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的女记者是个年轻的女孩，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大概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莱克斯．卢瑟会回答她，还回答了那么长的一大串。
她木愣愣地盯着莱克斯，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钓手傻乎乎地盯着浮标。
然后很快，她就被激动起来的记者们挤到了最后。
仪式结束后莱克斯在茉西的护卫下坐上了车，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窗外，给卡尔发了一条短信。
“你这次没有邀请我和你一起看电影。你对这部电影不满意吗？我听说你对《黑客帝国》的关注超过了你过去对其他电影投以的关注的总和。告诉我这部电影有什么特异之处吧。”
“没什么奇怪的部分，新电影是我送给亚历山大的礼物。”
“我没有礼物吗，蜜糖？”
“你已经得到我了，亲爱的，你还想要什么呢？”
莱克斯无声地笑了笑。
他打算收起手机，没想到卡尔又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我听说你对新电影的评价了。我也看了你在慈善晚会上的演讲，我还关注了那些反对和赞同你的人。”
“如果你是说我对超级英雄们的态度的话，蜜糖，我们似乎早就讨论过这个了。”
“我们讨论过，但我们讨论得还不够深。我总是在想你对那些超级英雄的恶意究竟从哪里来，”卡尔没有用眼镜输入这段话，他选择了打字，并且在打字的过程中感觉到手心出汗和指尖颤抖，尽管这感觉应该是一种错觉，“我研究了一下你这种态度的起源，莱克西。”
莱克斯的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他想要嘲讽，想要痛斥，但事实上他只是微笑，就像任何时候他在卡尔面前所表现出的态度一样。
如果卡尔就在他面前，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给对方一个热烈的吻。
“说下去，蜜糖。”
第324章
卡尔放下手机，抬起头，短暂地望了望天空。
他在泽维尔学院中的专属房间有着非常开阔的视野，还带了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有一张小圆桌会和两个无靠背的圆椅，任何时候，桌子上的玻璃瓶里都有那么几朵开得十分灿烂的小花。
无聊的时候卡尔会坐在阳台上凝视远方，这行为虽然不至于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舒畅，但也总是能有效地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今天可能是个例外。
夕阳在远处缓慢地移动着，那几朵小花的影子被拖拽得越来越狭长，卡尔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些细长的影子缠住了。
莱克斯在过去从未向外界公开过的他对于那些超级英雄，尤其是超人的态度。
但在昨天的那场演讲上，他说了太多和慈善无关，却和超人有关的东西。
“众所周知，我是个慈善家和商人，但我想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个科学家——大概是因为那位远在纽约的斯塔克先生抢走了所有的风头。”莱克斯笑着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现场顿时响起了一阵快活的笑声，等到人群安静下来，他才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今天的慈善募捐是什么主题，为了庆祝我们在医学上取得的重大成就，又一种曾经的绝症被我们攻克——”
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从谁开始的，有人开始鼓掌，像是掀起了一阵特殊的风潮，掌声由稀疏到热烈，逼得莱克斯不得不微笑着抬手下压，示意听众们认真听他讲话。
“——但治愈这项病症所需要的数字依然是个不小的数字，而我们正是为了那些难以支付昂贵账单的人进行募捐。”莱克斯朝着众人点头示意，人们也纷纷朝他投去了充满赞赏和尊敬的眼神，不得不说，这样的眼神让莱克斯的到了极大的满足。
“刚才有人问起了我对于超级英雄的态度，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应该问出的问题，不过考虑到大都会市的现状，人人都为这个英俊得惹火的英雄神魂颠倒，我想，人们应该会很希望我能针对他，和他们这一群体，做出明确的评价。”
“当然，考虑到我是个大都会人，我要说的主要是对超人的评价。”
他环视会场，表情镇定，眼神诚恳，任何意志不坚定的人都会被他说服，任何意志坚定的人都会因为他的言辞变得摇摆。
“当我坐在办公室里，我总是能看到他的身影从我的窗前划过；当我走在路上，我总是能听到和他有关的惊呼；当我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坐在床边打开电视，期待着像所有经过了一整天的繁忙工作后回到家中的人一样期待的消遣，”莱克斯叹了口气，“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每一个节目都在谈论超人。”
“我不想去判断他本人行为的正误，据我所知已经有成打的社会评论家针对他的行为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我也不打算对他进行贬低或者吹捧，在这个城市贬低超人是自取其辱，而后者？我想和超人应该不需要再多一个疯狂的粉丝了。”
“所以我只能从另一个角度来做些评价，我是说，在完全排除掉个人感情之后，我只是疑惑于一个问题：超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我是科学家，朋友们，科学家其实并不像你们认为的那样充满智慧，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只是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对于宇宙，我们一无所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超人来了。”
莱克斯在演讲台上展开双臂，这个姿势所代表的含义仿佛介乎于拥抱和投降之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们解释我们的心情，科学家们的心情。当我们讨论科学的时候，我们讨论的不过是猜测和假说，当我们付诸事件的时候，那也是建立在猜测和假说之上的实践。”
“我们观察、比较、转换、推理、控制变量，我们用昂贵的器材模拟出现实中几乎不会存在的‘完美状态’进行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有无意义的实验。”
“某些时候我们所讨论的真理会在几百年或者几十年之后被宣称为谬论，而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和未来即将统治世界的学说失之交臂……日心说被否定，以太论被推翻，X行星从未存在，每天都有新的理论诞生，我们却无从得知哪一种理论才是正确的答案。”
“科学是未知和随机的总和，科学，从某种程度上说，从未实际存在过。”
“我们正蒙着眼睛、堵着耳朵、绑缚着双腿和双手寻求世界和宇宙的奥秘。”
“而这时候超人来了。”
“想象一下他注视这个世界和宇宙的眼神吧，想象一下他所能触碰到的那些东西，在他眼中或许人类就如细菌一样生存和繁衍，星空在他的注视中坠落，像糖果融化在水中——他会品尝那些死去的星星吗？就像我们喝糖水一样？”
人们安静下来，随即开始窃窃私语。
摄像头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将莱克斯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并且充实地、毫无加工地传播到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莱克斯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容，他凝视着神态各异的听众，凝视着那些浮现起不一样的情绪的眼睛，透过摄像头，他也凝视着所有坐在电视机或者电脑之前的观众。
他凝视着他唯一想要凝视的那个人，因为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真实情绪兴奋得发抖。
“对我来说，超人是超逻辑、超现实、超体验的。”
“我从不相信超人。我猜他也从不相信我们。”
他冲他唯一想要倾述的对象神气活现地点了点头，神态中几乎有点自满的洋洋得意。
然后他撂下了因为他的最后一段话而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人们，毫不犹豫地从演讲台上离开了。
这场精彩的演讲引起了轩然大波，针对他所陈述的那些话的反驳已经充斥了网络和媒体，多数人在听到有人直言“我不相信超人”时的反应就像是自己被否定了一样，他们变得暴怒，充满攻击性，而且口不择言到任何一个态度中立的人都会忍不住皱眉。
至于莱克斯真正想要嘲讽和攻击的那个人？
他做了例行的工作。
他拒绝了每一个试图在他工作时采访他的记者。
而在不工作的时候，他就坐在阳台上出神。
莱克斯还在等待他的回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从哪里说起。”卡尔慢慢地写道，“你对我的态度总是很极端，有时候你觉得我什么都好，有时候你觉得我什么都糟，评判的标准好像完全随心所欲地切换。”
“我们讨论的是超人，蜜糖。”
超人，卡尔想，总是超人。
这其实是有些让他觉得不痛快的，虽然说嫉妒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这种事好像和他完全无关，但不得不说，莱克斯对超人的迷恋和对卡尔．艾尔的贬低（尽管是无自觉的，莱克斯就是天然地习惯居高临下的方式）实在是令他相当不爽。
什么时候莱克斯才能承认超人和卡尔．艾尔就是同一个人呢？
卡尔在心里揣测了一会儿，尽管他永远都抱有美好的期望，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依然不敢深想。
但他必须得到那个答案。
“我能够感觉到你对超人的不信任，你对任何一种超凡力量的不信任。诚实地说，我认为你的不信任是完全正确的，过于强大的力量被个体拿在手中确实会让人心惊肉跳，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掌握力量的个体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但是？”莱克斯回复，“我知道这句话后面一定有一个讨人厌的但是，这点小小的语言技巧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但是你表现得太疯狂了，疯狂到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和不安。”
“我从不害怕他，无论是超人还是他的同僚。”
“但你的表现很诚实。你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在诉说你的厌恶和你的恐惧……不一定是针对超人的，但一定和超人有关。”
“那么你呢，蜜糖？你又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你曾经告诉我你不喜欢超人，现在你依然不喜欢他吗？”
“我希望你知道，我当时那么说，不是单纯地顺着你讲话。”
“那么现在答案已经有了变化。”
卡尔用沉默表示了自己微妙的态度，他没有对莱克斯说谎，当他告诉对方他不喜欢超人的时候，他确实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一种悲哀的情绪，这种情绪过于复杂，也让他无法看清自己。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莱克斯却像是等不及卡尔的回应一样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我猜你喜欢他那些正义的举动。”
“……不，莱克西，其实我并不觉得他的所做十分正义。”卡尔回答，“他只是在尽可能地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紧接着他就问：“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余地了吗？”
“哪种余地？”
“我不知道，相互理解，互不敌对？”
“我猜不可能。”
“如果你是在担心他的过分强大，怀疑他的自制力，我相信一定会有什么办法保持平衡。”
莱克斯静静地凝视了屏幕一会儿。
真可爱，他甜蜜地想。
“不，蜜糖，别信那些大义凛然的话。”他回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出于私人感情。”
第325章
卡尔确信自己最后的垂死挣扎失败了。
夕阳正在下滑，就像他此刻沉重的心一样……唉，就算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也不可能在这样铁血无情的回答里拥有哪怕一丝半点的轻松心情。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即将迎接的就是莱克斯的多重打击了，从现在开始，不，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之间的立场就变成了几乎绝对意义上的敌对状态。
卡尔．艾尔的身份只不过是在这样的敌对状态里的某种润滑，让他们都能够短暂地拥有一个不受绝大多数理智打扰，全凭感情行事的世界。
有很大概率上说，这场演讲就是莱克斯向超人开战的信号。
尽管卡尔很希望他们之间的战争在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但按照莱克斯狂妄与谨慎并存的作风，绝对的力量差距只会让对方将战线无限拖长。
他即将要迎接的绝不可能是速战速决的闪电战，而是不断吞噬精力和心神，不断忍受挫折和打击的消耗战。
这时候他应该觉得无限痛苦和悲哀才是，可大概是等待这种明确的战争宣言已经太久了，他竟然在放下手机的时候感到些许轻松。
不管怎么样，他会竭尽全力地迎接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