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对丹尼尔来说，最近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
先是他在一场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至关重要的走秀前因为压力过大而小酌了几杯，没想到这几杯酒就让他不慎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也由此错失了走秀的机会。
其次是他失去了他的经纪人，合约到期后，对方毫不留情地将他抛进了垃圾桶。
最后，从高中起就和他相恋并同他一起成为模特的女友也转投了他人的怀抱——前女友的新情人是好莱坞的超级巨星汤姆，丹尼尔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前女友和汤姆中该羡慕谁才好。
不管是羡慕谁，丹尼尔知道他的模特生涯已经完蛋了。
他今年二十七岁了，在男模中依然只是无名之辈。虽然男模和女模完全不同，女模年满二十五就是行业中不折不扣的老人，男模的黄金时期却一般都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但这依然是爬到了顶尖的男模才能有的特权。
对普通男模来说，业界对他们的容忍度最高也不过是二十七八岁。
所以那场本来应该属于他的走秀确实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要么他能凭此获得更多的机会，要么他就得从模特行业退休，另谋他路。
丹尼尔原本是很悲痛欲绝的——如果他没有接到一通电话的话。
电话另一端的人自称为“卡尔．艾尔”，表示看中了他，希望能邀请丹尼尔成为他即将拍摄的新电影的主角。
“……但是，但是艾尔先生。”丹尼尔在巨大的惊喜面前有些晕头转向，仅仅还保持着最起码的冷静，“我从来都没有演过戏，先生，我只会走秀而已……”
天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令他心如刀割，那可是来自卡尔．艾尔的邀请，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背后的力量在娱乐圈中代表了什么，要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因为表现太差惹怒对方，丹尼尔绝对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答应下来再说。
至于电话另一边的人根本不是卡尔．艾尔，而是假冒？
倒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只是要假冒这样的大人物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不管对方想谋求什么，丹尼尔都不认为他值得这样的付出。
电话另一端的人听起来态度温和，嗓音里的磁性令丹尼尔醺然欲醉：“不用担心，丹尼尔，这部电影用不着多少演技，我看中的是你的……整体形象。”
“我的形象。”丹尼尔笨拙地学舌。
“你的笑容，你的头发和眼睛，你看人的眼神，你应对镜头的经验，这些的总和。”卡尔说，“还有最重要的，你的身体。”
“我的……我的身体。”丹尼尔咽了口唾沫。
即使知道卡尔绝没有那种意思，他还是忍不住因为这句话生出几分绮丽的幻想。
“你的身体。这很重要。”卡尔说，“在拍摄期间你都得穿着紧身衣。”
艾尔先生的助理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半个小时联络了他，并在一个小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那是个有着一头红发的年轻女人，在看到丹尼尔之后，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她带了一份合约给他。
在阅读合约期间丹尼尔始终能感觉到对方在他身体和面孔上游离的视线，他很习惯这样的注视了，只是专心地读完合约，确定没有明显的对他不利的条款后，丹尼尔痛快地签上了名字。
“你……”旺达说，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露出专注聆听的表情，她的手指为这个肖似的表情不安地搓动了一下，“你知道你要出演的角色吗？”
“一个超级英雄。没有明说，但他显然以超人为蓝本。”丹尼尔回答。
“你不觉得有什么？”旺达说，“你不觉得……有什么不敬，或者受到困扰？”
“如果是其他电影公司拍这样的电影，我会有点不舒服——我不是大都会人，但是我也知道超人曾经做过什么。可是拍电影的是D&M公司，坦白说，我就不怎么觉得这是在消费超人了。”丹尼尔解释道，“毕竟艾尔家族都是大都会人，小艾尔先生在大都会里的风评也一向很好。”
而且谁都知道D&M公司是不盈利的公司，倒不是说不赚钱，而是D&M公司赚的钱大部分都投入了艾尔名下的慈善机构里。
旺达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丹尼尔在她对面露出了一个有点羞怯，又有一点不安的神色：“请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小艾尔先生看中我吗？”
“你的形象很合适。”旺达说，“如果你在走秀的时候放松一点，自然一点，我保证你不会混成今天这样。”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突然露出一个有点奇异的神色：“到片场以后你会知道出演反派的那个人是谁。别太吃惊，丹尼尔，我们花了些代价请到他来出演这个角色。”
尽管她这么说了，在片场里看到对方的时候，丹尼尔依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他前女友的新情人、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同样惊人的大人物、红遍整个世界的超级巨星——
是这部电影里的反派。
丹尼尔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身为主角的尊严迟早会在对方的演技前被全面碾压。
在他郁郁地呆坐在化妆室中出神的时候，又一通电话被打了进来。
是卡尔的电话。
丹尼尔就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艾尔先生！我觉得我不可能在他面前演好，我根本就没有演技！”
奥斯卡影帝在这部电影里给他当配角！他何德何能！
“我从来没有对你的演技抱过期望，丹尼尔，你走秀中的表情全都烂得一塌糊涂。”卡尔不紧不慢地说，“我说过了，这部戏要的不是你的演技，这部戏需要的是你的形象——本色演出就可以了。”
小艾尔先生说话的语气依然那么温柔，但他也果然是个任性到完全不接受拒绝的小少爷，说完这段话后他就挂掉了电话，徒留丹尼尔一个人欲哭无泪。
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站到了摄像头前面。
汤姆同样在摄像头前，就在丹尼尔的对面，穿着昂贵的西装，戴着优雅的微笑面具，他凝视着丹尼尔的眼神充满了暴怒、仇恨和讥讽，他的绿眼睛像是覆盖着一层湿滑苔藓的泥潭。
丹尼尔被这样危险又迷人的视线摄住了，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汤姆。
“卡！”导演大声说，“很好！过！”
什么？什么？就这么过了？他表演了什么？丹尼尔一头雾水，十分惶恐。
汤姆似乎正举步朝他走过来，丹尼尔浑身僵硬，逃也似的跑了。
之后的拍摄全都维持这样的状态：当丹尼尔对自己做了什么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是导演赞不绝口的时候；当丹尼尔有意识地试图展示什么，导演就会皱着眉头要求重来。
拍摄过去两周后丹尼尔才能在不拍戏的时候和汤姆说话。
“嘿老兄，我知道你和你前女友的事情，我还担心你到底要生多久的气呢。”汤姆表现得对丹尼尔之前的避而不见十分洒脱，“你因为她对我有意见，不想在非工作时间看到我，我理解，完全理解——起码你对我的意见没有影响你的表演，在我看来，你是个敬业的演员，你值得尊敬。”
丹尼尔没有吭声。
当丹尼尔——丹尼尔所扮演的超级英雄被以一个酷似基督的姿势锁在墙上，而汤姆——汤姆所扮演的反派，那个疯狂的科学家、商人和阴谋家，脚步略有些迟疑和不可置信地朝他靠近时，丹尼尔看着汤姆，清楚他们两人的脑海都一片空白。
他们完全被另一种奇异的力量所操纵。
汤姆没有念台词，没有冷笑、嘲讽和夸夸其谈，丹尼尔也没有念台词，没有冷笑、皱眉和坚贞不屈。
他们都只是看着对方，单纯地看着。
代表邪恶的人举起了手。
他的手掌微微颤抖着抚向代表正义的人的面庞，但又在距离对方面孔几厘米远的地方停下。
他隔空描画着敌人的脸颊，微微张着嘴唇，神色又激动又困惑。
而代表正义的英雄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这部电影没有拍摄太长时间，结束拍摄后，汤姆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还邀请丹尼尔去参加他的私人派对。
“……我会考虑的。”丹尼尔这么回复。
但他最后没有去参加派对。
他甚至在拍完这部电影后就毫不犹豫地拿着钱退出了娱乐圈，这是一大笔钱，也许他会做点小生意，也许他会回老家，不管未来要做什么，丹尼尔确定他再也不会踏入纽约。
《超级英雄》上映后他悄悄去电影院看了电影。
电影很好看，智斗足够精彩又不至于烧脑，打戏虽然不多，但无论是剪辑的节奏还是角度都很优秀，主角的整个“成为英雄——陷入低潮——打破僵局”的过程也有着足够的说服力。
连在同类型电影里总是会显得很虚浮的感情戏，在这部电影里都是那么真挚。
男主角和女主角拥吻的时候丹尼尔都看得感动起来，尽管他很清楚他和女演员接吻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他的前女友。
而他的眼睛看着汤姆。
这部电影终究没能解决他的问题，他没能继续做模特，也不能转行做演员。
但丹尼尔确实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他并不想要得到的答案。
——英雄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在注视他的英雄。
——带着癫狂的爱和清醒的恨。
第375章
“你疯了吗？还是你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我错了，我真不应该觉得你花了两年时间冷静不是明智的决定，我现在认为你至少还得再花两年时间让自己清醒一下……”
詹姆斯烦躁地把烟掐灭在已经被烟头填得半满的烟灰缸里，满肚子的牢骚和抱怨在喉咙里转来转去，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声叹息：“……你不该拍这部电影的，卡尔。”
对这位年轻的老板，詹姆斯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一方面，卡尔毫无疑问是他的伯乐，是一手将他推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大人物，虽然他自认为他的才华也配得上这份优待和荣誉，但好莱坞是个非常现实的地方，任谁都要承认，在被卡尔发掘之前，詹姆斯完全没有展示过丁点和他如今的地位相衬的能力。
所以詹姆斯当然不可能讨厌卡尔。
虽然卡尔的任性妄为和随心所欲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但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对不对？如果卡尔没有这种任性妄为和随心所欲，他怎么可能被卡尔重用？
詹姆斯不仅不讨厌卡尔，还非常喜爱和尊敬这个年轻人——喜爱很好理解，尊敬就不好解释了——连詹姆斯自己也是在卡尔消失不见的那两年时间里隐约意识到这股敬意的。
好莱坞是个大染缸，但好莱坞里的污水、黑幕、肮脏和物欲横流的现状也只不过是整个社会的黑暗面的缩影。
换句话说，好莱坞里头的那点烂事根本就不出奇——好莱坞里的烂事从不出奇，真正出奇的事情永远在真正的上流社会，也就是卡尔本身所处的那个环境。
然而卡尔．艾尔是上流社会里的奇葩，这是个人人都一清二楚的共识。
他在整个童年和青少年阶段都被封存在偏远的地区，也许接受了与他的身份相衬的教育，然而从未和任何一个与他同一阶层的人建立过联系。
对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卡尔．艾尔没有过去，没有性格，和他们毫无联系，尽管他们当然看在那个姓氏和他厉害的养兄的份上做好了接纳他的准备，但不管怎么说，卡尔的画风就是和他们不同。
即使他也穿着很昂贵的定制西装，但他不合时宜地在领口戴着古怪的领结（同时也装扮得并不像是英伦绅士）；即使他在派对上也能言笑晏晏，妙语连珠，但他对柠檬汽水和黑巧克力的毫不掩饰嗜好简直让他像小男孩一样幼稚；即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妥帖漂亮、文质彬彬，但他身上没有丁点那种他们所熟悉的框架感——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一种从经受过任何束缚，也没有在耳提面命下将某种潜规则融入骨血的气质。在这个地方，人人都在试图为自己塑造一层保护色，将自己的欲求伪装起来，他们打量人的眼神拆皮剥骨，也正因此，卡尔才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他没有伪装过自己，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伪装自己——他是真的无所欲求。
可他的神态和举止里又有种非常粗糙和野蛮的东西，让他站在人群中的时候永远显得醒目和格格不入。
詹姆斯猜测自己的尊敬正是由此而来：
这种在周围所有人的衬托下无比引人注目，但又令所有人不自觉地后退和低头的粗糙野蛮，让卡尔有种狮子般的气息。
在看完那部电影之后，詹姆斯是有点微妙的愤怒的。
这种愤怒里面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也不能一一分辨和说明，很有可能这种愤怒这是一种隐秘的迁怒，卡尔古怪的状态，这部电影里隐藏的东西，他失踪两年时间背后的秘密，诸如此类，都让詹姆斯感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