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容里蕴含着某种不属于卡尔．艾尔的东西。
莱克斯的脚步轻微地顿了一下，然后坚定地，他朝着他们走近。
“嘿，莱克西，我们正说起你呢。”卡尔听到了皮鞋底和草地摩擦的声音，笑着回头看去，“来这里，莱克西——不是，不是我这边，是迪克那边。和我们一起坐下吧，莱克西。”
莱克斯穿了一身黑西装，这种衣服适合探望病人，却不太适合坐在草坪上。
但他像卡尔和迪克一样盘腿坐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谁，蜜糖？别告诉我才几天不见你就多出一个儿子。”他说。
这话并非无稽之谈，卡尔是黑发蓝眼睛，迪克也是黑发蓝眼睛，虽然黑色与黑色之间有所差别，蓝眼睛和蓝眼睛也有不同，但两个人的神色都是那么明亮和开朗，于是那种微小的差异就显得极不明显了。
“我是迪克．格雷森，卢瑟先生。”
没等卡尔说话，迪克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蓝眼睛闪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怯地看着莱克斯。
装的，当然，没道理一个能够稳稳地跑起来的时候就学会了空心翻，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父母一起登台演出——尽管只是穿得漂漂亮亮的作为一个可爱的摆设出场——的杂技演员会羞涩和怯场。
这点小伎俩瞒不住莱克斯，他张嘴刚想说什么，卡尔就笑嘻嘻地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
挤在他们中间的迪克也被抱了个满怀。
“你和我，还有一个小男孩。”卡尔的嗓音里透出一股极为纯粹的愉快，“莱克西，我们像不像美好的一家三口？”
迪克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之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卡尔，一听这话，立刻把头转了个方向去看莱克斯。
在他的头顶，他刚认识的好朋友卡尔和莱克斯对视着。
迪克心说喂我还在呢你们就开始秀恩爱了？
但别说……还真有种父母还在的感觉，那对恩爱的夫妻还活着的时候也老这样，无视自己的存在，旁若无人地展示他们的恩爱。
而在卡尔的瞳孔深处，莱克斯把他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这外面的气氛很好，连原本不怎么喜欢莱克斯的迪克都因为某些微妙的原因对莱克斯产生了一点好感，佩姬的病房外，托尼和布鲁斯却依然僵持着。
这两人都不喜欢对方——一大原因是他们对外展示的标签太相近了。
都是花花公子，都是年轻的亿万富翁，都是慈善家，都父母双亡，都大少爷脾气，都是天才（这方面布鲁斯比不上托尼，但作为韦恩的继承人，他也有一份漂亮到足够让人叹服的学历），而太过相似的人要么就是莫逆之交，要么就是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
目前看来布鲁斯和托尼是后者。
布鲁斯对托尼的恶感还有些波动区间，是一条围绕某条缓慢下降的直线不断波动的曲线图。
初见的时候布鲁斯被托尼的口无遮拦狠狠恶心了一把，那也是他最讨厌托尼的时间段。
中间因为托尼的父母车祸死亡，他对托尼生起的那一点同情让他对托尼的印象也好了不少，不过后来证明了霍华德夫妻根本没死那点同情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托尼放浪形骸的作风重新让他开始讨厌这个受尽了宠爱的家伙。
最后就是现在。
知道托尼在阿富汗事件中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他在经历那些事件之后所做出的改变，甚至于知道托尼正在考虑关闭斯塔克公司的武器制造公司——不得不说，布鲁斯对托尼的感官为此回升了不少。
但他还是讨厌托尼．斯塔克，这次这种讨厌几乎是没来由的。
大概是由于托尼．斯塔克身上那种生来就让人又爱又恨的气质里，他完全只充分感受到了后者的缘故吧。
倒是托尼对布鲁斯的感官曲线异常坚定，完全就是一条意思是“讨厌”的直线，既不上升也不下降，从头到尾都保持了高度一致。
他们相互之间怼了几句就闭了嘴，因为史蒂文进了房间。
美国队长看起来非常疲惫，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这一幕在场的人都见所未见，任何一张和美国队长有所关联的图片或是视频中，不管队长实际上有多疲惫，身体承受了多重的负荷，不管他的衣着有多破烂和肮脏，他的精神永远那么饱满，气质昂扬，黑白照片里他的眼睛也闪耀着光芒，宽阔、平和，一如蓝天。
史蒂文也意识到了他的状态让旁观者不自在了，他抬起头，扫了一眼站在角落中根本不看他的冬兵，将眼神放回布鲁斯和托尼身上。
“……抱歉。”他低声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我们能够理解，队长。”布鲁斯立刻说，“距离你熟悉的时代过去了那么多年，战友不是已经去世就是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碰到这样的情况，任何人都会沮丧和失落的。”
“即使是高尚完美的战争英雄美国队长。”托尼就是有本事把这样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对了，顺便一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最高尚完美的英雄’了，被人取代并且全面压制的感想如何？”
史蒂文看向他，沉默了片刻。
“美国队长是时候退休了。”他说。
第190章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但美国队长的话还是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们从童年起就从整个国家上层不遗余力的宣传和灌输中接受了“美国队长是伟大的英雄”的思想，与之相对的还有“美国队长永不放弃”、“美国队长从不令人失望”等等概念，即使他们长大了，“美国队长”这个词汇依然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和“光辉”、“伟大”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本该死去已久的美国队长就站在他们的面前，说“美国队长该退休了”。
离开战场是他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强迫这个已经在二战中失去了一切的人继续他的使命。
然而光辉和伟大怎么会退休？
美国队长要怎么才能退休？
托尼和布鲁斯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找到了和自己同样的迷茫和惊愕，一瞬间里，竟和对方惺惺相惜起来。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开的，卡尔和莱克斯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迪克走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本来不想违背布鲁斯“待在外面”的命令的，他还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对布鲁斯的感激、对蝙蝠侠的崇敬和他本身幼小的年龄都让他对收养了他的布鲁斯言听计从。
可卡尔表现出了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强势。
他甚至根本没有给迪克拒绝的机会，他问都没有问过迪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医院”，一边和莱克斯说话，一边自然而然地就推着迪克的肩膀进了大楼，迪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已经发现自己站在安静的长廊上，卡尔走在前面，他自己的身后则跟着莱克斯。
现在已经站在休息室里了，迪克犹豫着看向布鲁斯，不知道对方会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短短的相处中他已经了解了布鲁斯，或者说蝙蝠侠，究竟有多厌恶他发出的命令没有被彻底执行。
然而布鲁斯并没有看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卡尔的身上，他的背影如此高大，将小小的、纤细的迪克整个挡住了。
“呃，”卡尔在古怪的气氛中说，“我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这回事，小王子。”托尼第一个开口，“只要是有我的地方，你在任何时候都会受到欢迎。别介意这里有讨人厌的家伙就行了，快进来。”
史蒂文和布鲁斯同时回头去看托尼，就连莱克斯都看了过去。
“我很抱歉，斯塔克，恐怕你才是这里最讨人厌的人。”布鲁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他转头看向卡尔，冲卡尔露出一个带着十足讨好意味的微笑——他卷曲的睫毛轻轻垂下了一点，眼角则轻轻抬起了一些，水晶般的蓝色在他的眼睫下闪烁着，仿佛正透过一层迷雾向猎物投掷自己的魅力。
——这个笑容即使对一个女人展示也显得太性感了些。
不过卡尔对此相当受用。
他接受了布鲁斯慷慨的诱惑，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心不在焉地扫了对方一眼，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史蒂文的面孔上。
美国队长已经发现了躲在卡尔身后的迪克，不过没有主动提起，只是冲卡尔微微点头：“你好。”
“噢，队长。”卡尔用咏叹调唱道，“我的队长。”
他往前走了几步，热情地握住了史蒂文的手。
史蒂文相当习惯被这样热情的对待，他镇定地反手握住卡尔，说：“叫我史蒂文好了。”
“嘿，嘿！”托尼不满地说，“我呢小王子？你是看见队长就走不动道了吗？你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典范，我们究竟谁才是花花公子？”
“当然是你，斯塔克，你们家一脉相承。”布鲁斯凉凉地说。
失去了卡尔的遮挡，迪克顿时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他心中一惊，忍不住又朝布鲁斯看了过去，但布鲁斯好像根本没有关心门口，他正盯着卡尔和史蒂文，无所谓的表情下藏着掩饰得很好的挫败。
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放松，迪克，卡尔不会让你被责怪的。”莱克斯低声对他说，“布鲁斯不会因为你听了卡尔的话生气，我保证。他还在研究要怎么才能让卡尔消气，无论如何，他至少不会在现在因为卡尔责怪你。”
好了，现在所有人的齐聚一堂了。
布鲁斯，托尼，卡尔，莱克斯，这四个在各种意义上都能改变整个世界的人全在这里，还有美国队长和冬日战士，两个曾经在二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
莱克斯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着房间中热闹的场景。
卡尔和史蒂文说个不停，托尼老忍不住插话，布鲁斯开口很少但听得很认真，而且每当卡尔的视线扫过去，他都会冲着卡尔露出笑脸。
这让莱克斯微微挑起了眉，然而他并不觉得十分不满，因为他清楚卡尔还在气头上。
布鲁斯．韦恩这点操纵人的小手段或许在哥谭里无所不能，卡尔却不会被这些殷勤打动，莱克斯清楚，只要下定了决心，卡尔能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更坚定。
他半只脚在门内，半只脚在门外，平静乃至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房间里的发生的一切。
美国队长的格格不入被卡尔用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和几句话驱散了不少，而托尼和布鲁斯表现得像两个关系不错但又老忍不住吵嘴的朋友，一有机会机会就会迫不及待地插嘴。冬日战士站在角落里，用猫一样难以捉摸的眼神注视着相处融洽的四个人，美国队长时不时朝他投去复杂的目光，而他视若无睹。
隔壁响起了推车的轮胎在地板上滑动才会有的声音，护士和医生来查看佩姬的身体状况了。
他们是由霍华德和玛利亚假扮的，莱克斯怀疑这个房间中除了美国队长和冬兵外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只是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来。
连最不会隐瞒的托尼都显得相当冷静。
“……莱克西？”卡尔的呼唤声惊醒了他，“莱克西，你和迪克为什么停在门口？进来吧，你可以站在我身边。”
“如果你坚持的话，蜜糖。”莱克斯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他迈步走到卡尔的身侧，动作不急不缓，卡尔耐心地等待着，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莱克斯，而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那么优雅和庄严，有种让人难以打断的力量。
莱克斯在众人瞩目中走到卡尔的身边。
“你的动作有点慢，莱克西。”卡尔评价道。
“我很抱歉？”
“不，别道歉。”卡尔说，“你已经走向我了，我别无所求。”
布鲁斯说：“迪克？我不是叫你待在门外吗？”
“我带他进来的。”卡尔说，“你为什么要他留在外面？让一个小孩子在无人照管的情况下在那么大的地方呆着，我可以凭这个和你打官司把迪克抢过来。”
“斯塔克提供顶级的律师团，免费。”托尼立刻说，他看了莱克斯一眼，又拧着眉头有些不太情愿地补充了一句，“我想他们应该不介意和莱克斯集团的律师共事。”
“冷静点，先生们，”莱克斯不得不当起了和事佬，“你们是来关心卡特女士的病情的，不是过来吵架的——需要吵架的话，请尽管在我和迪克离开以后再继续。”
迪克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对不起布鲁斯我本来都答应你在外面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