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走了一个弯道,通过一左一右在入风口的两侧加塞了一个管道的方式,将中间大范围的入风口敞开。
同时,有介于即将来临的冬季及西伯利亚寒流,窑炉的入风口被超西北方向敞开,希望冬日的西北风能够给予窑炉一定的助力。
而等到夏秋时候刮西南风的时候怎么办……这不是还有鼓风机嘛。机械的发明本身就是为了弥补自然力量的不足呀。
匠人们指挥着役夫将水车和磨盘相互切合,最后连接到鼓风机上,在做好繁复检查后,小红旗挥舞了起来,远在河岸边的几人看到信号一个纵越,灵活得越过水面踏入河水中央,他们的工作是移除固定水车轮转的楔子。
便见那几人动作灵活,力道极大,轻轻松松便将能够固定巨大水车的楔子一一拔除,其中一个年轻人姿态格外轻灵,落地时候甚至身上都没有沾上水。
这一双少年人正是此次武举被选出的三四名丁家的双生子的弟弟。
比起状元白玉堂,探花杨文广,这两兄弟存在感相对低了些,但是他们亦是得了一个相较于寻常武举略高些的位置,毕竟他们家亦是名正言顺的武将世家。只是在帝王得知他们家有一姑娘亦是习武,且恰巧便是为刘后所赏识的那位之时,表情一时之间有些难以言喻。
毕竟——
那位姑娘曾说过,她两位哥哥要联手才能赢了她,咳,不过好歹这个郎君在实战之时能力亦是不差,直接被赵祯划入了禁军范畴。如今这一支便被派来守卫这一群孱弱的科学家们。
等待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这群科学家们脑洞比天大操作能力比纸弱的现状。
楔子被拔掉之后,秋季还未断流的黄河立刻带动了水车转动,虽然如今接近枯水期力道不大,但是好歹比较稳,通过牛皮带的传导,大轮的水车将力道带给了小轮的转盘,再由转盘动定滑轮组改变力的方向和大小,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拉动起了鼓风机。
前半圈拉,后半圈送。
一拉一松吹动了空无一物的窑炉内的树叶。
“成功啦!”
匠人们纷纷鼓掌,接下来立刻纷纷围了上来开始检查密闭情况以及风速如何,他们掏出了一个自制的小风车,风车叶子上头有若干孔洞,通过在上头悬挂重物来判断风力大小。
最初的几下□□旋转较为艰涩,而等到惯性渐渐出现后速度和质量逐渐转为稳定。夏安然手上举着板子,他在记录下一炷香内鼓风机的有效吹风频率以及风速大小后松了一口气。
数据比他想象中的好看。
一个小吏凑过来接过他递过去的板子,夏安然走到窑炉边上,“窑炉可已备好?”
“王爷。”
他这么说的时候,窑炉内钻出来了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他顾不得面上沾染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得冲着夏安然抱拳道“已无误,炉内并无裂隙。”
“好。”
年轻的王爷眸子一转,圆润的杏眼因为他此时的心情被微微眯起,透露着几分凌厉,他挥了挥手,蓝色的小旗子被挥舞起来,片刻后,匠人们纷纷走近,他们指导着役人往炉子里头填料。
此次他们的目的是:实验用现如今他们所能得到的最好材料,能够将温度提到多少,毫无疑问放在最里的是他们至今为止不曾融化的铁器。
不错,是铁器,不是铁矿石。
铁矿石因为其中本身还有各种化学元素,它的熔点一般仅需要千度,但是经过处理成生铁或者熟铁的铁器,其杂质含量大大减低,至今为止他们的极限也就是让铁器出现滴蜡情状,融化是一次都不曾有过的。
为了试验其温度,本次在热量最为集中的放料区放置了铁矿石、铁器、以及从锻造房内拿出来的成品刀。
目前他们的目标是能够融了铁器就好,经过屡次锻打后成型的成品刀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在起火后,匠人们围坐在一旁比比划划,以焦炭为燃料的炉温快速升高,在水力的拉动下,两个鼓风机呼哧呼哧通过长长的管道向内吹气,很快就让观察口的火焰的颜色转淡。
火焰的温度随着颜色变浅而逐步上升,很快便转为了橘色。
但是他们最关键的考验还没到来。
恰是此时,天色已渐渐转暗,吹来的风带着寒意,夜幕降临意味着观察火焰更为明显,同时冷空气的加入可以促使窑炉内空气交换,促使燃料和氧的接触,一般来说,在此情况下温度会进一步提高。
匠人们在安排下远离窑炉,此时的温度已经到了一个较为危险的阀值,烟囱口已经带出了火苗,这是温度快速升高、炉内氧气充足的标志。
工部的匠人官吏都在一旁窃窃私语,此次的提温速度比之过去有了显着提升,但是对于砖块而言,骤然间提高的温度便是一巨大考验,此次的烟囱又比过往要高得多,若是关键处一个损坏很容易会直接塌炉。
故而为保安全,此次他们撤离的距离比之以往还要更远一些。
火光在众人的期待中,到了子时进一步的转淡,出现了众人不曾见过的金黄色,这个颜色的出现立刻唤醒了缩在营帐内熟睡的匠人们,他们纷纷将同僚粗暴推醒。毫无疑问,他们第一步的成就已经达成。
温度已经被提高,并且长时间的控制在了一个过去从未有过的温度。
夜间,高高矗立在汴京城北部的烟囱以及它的小火苗就像是在汴京城的天空中点亮了一颗星星,这样的明亮色泽是汴京城人民之前从来不曾得见。不少于技之道稍有了解的宋人都立刻意识到——大宋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冶炼技术,这一瞬间,他们的心情各种复杂,总体都是欢喜的,但是对于旁人来说则全非如此。
混迹在汴京城内的各国商队第一时间便打算过去看看,当然,不用问他们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进不去的,但也总得试试,这样庞大的烟囱窑炉本身体量定然不小,凑近了看多少能把外形看个大概。另一方面,他们也开始盘算自己的亲缘关系可否让他们接机靠近,如果有必要可以动用之前埋下的棋子,这般颜色是添加了什么器物,宋国又在烧制什么,这种关键信息定然要第一时间获得。
而同时,远在宫闱内的帝王亦是仰起了头,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黑夜中格外醒目的焰色之中,良久后在侍人的劝慰之下回了房间歇息,但是闭目之后,那一抹火焰便仿佛在他面前燃烧。
他在心中默默得向列祖祈祷,愿此举可成。
不知为何,这一夜他竟是睡得格外安稳。
一夜静静过去,到了下半夜,火焰的温度转为更淡,变成了一种类似于银白的色泽,匠人们一直看着天际,眼睛眨都不眨,每一次颜色的变化都被他们细细记录了下来,连着变化的时间一同记下。
此次烧窑完全不需要人力,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同样的材料和环境,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烧出这种温度……
嘶,想想就觉得好让人高兴啊!
匠人们摩拳擦掌,恨不得将时间拨快,他们想要看看最终的结果,又恨不得时间慢一点,好让他们记录下每一分的变化,毕竟实验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偶然性,有很多实验都是有了一次后终生不曾再遇,其中的小变化可能便是终点,唯有记录下才可保证日后可得参考。
这些人太过兴奋,虽然顾忌着王爷的帐篷尚未打开不敢大声,只窃窃私语,但是此时的兴奋劲已经将完全搞不明白他们在欢腾什么的禁军都给带动起来,一同背着手在那儿看热闹。
毕竟有一堆读书人因为太过兴奋在同他们科普这可能是一辈子只有一次能够看到这火焰颜色嘚啵嘚啵,禁军的纯爷们看看火,再看看兴奋得满地蹦跶的匠人们,情不自禁还是生出了几分喜悦情绪。
不过他们兴奋的点和匠人们不同——一辈子就能见到过一次的火呀,感觉很了不起的样子,那要不许个愿?
“看看这模样也挺像香烛的……”
“嗯…………我觉得像香”
“哎哟别管像哪个了,总之这就是通天大香烛啊!而等还不赶紧许愿啊”
众人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抵抗不住“通天”的诱惑,纷纷抱拳在心中暗想“太一神保佑……”
对神只许愿可没有心中默念的道理,夏安然在里头很快就听了一耳朵“妹妹找个好人家”“保佑我早日上战场”“我想有个媳妇,木小娘那样的”“想涨工资!”“保佑我找个如意郎君相伴一生”
夏安然只觉得脑中胀痛,只觉得有完全吐槽说不出口,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坐在帐篷里头的他压根就没脱衣服,此时出现的他自然和这群衣衫不整的科技宅全然不同,气势十足。
夏安然瞄了一眼这些人或是衣服没穿或是鞋子没踩的模样,皱皱眉“都把衣服穿上,夜风料峭,莫要着凉了。”
见众人似乎有小情绪,夏安然补充了一句“温度当是还要再升,差个一时半刻无妨的,只是若是染了风寒……”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这些匠人们便立刻飞速换上了衣裳,夏安然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是他们非常清楚,在这个时代风寒是致命的,一旦有官员得了风寒,第一时间就要被隔离预防传染给别人。
在此时可绝对没有什么带病上工感动公司,谁敢带病上班那是真要被人打一顿的。如果谁此时得了风寒,毫无疑问结果肯定是要被排除在接下来的围观行列中。
这怎么可以!
在这些人去换衣服的档口,夏安然已经让几个小吏跑一趟,去城内购买夜宵点心并驱寒的姜汤了。
前去采买的小吏骑马前去,很快此处便被食物的香气充盈了开,去采买的小吏很会来事,他想着东西带回来变冷了,于是一并向店家租用了他们的烤台,于是众人边有了大秋天一边撸串一边围观窑炉的经历。
夏安然直接拎起了一袋被人暂且放置的椒盐排条在众人面前毫不顾忌得嚼嚼嚼,尽责得扮演他作为大宋王室为猪肉代言的形象。
见夏安然作为王爷都丝毫不在意于众人面前吃猪肉,很快,被采买来的猪肉制品被立刻抢空,其动作之快让人分不清是有人当真喜欢吃这些,只方才不好意思拿,还是为了捧夏安然的哏。
但是这些年轻人都不在乎这个,年轻的平南王依靠着他的种种表现,已经在这个大宋最高技术部门站稳了脚跟。这儿的人们服从他的安排并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而是因为他的确一步一步将结果给做了出来。
这里唯有靠实力,方可得尊重。
不一会儿,在将肚子填饱又有熬夜的力量之后,匠人们又围在了一块,他们纷纷点亮了带来的烛火,因害怕错过窑炉状况,他们不舍得进屋,便只能将就晃悠着的烛火书写。
此处为河岸边上,风大水汽大,即便烛台都用了现如今效果最好的玻璃烛台,其照明效果依然可怜。
见状,夏安然只得拿出了白锦羲让他带来照明的马灯借给他们照明,立刻匠人们关注的重点就转为了:马灯用的是甚燃料?怎么能够让它只用这么点灯芯便可以烧这般久的?
透气孔在那?似乎没有看到透气孔呀!
他们看着这盏灯的眼光简直热烈到想要将它拆开,幸好夏安然没看到这一切,他入了帐篷里面。将防风灯借出后,他想要照明自然只能进入一个防风的环境啦,如果他看到了匠人们的眼神,一定会毫不犹豫得将灯给抢回来的。
……可惜没有如果。
晨光破晓,雄鸡鸣日。
这一日上朝的诸多官员们都在上朝的路上看到了在黑夜中燃烧的白色光芒,大半夜看过去实在醒目,其显眼程度已经到了任何人在任何角度都能看到他的程度。
火焰,在人类的心中历来代表着希望。
除了少部分人群之外,大部分人看着这颜色特殊的焰色都在沉默片刻后,踏上了自己的马车,这些臣子们于马车的晃动间闭目沉思,无论想到什么,最后脑子里面闪过的都是这一簇火焰。
火焰颜色,在一天中最冷的时间逐渐转为了白蓝色。
这个颜色夏安然一看就觉得熟悉,那是现代使用液化气后才能在寻常家庭内看到的火焰颜色。虽然未必就代表了温度进一步提高,但夏安然心里头也安了一半心。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出气口的火焰颜色已经告诉他窑炉内的温度达到了他的预期,而接下来的困难便全放在了窑炉能不能承受这个温度上头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多思无用,便拿来了一张纸提笔书写下一步。
既然焚烧温度能够化铁,那么现如今炉内很有可能已经是一滩铁水,在铁器里面之前一并被撒入了焦炭分和石灰粉、萤石,铁水在高温下应当会和这些物质发生反应,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带走其中的杂质。
同时,鼓风机大量的氧气涌入,除却部分被焦炭燃烧所消化外,应当还有不少被气流裹挟着能够和铁水发生反应。
只可惜他想不到在如此高温环境下进行搅拌的方法,但是匠人们也说在高温状态铁液会鼓起泡,无形中也算是搅动状态,在这样的环境下生产出的铁水冷凝之后含碳量应当可以比寻常冶炼方法降低许多。
而将其进行二次冶炼进一步控制含碳量后,就可以得到初步的钢水。
没错,他野心勃勃,想要制造的不仅仅是铁水,更是现代炼钢技术的重要原料——钢水。
只要有了钢水,哪怕是含碳量何事的铁水,此后无论是将其再用灌钢法亦或者是百炼钢方法进行锻造都会省力许多。甚至于,如果出产的液态是质量较为合格的钢水,等到技术成熟后,他还可以将板甲给制作出来。
哎,没法测量钢水内的碳含量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夏安然特别的苦恼。
板甲是欧洲十三世纪开始普及的一种装甲模式。
与东方面对的情况不同,东方的铠甲发展主要依靠农耕民族,而农耕民族主要的防御对象游牧民族无论是出于科技点也好,还是生活环境需求也罢,他们的装配模式都是轻骑兵为主。
这直接导致了初时农耕民族铸造的铠甲的防御对象以刀箭为重要对象,所以东方的兵器防御模式多半以抗劈砍为主要目标。
直至弓弩的射程和杀伤能力被进一步扩大,札甲重新在盔甲界流行起来,而等到火器占据主导后,铠甲的模式又转为了复合甲。
夏安然做出板甲的原因在于板甲是在同等重量之下,其防护面以及灵活性远超于札甲和鳞甲的一种甲胄。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他这种劣质的“炼钢”技术能够完成,钢液能够被大规模的制造出来,那么毫无疑问的,这种只需要模具和压制的板甲的制造效率要远远高于另外几种铠甲。
速度,便是一切。
但是制造这样的铠甲需要的是大量的资源投入和金钱投入,而且板甲也有致命的弱点,它的传感性比较强,所以在里面还需要穿戴拥有避震、减震效果的一层辅胄,否则机会和几百年后蒙古铁骑横扫欧洲大陆一样,因为被人用小锤子敲击胸口而一敲一个准。
但是目前为止,里头的辅胄材料他还没想好,最理想的自然是棉布,但是棉花还没被带入大宋,要大规模种植和普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其次的辅助产品便是羊毛衣。
但是羊毛衣的原材料受限性较大,冬天还无妨,如果夏天出战,本身就在铁铠甲里头再穿羊毛衣……估计得中暑。
不过这一切暂且还不着急。
关键还是要看他用这这样的方法能不能炼制出钢水来。
夏安然安安静静得坐在室内,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他缓缓得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眸时已是一片清明。
他在赵祯心中的地位,未来大宋和两个游牧民族的政治军事走向,便全看他能不能改进炼钢技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