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想死。
这一刻,这个八尺男儿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但是很快他又坚挺了起来,将那一股子悲意按捺了下去,正如他当时迎战时候一般:男人,死,也要站着死。
但是迎接他的不是来自曹军的屠刀,而是一份碟书。
大汉的碟书。
是他的户碟,上头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良民二字。
这,这是什么意思?
大汉有些不敢置信得瞪大眼,他面前站着若干个文吏,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甚至带着些欣慰。
“尔已以工抵罪。”一个文吏对他说“自今日起,尔可自由。”
“可以……走了?”他有些茫然得眨眨眼,捏在手中的碟书沉甸甸的,但是他还是有些没有真实感。
汉子呆呆得一歪头,文吏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笑了一下,他见过很多能从这条道里面走出来的人,却很少有汉子这么洒脱的。
“走之前你还得做一件事,”他指了指他背后“见见那引你走出之人吧。”
说的也是,汉子点点头,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他以为就要没命了,所以拉着人家小吏说了半天,没想到他是重得自由,这就很对不起人家小吏了。
边这样想着,他边要向小吏作揖请罪,谁知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这扮作小吏模样的人,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送菜娘子。
此时这娘子正泪如雨下,被泪珠打湿的眼仁乌溜溜得看着他,汉子登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手忙脚乱了半响,又想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整个人都羞窘得不行。
直到后来,他才自自己娘子口中得知,其实他们这些战俘平日里头的表现都有人记在心里,他们这些人都有一个服役的年限,这个年限一般不告诉他们。
而官差们平日里头会根据他们服役时候的表现向上头打申请给予减免或是增加,这种都是私底下进行的,有一些表现不好的人被留下做一辈子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们本来就是战俘,是生是死不过是胜利方一句话的事情。
他们这些人在被释放前会经过一道考题,正是那黑暗又漫长的一段路。
那一路上他们身上没有枷锁,前头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吏,这些人不知道自己是被释放的,想着的多半这就是杀头路。
如此境地之下,人的恶念暴增,很多人虽然明知即便杀了这个小吏,他也是逃不出去的,但是出于一时的暴虐心理,也有不少会动手的。
但凡动手了的都被当场格杀,虽然夏安然对于此举觉得这是在故意考验人性,不应该被提倡,但是想出这个办法本就是为了保证这些俘虏被放出之后不会危害社会,本身并不是在好人当中找坏人,而是坏人中找好人。
事实上使用这种方法之后,所排选出来的俘虏的确都比较老实。至今至今没有遇到有重操旧业的。
但是这位送菜娘子的情况比较特殊,按照这位汉子的情况,他本不应该被放的这么早,但是这娘子给他担保,这是个老实人,更是不惜以自己为例,算是将自己一条命赌上来给这个汉子一个机会,娘子自己也不是普通人,严格来说如果这汉子当真动手,和曾经当过山大王的送菜娘子指不定谁能赢呢。只是送菜娘子自己也想不到的是,竟然听到了这闷棍子的真情告白。
那还有什么说的,刚出了门直接拉着入户去呀。
汉朝的娘子,就是这么彪悍。
只不过令这个汉子遗憾的是,直到最后寿终正寝,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曹营的粮草没能烧起来。如果夏安然直到有一个汉子抓心挠肺想了这么久,一定会哭笑不得得告诉他,因为粮草的木箱子当中用了石棉作为夹层。
石棉,又名石绵,是目前唯一被发现的天然矿物纤维,具有极高强度的防火性、抗张性、以及抗化学腐蚀性。
其本身无毒,好加工,但是它具有极其细小的纤维,会在加工、开采过程中被人体吸入,然后在肺部沉积,在二十至三十年后引发肺部疾病,在现代已经被列为一级致癌物,但在东汉末年,这是非常珍贵的防火材料。
以之为材料所编制出的布帛可以防火,以前被成为火浣布,是极其珍贵的布帛。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曹操意外得到了一匹火浣布,夏安然也不会想起来这个,事实上在现代,石棉因为它的高污染已经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即便在一些场合出现,它们通常也被包裹在别的物质里面,使人体无法接触。
夏安然能够知道这个还是因为他所就读的大学某院系的学生曾经掀起一场抗议活动——抗议国家在明知石棉危险的情况下,还是将石棉网作为最廉价的隔热材质下发给广大的初高中实验室给孩子们使用。
但是后来有人出来解释,石棉本身无毒,而实验室使用的石棉已经经过了处理,只要实验操作规范,并不会出现粉末。更何况任何脱离剂量来谈伤害的都是伪科学,但是后来各大高校为了避免这一纷争,还是收起了石棉网。
虽然政府在工业上仍然需要石棉的便捷、廉价、好用,但是起码在孩子身上还是需要保护一下的。
也因此,夏安然非常清楚这一匹火浣布压根不是什么珍兽的皮毛,更不是什么西王母的恩赐,完全就是一种矿物质提取出的棉絮和亚麻等物质放在一起编织出来的罢了。
再一次被夏安然打破对于美好事物幻想的曹孟德依然保持了他良好的风度,没有生气,他得知这东西可以量产之后立刻派人去了夏安然唯一知道矿区的地方去采买,并且在当地雇佣人进行加工,这些棉絮一样的物品被全数压平成纸状,然后夹在了木箱子当中。
只要箱子不破碎,它就不会造成污染,而其本身的防火能力可以保证曹营的粮草不会被火攻点燃。他们也就无须在粮草方面下防守功夫,甚至还可以用粮草作为诱饵。
事实上,就在汉子被俘后,战场的优势很快就向曹军倾斜。
当夜,这几个袁军的汉子之所以行事顺利,一来是他们的计划巧妙,二来则是因为曹军亦是在同日派人去袭击了袁绍的粮仓。
毕竟。
月黑风高,大家的想法都一样——适合放火。
作者有话要说: 石棉……我们最常接触的地方就是化学实验中的石棉网。它本身是不会被火点燃的,因为人家就是石头呀,只不过是纤维状的。
现在部分实验室还在使用,如果不拗断,不举起来在空中疯狂挥舞应该是没事的,中国目前还没有禁止这个,因为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
我国也是属于石棉资源丰富的国家,你要让国家放弃这个巨大的利益选择别的进口材料,实在有些不容易。因为它的可利用地方太多了。
石棉肺的形成原理似乎是尖锐的石棉纤维会在肺部戳出一个个伤口,然后肺部出于自我保护就会分泌一种物质包裹住那儿,从而影响肺部的扩张性,最后使得可工作区域逐渐减少。
这东西最麻烦的是,不到最后你不知道自己是这个原因,比PM2.5还麻烦,而且纤维会附着在工人的衣服上被带回家,影响工人的家人。
如果有留学老美或者移居老美的崽,遇到良心中介的时候就会被提醒这个是老房子,防火是用石棉做的,如果要翻新或者要装修一定要请专业人士来,绝对不要自己弄……因为在墙里面的石棉是无害的,但是被人拆毁之后暴露在空气中又经过震动的石棉……= =你们懂就好。
这东西潜伏期差不多在20年到30年左右,文里面我没仔细写,主要是……三国平均寿命在40岁左右,估计都等不到病发……要不要写这个我也是犹豫了很久的……如果看不惯,还是无视吧。
今天另外一个东西是沥青。
我们现在用的沥青不是夏喵那个,他那个是天然沥青,我们的是石油提取物,两个还是有一丢丢差异的。
对了,夏喵记忆力的那个刺鼻玩意其实不算是沥青,而是柏油,柏油是石油提取物,也算是沥青的替代品……有毒,现在已经全都被沥青所取代,但是还是被称为柏油路。
沥青熔点不算很低,问题是它是黑的……所以吸热。
一到夏天就会有融化的模样,所以要混入石子,方便互相挤压(差不多是这个原理吧)
哎,红楼是南方,又是福建有三合土,北方要造路又搞不出水泥,就只能奢侈得用沥青啦!
对了我觉得你们肯定没注意到,其实沥青很早就有出场,在荀彧带着夏喵守东郡的时候,已经是他们的守城物资啦。不过守城的时候用法就是……烧起来,丢出去,沥青会黏在人的皮肤上,不烧玩不算完…………感觉超痛。
在古代,守城这件事……真的是比较容易的,所以自古守将不出名,而攻破一座城的攻将则会留下自己的姓名呀。
最后,兵士的出行考验……怎么说呢,就如文中写的那样,这不是钓鱼执法,让好人变坏,而是给一个本应该是死刑的坏人经过了劳动改造之后,给你一个机会,能抓住你就自由了,又是良民了,如果抓不住,那就被击毙,也怨不得他人。
其实有一些理智有一些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因为他很清楚逃不出去,除非是那种临死也要拖一个下水的极度恶劣的人,都不会动手。而这种人是绝对不能放到社会上的,就是反社会人格。
能够将死刑犯缓刑放出已经算是特赦了。
PS,想出这个办法的当然不是夏安然啦,来自现代的小白的想法妥妥就是:啊?他已经劳动改造了呀,为啥不能放。
第120章 三国(五十一)
虽然想到了一块去, 但是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袁绍军失败了,而曹军成功了。
一口气将袁绍近三分之一存粮付之一炬的曹军, 在忽然北攻策应的同僚掩护下顺利南归。
实话说这些损失对于袁绍军本应当无痛无痒……本来是如此。
在袁绍看来, 这也不过是他一小轮较量的失利,况且他亦是听闻曹营的粮草也被点燃了,消息没有传来应当是曹营那边信息瞒得比较好而已。
同时这部分粮草的损失不过是这一区域的储粮而已, 这个数量也没有能让袁绍心疼的程度。
但是他如此看,旁人则不。
袁绍位于后方,得到的消息均都是经过了一定程度的加工,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处在前线的士兵遭遇了什么。
事实上,前线的兵士们享受到了可能是史上最早的精神攻击。
率领兵士前去袁绍营中点火的正是关羽, 而于此点坐镇指挥的,正是前来投奔汉室的刘关张三兄弟。
在得知曹营粮草的特殊防护能力之后, 刘备便以此为饵, 请袁军入瓮,而在偷袭袁营粮草成功之后,刘备更是使用了他老祖宗刘邦的方法,照搬了一回“四面楚歌”, 组织曹军隔着黄河对那儿唱军歌。
也不唱别的,就唱高祖刘邦的《大风歌》, 尤其是那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简直就是活生生得在戳对面那些袁兵的心窝子。
这些被袁绍当做先锋军使用的袁兵, 大部分来自公孙瓒的部下,而公孙瓒麾下的兵士又大多为镇守边关的汉室边军,这些人的构成和袁绍的私军有很大的不同。
其实袁绍帐下的兵士们, 成分一直都比较复杂。
有仰慕他四世三公高贵身份而前来投奔的,也有被他折节下交的姿态所迷惑的,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袁本初财大气粗,能够给他们足够利益,给他们好处,甚至于,最后的这一类人,占了大多数。
而且袁绍自其年轻时就爱交好游侠、死士,这些人本身就没有什么社会责任感,只为知己者死,不为护国者生。
若是对付这些人,哪怕在他们耳边唱十天《大风歌》都没用,但是对付边军,却是一种折磨。
且隔岸的曹军不知为何声音还特别大,每一句伴随着鼓、锣、还有一种拥有极为尖利响亮之乐音的器具轻轻松松便传过了河对岸。
都是兵士,中气十足,男音浑厚,句句掷地有声。
除了唱歌,他们还来了个一日三问。
“尔可为我汉家男儿?”
——是。
“尔可为勇士?”
——是。
“尔缘何助贼而不与吾等同行?”
——是啊,为什么呢?
他们是汉室兵士,守卫大汉边境,曾驱狼吞虎,铮铮铁骨,为人所敬。
与袁绍军战,因其攻吾主公孙瓒,那,他们为什么又要和曹军战?
因为他们是袁绍的部下。
不,不是的,他们不当是袁本初的部下,他们是公孙瓒的旧部,是汉大司马刘虞的旧部,他们当立于苍天之下,而非被对岸那些兵蛋子说得抬不起头来。
更不应连一句“猛士”,都没有胆量往自己身上按。
“君可归?”
“可归?”
“归?”
——奶奶个腿的,归就归,还怕你不成。
不过归之前,他们还要做件事。
袁营哗变了。
袁绍对待这些属于公孙瓒的部曲的态度是警惕又防备的。
他将这些人充作冲锋炮灰部队,这些兵士被袁军单独关在一个地方,非战之时更是没收武器,然,有心总能算无心,战争又已持续大半年,这些时间内这些兵士都还算老实,袁军自然疏于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