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却并不理会他,冲着他摆了摆手,便转身欲走,林管家见势想拦,才踏出一步,就见二人已到了数丈以外,声音远远传来。
“好玩好玩,精怪小儿来以命续命。”
另一人道“有趣有趣,大气运者逆天改运。”
“此间世界,当真有趣,哈哈哈哈。”
最后的笑声一路飘远,徒留林如海同贾敏二人呆在原地。
贾敏的手有些颤抖,她猛地拉住了林如海的手,指节都是凉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心情如此外露,只是那僧道二人的话让她实在是难以自持。
“老爷……”她的声音哽咽“这,这二人的意思是……”
“夫人。”林如海也捏住了她的手,他的表情也有些僵硬,只是一直在深呼吸努力克制,“夫人且先不要多想,这些话可不能传出去!”
大气运者也好,逆天改命也好,都是不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
只是还没等二人梳理好情绪去做什么,就听林管家忽然轻喃着说了一句“咦,我怎的在这儿?”
林如海一怔,就见方才想要阻拦这二人的林管家伸着手,表情有些呆滞,他脑子里头一转,各种灵异鬼怪之事闪过,便试探性得问道“明德,你在这作甚?”
林管家老脸一皱,一拍脑门,颇有些懊丧得答道“老爷,明德怕是糊涂了,走到了这儿却忘了为何而来……”
听到此回答,林如海表情不变,“既如此,你且先去歇息吧,对了明德,我方才似乎听到了大门那儿有了喧哗,你且打发个人去看看,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管家应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林如海拉着贾敏的手,二人的手隐在宽大袖摆之下,外人是看不清楚的。二人都颇为用力得捏着对方的手,像是以此能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一般,随后二人得了外头的回应,道是外头的红梅树忽然开了,大家正在瞧新鲜呢。
二人忽然有如心定一般,入了里间挥退了伺候的人,贾敏当场就憋不住在榻上哭了一场。
她自幼聪明过人,荣国公当年亦曾遗憾过她为何是女儿身,只这几句话串起来她就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虽不知是哪儿来的精怪同大气运者,终归是救了她儿的命,可能亦是救了她和老爷的命。
林如海握着杯盏的手有些颤抖,他方才听到那二人的话,不知为何就如脑内忽闻钟鸣一般,嗡的一下,就全都想通了。
他就在那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将自己最珍爱的女儿交了出去,然后,他就看到了女儿化为了一杯黄土,未嫁女,不得入祖坟,只能孤零零得埋在了远方。
他深深得吸了口气,背对着贾敏说道“夫人。”
“这亲,必须得结。”
“还有,咱们得立两块长生牌。我同你,还有玦儿,咱们这一脉只要没有断了传承,都得供奉着香火。”
“这二人,无论是人也好,精怪也好,都是我林家的大恩人。”
红梅初开,正是吉兆。
农历十一月二十四,宜订盟。
此之事件于林玦笔下,则可谓是姻缘天成。
林玦自然不可能将真相说出去,便就随意找了个借口。
他稍稍放纵了一下,喝醉了酒,朱兄送他归家,恰遇回家的阿姊,自此牵起一段姻缘,可谓十分的圆满啦。
夏安然合上书信,同薛蟠说起这事时候,只能笑骂林玦的不靠谱,小小年纪就胡乱喝酒。
他于去年便知晓林黛玉定亲的消息,直至此时才知晓了前因后果,当时那种复杂酸涩的心情已如过眼云烟,只是感叹一句姻缘二字,当真看不透罢了。
此时正是农历三月,农户们忙着插秧的时节,此次春耕前,农户们听了夏安然的嘱咐,将地敞开暴晒,又深耕拌入火粪为底肥,伺候得比之前几年头要尽心许多。
他们心知夏安然重农桑,也期待于今年不同的耕种方式,不同的肥料能再带来个丰年。
待得插秧十日后,一畜户给夏安然带来了一群水鸭苗。
这是年前便同人订好了的。稻田养鸭是生态水稻养殖的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鸭子是杂食类动物,但是很神奇的是它们并不吃水稻幼苗,反而会吃掉水里的杂草、害虫。又因为鸭子旺盛的活动喜好,疏松土壤,刺激水稻分枝,同时鸭粪落入水中,可以作为水稻生长需要的天然养分,这种微量的粪便并不需要腐熟,水田可以自然的消化掉。
还有另一个好处是,鸭爪在行动间很容易将水搅浑,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水田的透光度。
水田内光照不足的时候,杂草和藻类都不会大量繁殖,水稻所需要的养分不会被杂草分去,就能长得更好。
等水稻结穗的时候,收走鸭子即可,届时鸭子水稻双丰收。
这个方法已经被证明可行,但是夏安然唯一担心的是,他买来的鸭雏未必是适合稻田养鸭的品种,因为稻田鸭需要的品种较小,否则个头太大的话在行动间反而有可能带出秧苗。
但这也说不好,他当时看了母鸭,觉得体型并不大,实在不行就将鸭子另外换地圈养就是了,总归也是一道肉。
薛蟠也来看了热闹,夏安然选择的实验田地是永春县县衙门口的一块平地,这儿他每日来往比较方便,顺带一提,夏多多之前就是在这里捉黄鳝的。
这儿土地平摊肥沃,远离林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抓鸭的野生动物,早在几日前,这儿就被村民们建造了一座鸭圈,现在这些鸭雏都被放在了鸭圈里头,卖鸭人将母鸭也给带来了,小雏现在还是需要妈妈带着的年龄,这三十来只小鸭四只母鸭共花了夏安然半贯钱,可以说相当实惠了。
小鸭子的绒毛还没退去,这跨了一个县的长途运输让它们都有些惊慌,被放到鸭圈里头颇有些惶惶不安得蹭着母亲,母鸭子倒是极为淡定,它们带着小鸭们巡视了一遍鸭圈,高高昂着头颅,看起来还是比较满意生活环境的。
因为大部分都是鸭雏的关系,在晚上时候是要被赶回圈中的,否则小鸭在外头因为看不见晚上很有可能会淹死。
虽然鸭子会游泳,但是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个是卖鸭人嘱咐的,他看着永春县这个举动也非常好奇,但是心中也有些觉得不靠谱。
在他看来,鸭子吃不吃稻还每个定数,也没人试着拿稻喂过鸭子啊。
只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毕竟鸭子要是养的好,他不亏,养不好夏安然就得再买,他更是不亏。
左右都不亏,何必说出来讨人嫌。
夏安然自己倒是不太担心的,薛蟠这次来了给他送了分红,他现在倒是不缺钱,事先也和老农说好了,如果鸭子养了失败,坏了收成,他会给补偿。
老农一直推拒,夏安然倒是坚持。
一码归一码,若是成功可以普及,失败自然要赔偿。
只是他也心知,再怎么普及,这稻田养鸭也是有局限性的,比如在永春,就只有这一块地势较平稳之处才能养,比较抖的水田是不行的,鸭子是一种会摔断腿……的水禽。
在夏安然折腾水鸭子的时候,夏多多全程站在边上,用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它们。
夏多多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只大鹅,羽毛雪白,翎羽很长,爪子和喙都是橙红色的,豆豆眼又黑又有神。
可能是因为从小放养的缘故,夏多多是一只很少数的会较长距离飞行的鹅,
它把在姑苏城内养成的好管闲事的习惯带到了永春县,这丫每天一大清早日出,公鸡还没打鸣得时候就起床,然后先巡视一遍县衙,一摇一摆得走到大街上,此时街上只有零散的行人,他就一个个检查过去,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认出人的。
鹅这种动物,领地观念很强,更可怕的是,它和别的那些撒尿划地盘的动物不一样,鹅的领地观念就是:爷在的地方,方圆一公里,全是爷的地盘,懂?
幸好夏多多不一样,它是一只很有正义感的鹅,从来不胡乱叼人,又格外的英挺,不愧是县令大人养的鹅,就是和别的鹅不一样。
不过永春这个地方以前也没有养过鹅,但是周边县城已经有不少村民在盯着多多成年好带着家里的母鹅来配种了。
夏多多对鹅姑娘不感兴趣,它只对乡里乡亲的家常小事感兴趣。
自打它被沈戚送到了永春县,夏安然就基本没操心过家长里短的事,还没等村民闹到县衙里头来,多多鹅就已经循声赶去了。它直觉灵的吓人,又通人性,只要村民们把事情经过对它说上一遍,他就能搞清楚谁对谁错。
百试百灵。
最后就连永春县的和尚都来看过这只似乎开了灵智的鹅,最后给它的脖子上缠了红绸做结缘之意。
大和尚都结缘了,说明这只鹅是真的灵啊。
自此,有了什么纠纷,大家首要都不是找夏安然,而是去找夏多多,只有夏多多评判之后不服的人家才会去找夏安然,某种程度上,夏多多比县丞还好用,咳咳。
今天的夏多多顶着初初升起的太阳,巡视了一番自己的地盘,又去干净的小溪里头洗了个澡,吃了早饭,抖干了羽毛精神抖擞得准备上工的时候,它就见到自家的二当家居然早早得起床了跑了出来,哦哦哦他看过来了!
是来找鹅的吗?
夏多多一拍翅膀,助跑了一下就扑了过去,像一颗大炮弹一样砸到了夏安然的怀里。
夏安然扛着这只快十斤的鹅……真的,有点承受不了这个幸福的负担。
然后他就带着这个负担看了一下秧苗的成长情况,又看了看水的深度,等日头稍稍暖了些,小鸭子们就被送来了。
所以。
夏多多深沉得看着一群胎毛还没退去的嫩黄色的小鸭子,听它们发出啾啾啾的声音,再看看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鸭子们。
二当家的不是来找鹅的。
它沉默了一会,默默走到了夏安然身边,用鸭嘴吧嗒一下嚼住了夏安然的袍子下摆,然后轻轻得摇晃几下,正在同人说话的夏安然被这动静吸引,一看它合着眼睛伸着长脖子用颇为别扭的姿势把脑袋吊在他袍子上,登时就笑了出来,身旁有经验的老农对夏安然说“这是在撒娇咧。”
于是夏多多很满足得被家里的二当家又抱了起来。
它用嘴巴撸了撸夏安然的头发,一扭头,再看小鸭子们时候的眼神就充满了蔑视。
夏安然当然是发现不了这些改变的,他正忙着同农人说这鸭子怎么照顾呢。
鸭子理论来说是出生后十来天就能下水,野生的第二天就能在鸭妈妈的带领下下水,不能适应的就被淘汰了,但是他是来搞养殖的,也不在乎谁天资更好些,能都养下来就最好了,刚刚插秧,现在稻田的水位被控制在了大半个手掌那么深,对小鸭子来说算是比较能够适应的深度。
再和老农说了下接下来的饲料投喂问题,现在稻田都被清理过,里头当然没有杂草、螺蛳什么的,鸭子的口粮就要靠投喂了,等过个几天,水里开始有了别的生物出现,就可以适当减少人工饲料的投喂啦。
夏安然又说了一会,看看日头,快到他和薛蟠说好的时间了,他还得回去换一身较为正式的衣服去同周边的商人谈商队的事呢。
拍了拍鹅子的脑袋,夏安然示意它下来自己去玩,他要去工作啦。
夏多多很听话得翅膀一震,稳稳落到了地面,它在陆地上目送着夏安然等人远去后,缓缓得看向了小鸭子们。
和福建商会的领导人们一起召开的会议,定好是今天的申时,夏安然先去吃了个饭,然后做了一些准备后,就去安抚看上去十分紧张的薛蟠了。
薛蟠这次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虽然夏安然表示相信他的能力,但是面对一群老油条,薛蟠自己还是有些虚的。
夏安然没再安抚他,薛蟠这种人就是标准的现场发挥型人格,事先说再多都没用,关键时刻逼一逼,他自己就能来一波爆发。
关键就是他不相信自己可以,之前一直觉得是冯渊的功劳,夏安然之前就收到了冯渊的信,这次他其实本可以一起来,只是冯渊察觉的薛蟠的这种心态,便拜托夏安然稍稍给他加些压力,冯渊自己是不行的,他对薛蟠也是那种无原则宠爱的类型。
夏安然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一只猫,就算是对自己的幼崽,猫爷也不是那种无原则宠着的类型。
猫科类,都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类型。
这点从沈戚和夏安然两人教训夏多多的方式不同就能看出来了。
这次又是天时地利人和,薛蟠想要闽南商队的资源吗?他当然想,要怎么藏住自己的身份,忽悠住商队,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商人商人,终究利益为先。
未时末,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显然他们都是一路过来的,在路上定然已经有了商量,夏安然请他们一一坐下,视线一扫,就已经知道谁掌握着话语权了。
他亲自去取了茶盘,学着沈戚的模样为来客一一点茶,然后放下茶壶冲着他们一乐,小白牙闪闪发光。
这被夏安然命名为闽中(取自闽南和中原)第一届商业友好联盟交流会的会,一开就开了三天。
这三天里夏安然全程作陪,他取了一块木板,钉在了墙上,刷了白漆,又找了永春县的几个读书人来做笔录。
每出现一个争论点,便写在白漆上,然后将大家有意见的部分简明扼要得写作小纸条,同样贴在木板下方,基本分为正反两方,一一辩论驳斥解决,最后当这个议题解决后便由书生记录下来,放到另一边。
白木板被泼水清洗干净,在写下一个议题。
这样快狠准得解决问题是众多商人闻所未闻的。
他们更习惯是将一个问题绕来绕去互相磨,磨到先失了耐心的那个人退步。
只是当自己的每个议点落实到纸上的时候,有些问题就藏不住了,譬如短视、譬如浑水摸鱼、譬如不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