悟,就见他拍了拍手“哎哟哟。这倒是贫僧不曾想到的。”
“大师,道长,这……”见两人都笑了起来,林如海同贾敏对视一眼,双方表情都是狐疑又茫然,林如海上前一步作揖问道“不知二位究竟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