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还站在原地,反复完全没有意识到敌人的逼近。
他的面孔越来越苍白,眼神也越来越涣散,以他现在的形象走在大街上一定会被人用充满担忧的眼神注视,因为他像是一个重度低血糖患者,有股随时随时都摇摇欲坠、即将摔倒的虚弱感。
“原来这就是力量……”塞低声说。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冰凉的液体如有生命般在他的血管中蠕动和分解,并且迫不及待地浸入他的细胞之中。
变化进行得极为迅速和细微,面前没有镜子,可塞知道他会看起来和绝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多少区别,不会拥有健美先生一般完美的肌肉和身材,也不会特别纤细和瘦弱。
高纯度的HA试剂改造他的身体时会大量消耗他体内的营养,伴随轻度的幻觉和中级疼痛。
无数实验证据表明,大量分泌的激素会让实验体产生极度的快感和兴奋感,因而这种痛楚是可以被正在进化的个体忽略的;与此同时,试剂会刺激实验体的大脑,令实验体的思维速度不断提高,短时间内,甚至会造成实验体的肌肉动作跟不上思维运转的情况。
有一段时间里,那种头脑乍然开阔的感觉让塞误以为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拥有思维的能力。
空气冰凉而潮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轻吻他的皮肤。
塞感到古怪的刺痛,而那种刺痛是那么让人感到安心,仿佛他伸出手指后指尖碰到某种东西……另一种全新的触觉在他的体内或是体表苏醒过来,惬意而躁动地打量着周围。
力量被增强了,视觉同理,嗅觉的变化还不太明显但那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塞感受着自己的变化,而鹰眼和黑寡妇在接近他到一定地步后就站定了,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或许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瘦削的中年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危险和不稳定。
但塞所关注的却是试剂所带来的其他东西,那种智力上的越级。
过去曾困扰他的代码、进退维谷的方程式忽然之间变得那么直白,徜徉在万物之中确实存在然而无法捉摸的定理具体到探手可感。
他浑噩的大脑变得条理清晰,所有未曾解开的疑难条条在列,好像他只要再多思考那么几秒,多计算那么几个数字,曾经困扰了他一生的疑惑便能就此解开。
乃至于……乃至于,他能觉察得到,空气中的浮尘做着有序运动,只是人类还未曾找到其规律;星空和命运息息相关,可人类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
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在巨大的满足感里,塞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然而属于人类的、理性的光辉倏忽间便从他的眼中淡去了。
试剂的副作用开始生效,兽类的暴虐从塞干瘪空荡的胃部浮现出来,狂躁的空虚和饥饿像藤蔓般缠住了塞,让他曾在刹那间抓住过的所有智慧都成了空谈。
他冲鹰眼和黑寡妇露出可怖的笑容,亦或者对此刻的他来说,这个“露出牙齿”的面部表情更近似于一个征兆和挑衅。
“我觉得我们这一架会打上很久。”鹰眼忧郁地说,“任务时间莫名延长是常事,可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到底去哪儿了?我不喜欢费尽力气打完之后才发现做了无用功,更讨厌这种突发情况,情报失误什么的。”
“弗瑞非常确定情报的准确度。”黑寡妇低声回答道,“我们需要担心的是别的情况——”
比如他们的目标提前获知了他们的情报和他们的紧急出动。
现在的神盾局已经被弗瑞过筛子般筛选过,留下的每一位探员都清白无辜得找不出半点黑料。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九头蛇依然能获知他们的行动,这无疑意味着神盾局内部的积弊比他们想象得更严重。
“老天!弗瑞真该好好把手上的烂摊子收拾清楚再给我们分派任务!”
在战斗开始之前,鹰眼发出最后一声哀嚎。
而在遥远的,陌生却舒适的套房中,无论自己所造成的事态有多么惊险,这件事发生之后的后果又有多么严重,莱克斯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灯光昏黄,熏香的味道让人放松,他坐在阳台外,面前的玻璃桌上摆着一杯半满的红酒。
侍者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了,他的身周只有寂静的星光。
这里的位置足够高,视野广阔,尽管夜晚的纽约远远比不上大都会市的安详和平,但这座城市入夜后依然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繁华,莱克斯若有所思地欣赏着脚下的景色,视线游移不定,半晌后才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危机在最安详的时刻降临,又在无声中消弭。
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超人静立般悬浮在莱克斯的身旁。
他的手虚拢着,挡在莱克斯的脸颊一侧,仿佛刚才仅仅是为莱克斯拂开了一只飞虫。
但金属落地的声音却让人明白他为莱克斯拂开的是更致命和更危险的的东西。
一粒直冲着莱克斯的大脑而来的子弹。
“叮”的落地声响起数秒之后,超人的手依然放在原本的位置上。
他的手背和莱克斯属于人类的皮肤相距不过毫厘,近到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热度。如果此刻有旁观者站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超人的手指停留的位置太过微妙,会让人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
好像有那么一刹那,超人非常想要触摸莱克斯的脸庞。
但没有人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在这里会发生的事情,因此在古怪的氛围开始酝酿之前,超人便收回了手,将它们都自然地垂下。
“如果我没有赶到,你的大脑会被子弹穿透、轰开,脑浆和血肉布满整个阳台。”超人说,“也许我的所作所为值得一声感谢。”
“你以为我作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会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是什么?”莱克斯嗤之以鼻道,“我不需要你来救我。一颗子弹罢了,还无法穿透我最新研制的应激护罩——如果你不信,大可全力攻击我试试,用你的热视线、冷冻呼吸或者拳头,随便什么。”
“我不会攻击你。”
“话可别说得太满,超人。”
“你有我的承诺。”
“你的承诺什么也不是。”莱克斯拧起了眉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指望我对你做的多余的事情感恩戴德?你知道那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这次超人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平静的眼神注视着莱克斯。
昏暗的灯光将他的面孔照得半明半暗,或许是夜晚到来的缘故,超人的情绪也显得极其晦涩和不明晰。
他没有露出他常有的用来安抚受伤人群的笑容,唯独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依然向所有人传达着他的温柔和坚定。
被超人凝视所产生的感觉让莱克斯感到憎恨。
“快滚,你这蠢货!”他咬着牙说,越是厌恶超人的眼睛就越是逼迫自己和超人对视,“不管他们怎么称赞你,不管他们怎么称呼你为救世主,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埋藏着什么秘密,你所展示给人们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的你。无论你掩饰的真相是什么,超人,我发誓我会找到它,向人们揭露你的外星阴谋。”
“我是外星人,但我没有什么‘外星阴谋’。”超人说,即使受到这样的诘难和质疑仍旧宽和平静,“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帮助那些身处困境的人。我尽我所能。”
“也许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帮助,但其中绝对不包括莱克斯.卢瑟。”莱克斯回答他,“就只是飞走吧,这地方太狭小了,容纳不了你和你那伟大的正义。”
他们甚至没有真正相处过,可莱克斯已经开始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感到厌倦。
哈,超人,他嘲讽地想,站在这里的只有你和我,装出这样是要给谁看?
在任何时候都那么温和友善,对任何人都那么体贴亲切,如果某个人总是如此,那么毫无疑问,这副表现就是他冷酷和毫不在意的样子。
超人没有回应。
他保持着他可鄙的沉默,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对莱克斯的话无动于衷。
超人能够听到地球范围内的所有声音并针对特定词汇做出反应,超人的视线能穿透一切除了铅以外的物质直达地球的另一面。
因此尽管超人就停留在他的面前,莱克斯也不敢确定超人正将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他们安静地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今夜的星星很美,莱克斯。”超人说,“晚安,再会。”
第174章
超人飞走了,就像他从未到来过那样。
深红的酒液已经因为在空气中暴露太久而失却了原本的香气,莱克斯慢慢喝尽了红酒,只尝到难言的苦味和酸涩。
他的心情糟糕透顶,几乎想要迁怒于红酒的制造商——阻止他的不是他残存的理智,而是这瓶红酒印在角落里的“艾尔”商标。
这是卡尔的红酒。
那么显然他的枪口就没有必要对着红酒了,反正让他感到愤怒的也不是卡尔。
在这世上,卡尔是最不可能惹他生气的那个人。
惹怒他的永远都是超人,而且那种怒火和任何一种“事情没有按照预设安排发展”之后带给他的不愉快和憎恶感都不同。
在对超人的怒火里,莱克斯自己十分清楚,掩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
越是确信超人完美无缺,他就越是用尽浑身力气追寻他的弱点;而越是用尽浑身力气追寻超人的弱点,他就越是确信超人完美无缺。
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于他自己毫无益处。
鉴于这样的事实,很多时候莱克斯自己也试图说服自己放弃杀死超人。
他能列出数百条理由阻止自己放弃这份伟大的事业,切入点可以是正义论也可以是道德感,可以是自由意志可以是人权平等,超人是如此符合大众对英雄的幻想,尤其让莱克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自己也曾有这样的幻想。
莱克斯.卢瑟也曾幻想过神,这不是什么荒唐的假设。
没有人能够停止对神的幻想,尤其是在你生活在宗教盛行的国家里的时候,尤其是在你需要忍受你喜怒无常的父亲的毒打的时候——
莱克斯.卢瑟也曾渴望得到拯救。
只是后来他意识到从来没有存在过神,就算神真实存在,他也不像人们设想中那样全知全能全善,他的意思是,神或许全知,或许全能,但绝不可能全善。
更大的可能是上帝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不然没办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制造出那么多的灾难:台风、地震、海啸、火山喷发,以及战争、大屠杀、流感和瘟疫。
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在制造出莱克斯.卢瑟之后,又制造出超人。
他在月色中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进了房间。
天色太晚了,该休息了。
拉上窗帘以前,鬼使神差般,莱克斯仰头望向天空。
星辉如水。
另一边还在执行任务的鹰眼和黑寡妇就没有莱克斯那么惬意了。
战斗情况不容乐观,塞在速度、力量和反应能力上完全碾压了他们,几乎每一次落到实处的攻击都能实打实地让鹰眼和黑寡妇受伤,与此同时,鹰眼和黑寡妇对他的攻击却像是毛毛雨一样,塞挨了几次之后都懒得费力气躲开。
鹰眼的特长就如他的代号,胜在眼神犀利、善于观察,主要担任的是斥候类角色,战斗时藏在隐蔽的高处使用弓箭为同伴制造更多机会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在近身格斗上的成绩相当一般。
现在和塞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展开战斗,他的身手几乎完全无法施展开来,只能狼狈地在塞饿虎扑食般的拳脚间隙左躲右闪。
黑寡妇的格斗技巧倒是十分高超,她接受过改造的身体堪堪能承受塞毫无技巧的蛮力打法,然而她的身体改造更多体现在柔韧性、敏捷性和对疼痛的耐受力上。
拜托,她是深入敌人内部的间谍式特工,审讯、伪装和资料搜集方面她的实力属于一流中最顶尖的那一层次。
至于打斗?
碰上普通的男人她一个能打二十个,对上经验丰富的特工队伍她也能想办法逐个击破,但她的优势是建立在敌人是“正常人类”的情况下的。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所有经验和技巧都只能被他们用于自保。
“我快坚持不住了。”鹰眼说,“告诉我弗瑞还有后手,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我喜欢小甜饼,那可不代表我喜欢被人当成小甜饼!他看起来像是想要活吃了我们!”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塞的一个直拳,黑寡妇在他退开的同一时间欺身而上,利落地给了塞一记侧踢。
看动作她帅到能迷倒万千少女,可惜效果……不过是稍微干扰了一下塞迈向鹰眼的脚步。
“冷静。弗瑞有没有后手先不说,弹药还很充足,实在不行我们就撤退,让士兵集火他。”黑寡妇相对起来性格没那么跳脱,情绪也要更稳定,直到这时候也显得相当从容,“我们的任务是抓活的冬日战士,这里既然没有冬日战士,就把这个九头蛇成员抓回去交给弗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