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公子[红楼] 第33章

  “那便是他了,”贾母笃定道,“他原是跟着友忠接驾的。那时杭州那头缺了一件百花蝶双面轧璎珞屏,没有便不好看,偏只有我们家有。还是他遣了人来借,后头还来的时候,还送了好大一份礼。你们可记得?”

  这么一说,贾府两个男人都想起来了。

  贾政捋着胡子,“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记得他后头升官了,现在当还是在江南吧?”

  “弟弟是个在朝点卯的,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贾赦在旁边一味冷笑,“妹夫上任之前,扬州的盐政便是他了!”

  “什么!是他!”贾政惊愕的很,“那,那个千里赐药的,便是他了!”

  “正是呢,“贾母叹了几句,“可惜没等到便走了。”

  三人围在一处叹了几句,贾赦先不耐烦了,“母亲怎么提到这么个人来了?”

  贾母看了荒唐的大儿子一眼,浑浊的双眼中莫名有道精光,“便是这么一个人才要紧呢。你可知宝玉在外头认识闻家的人了。”

  说到业障的儿子,贾政第一反应就是怒,“那孽子又做了什么!”

  “提到宝玉你就这幅模样,”贾母也很不高兴,指着两个儿子,“你们这做长辈的,可做些出息来?”

  这话说的贾政脸上一红,他如今还只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主簿,多年不得晋升。便是现在在修缮宫宇,也轮不到他来出头露脸拿好处。贾母这句话可实在戳他的心。而他的大哥贾赦却是多年浪荡惯了,对这话一点反应都欠奉。

  瞧着两个儿子一个无所谓,一个只顾羞耻郁闷,贾母愈发疲累,只道:“想来你们也是忘了。女婿上任之前,甄家曾来了封信,叫我们瞧着振安坊上闻家可有人……”

  被这样一提醒,两个贾家的男人总算反应过来了。只见贾赦皱眉说:“我记着来兴去盯了一段时日,那振安坊上也不过几个老的不行的老仆守着房子罢了,哪还有什么人。难道现在有人回来了?”

  贾母点点头,揉着额角,“也是我们疏忽了。今儿若非宝玉提上一句,我都不知他家回来已经快有一年了。”

  “这可真是……”贾政念了一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便住了口。

  “听宝玉说,那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子,竟是去年回籍考科举的,”贾母道。

  “不过是一个小子,母亲愁什么,”贾赦依旧无所谓。

  贾母抿着嘴角竖起眉毛,“叫你平日里多处些事儿,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一晚上被母亲骂了好几回,饶是贾赦从不在意自己没出息,此时也有些恼了。冷哼一声,坐在一边不说话。

  贾政回忆起书房里甄家的那几份信,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家的库房里可放着好几箱甄家的银子古董,至于名贵的布料玩物都不必说了。荣国府虽与甄家来往密切,但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是大大不足。所以,荣国府只在暗中助着甄家做些见不得光面的事情。

  那闻礼病重离世之后,甄家便叫贾家在京中盯着一些。若闻家老宅里来了什么人,要及早告知才好。只是贾家盯了一段时间,不见什么异动,便就把此时抛到脑后。哪想到那个闻颐书突然就冒出来,还凑到了贾家的宝贝蛋面前。

  说不得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家那个单纯良善的宝贝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贾政有些懊恼,却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平日里与清客们吟诗作画,行文做赋,从不管家中庶务。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是贾母做主的。这叫贾政有些愧疚,抬着头望着母亲,想知道她如何做决断。

  “不过是个孩子能做什么,”旁边的大老爷半瘫在椅子上,砸吧着嘴,“既然是进京赶考,住自个儿家岂不是常事。”

  贾母犹自不放心,说道:“可我听宝玉说,那闻家的儿子似是还认识恭王殿下。”

  这话可是把贾家两个当家男人都惊到了,皆道:“这人什么来头!”

  因为甄家的缘故,或者说一众老牌的世家皆是太子那头的人。现在偏有个与恭王有些关系的人在他家附近,还很是古怪。涉及站队,不免叫人提高了警惕。

  这便是贾母担心的地方了,于是哪怕已经很晚,她还是坚持把两个儿子叫过来商量对策。

  可惜,贾家的男人都不怎么堪用,除了在旁边附和一二句,着急一两下,什么好办法都没有。贾老夫人瞧着两个儿子,都是快年过半百的人可依旧撑不起这偌大的家业。她本寄希望于孙子辈,偏没了一个最有出息的。她便愈发矛盾,希望家中有个出息的,却又不敢太辛苦自己的宝贝蛋儿。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想着宫中的孙女能给家里挣出一二出息来。然而,自孙女儿入了宫,便再无消息传来。上次见到还是在皇后千秋之日,随后便是几个宫侍来传话。而这些公公跑个腿,也要了不少的好处。

  若是一二回便罢了,可若是隔几天要一回,隔几天要一回,这怎么受得了。然而元春是贾府唯一的希望了,他们也只得咬牙给出去了。

  此时天依然晚了,外头守夜的婆子悄悄站在垂花门外招手,鸳鸯上前听了又过来报:“两个都已经熄灯歇下了。”

  这话叫陷入沉思贾母醒了过来。想到看重的外孙女,孙子,她的心情倒不似方才那么沉重。因为深深明白贾府若还想保持着世家的威风,甄家这棵大树是不能倒的。想了一番,贾母已然有了决断。

  “老二,你去一封信到金陵,与甄家说了此事。然后给闻家下个帖子,就说老友请了他们来玩耍……”

  她的话还没说完,贾赦便道:“终究是个小辈,下帖子未免太郑重了吧。宝玉不是与他好么?叫宝玉喊来不就成了?”

  “宝玉多大,他懂什么,”贾母与贾政同时道。

  贾赦立刻冷笑一声,“人家又不是傻的,这般郑重,便是没有不对也察出不对了。”

  贾母沉吟一番,点头道:“老大说的有理。便叫琏儿去办吧。”

  说完,又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贾赦贾政两个只好问过安告辞出去了。出了贾母院子,贾政自觉此事已经有了对策,他又与大哥无甚话可说,率先举手告辞了。

  瞧着弟弟优哉游哉朝着荣禧堂那头去的方向,贾赦面上更冷。好处自己轮不到,打杂办事都是他儿子。偏还有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媳妇儿拿捏着儿子,当真是恨极。可是贾赦他终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恼怒了一二回。又觉现在的舒服日子过着,辛苦不到自己,这些个事儿他也没有必要烦心。

  如此想了一番,他又吹着口哨,走到门外坐上车,望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47章 章四十七

  这几日京城里有些热闹。

  几乎所有的茶馆酒楼都被巡查了一边, 凡是售卖过春闱考试题目的都被抓了起来。这些个都是老百姓, 见到官差带着兵器闯进来都已经吓软腿了,哪还敢隐瞒, 哭着喊着全都说了。说完了也没那么简单就逃脱了,至少每人二十板子。

  打得行刑人胳膊都酸胀了都还没打完。没办法那就先收押了, 打完一个走一个。率先招供的看到这儿不由都庆幸起来:幸好招的早,否则还得在刑部大牢里受几天苦。

  茶馆酒楼敢做这样弄不好就打断腿的生意,必是因为后头有暴利。一份题目可卖出天价,若是还有捉刀代笔的小抄随附,那卖出去的价格可能把人给直接淹了。据犯事的酒楼茶馆所说, 这些银子都是走分成的。他们光拿了不过四成, 便已经是翻番的利润了。

  一时因为涉事的太多了, 京里头的人竟一下不知道到哪里去打牙祭了。

  “这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处了, ”闻颐书坐在自家馆儿的二楼朝着外头望, 指着下头有些多的人头, “你看,全都往我这儿来了。”

  他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 转头对后头的三人道:“要是不趁机涨一涨价, 似是有些对不住这样的机会啊。”

  梁灼被茶呛了一下, “别, 今儿可是我请客。”

  闻颐书摇着头, 念了一声可惜又转了回去。

  下面正在上演一出热闹戏。

  馆儿的对面是家茶楼,原生意不怎么样。偏馆儿锅子火了带着他家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偏还不知足,被勾着也卖起了题目。知道闻颐书家不卖, 还叫了小二来冷嘲热讽的。现在倒好了,倒了大霉了。此时有个穿着儒袍的人正坐在他家面前大哭。

  他本是这届春闱的考生,在茶馆里买了考题。本还很高兴,哪想第二天便事发了。那些考题并不便宜,书生可是将回去的路费都押上头了。此时如何甘心,跑到此处便要退钱。

  茶馆本也是与人分成的,此时若要退便是全款了。被打了一顿,掌柜的那里肯,只说这书生是诬赖,他家根本就没有卖给过这个人。

  因此事见不得光,书生并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凭条可以直接证明他的考题是这家茶馆卖的。此时真是走投无路,退货无门。当面便疯魔了,坐在茶馆面前披头散发,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爱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而茶馆的人恨不得现在离这事儿越远越好,都不肯出来。便是没人进来喝茶,做不成生意了也不肯出来,任由这个书生哭得肝肠寸断,好似死了娘。

  这便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见那书生哭得快晕过去,围观的人群与馆儿外头排队的人群堵在一起,直接把坊的主道给堵住了。闻颐书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意思,便对后头道:“这么嚎下去可不好听,走不得人了,我也做不成生意了。兵马司的人什么时候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街头传来几声极是有威慑力的呵斥声。平日里和长安贼窝狼狈为奸的五门兵马司没像现在这么正气凛然,赫赫威武过。不一会儿就冲开了围观的人群,带走了那已经快哭断气的书生和伤还没好又被拖出来的掌柜的。

  “真是倒霉啊,”闻颐书点着下巴感慨。

  梁灼端着茶杯道:“五门兵马司最近可忙得紧,亏得他们还能转的过来。”

  比起考题泄露这样的大事,城外那些个随意堆放木料石材,侵占主道的庄头被抓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五门兵马司直接带人上门,二话不说直接查抄,并严令整改。不整改好,不放人。一明一暗里,抓的就是藏在宫里往外兜售消息的蛀虫蟊贼们。

  因为这是一个大功劳,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五门兵马司都特别精神起来。

  “只管查吧,”梁灼喟叹,“不出几日,该掀出来的全都知分晓了。”

  恭王殿下心情这么好的原因,那就是他借着这次出内鬼的机会。又从府里清出三个别有用心的奴才。此时就没有什么老人来他面前哭衷心了。恭王大乐,麻溜地叫人滚蛋。

  同座的池望冷眼瞧着外头的热闹散去,转头问旁边的梁煜,“陛下那边预备将此事追查到何种地步?”

  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是罚酒三杯或是追查到底,不留情面。三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全都取决于永嘉帝的态度了。

  梁煜面色平淡,只道:“不管他如何预备,此事必须是追查到底,不留情面。”

  “阿望你也不用担心,”梁灼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眨了眨眼睛,“父皇最恨别人亏他银子了。这事儿不会那么轻易翻篇的。更何况,这次是阿煜他主事呢。”

  听到这话,池望的脸色好了一些。他是读书人,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龙门夺魁。此事之中最恨的便是他们这些不曾用也不打算用歪脑筋的人了。丑事爆出来又如何,必要叫那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解气。

  “动静这么大,那幕后之人该是着慌的吧。只可惜了这次的主考官,三朝元老啊,竟因此事挂冠而去。如此耿直纯良的老大人已经很少了。”

  恭王想着这几天朝上的动静,感叹了一二。

  梁煜说:“李老不会走的,父皇也不可能让他走。说到底此事是礼部失职最大。直接抓住他们审查便好。”

  这次春闱是永嘉帝亲自命题。写好了题目直接交由礼部封存。就算是他身边有人往外传递,也不可能是半途偷看。也只有礼部某个内贼与之勾搭,将考题转手卖掉了。梁煜上一回收拾了吏部,搞得人心惶惶。

  本以为昭王殿下会趁热下手,目标也该是户部。不想他消停了一段时间,直接借着这个机会去动了礼部。

  礼部完全没有防备,更不知他早就在查石材木料的事情,直接被捅到了永嘉帝面前,一时也来不及做隐藏了。现在礼部一众大小官员还在大明宫宣政殿里跪着。瞧那架势,大有不说清楚个一二三五,不给他们吃饭的意思。

  “而且这一次会借机会清理一下国子监。”

  迎着三人的询问眼神,他解释道:“一些占着名额不来上学的,或有买卖考题行为的皆会除名。同家中子弟三年内不得入国子监学。”

  “妙啊!”池望拍掌叫了一声,狠声道:“合该叫这些个挂名纨绔知道厉害,占了名头不知读书。那稷下学宫的好书他们不读不看,就该给那些好学的来!”

  占了名头不好好读书的闻颐书觉得自己中了一枪,默默地摸了摸名字走回去坐好。心道自己还好已经考上了举人。梁煜瞧见他讪讪的模样有些好些,借着身体挡光捏了一下闻颐书的手心。

  一边的池望没看着,但梁灼看到了。恭王殿下一阵牙酸,木着脸把目光移开了。

  闻颐书不客气地捏了回去,打趣梁煜:“你这个人忒急功近利,做什么事都想一箭双雕。世上那有事事顺你心的?当心翻船了。”

  “事在人为,我自知尽力,”梁煜问心无愧,眼中浮现出一二感叹,“其实也非我急功近利。只是觉得现在的朝廷已经等不起了。若不再快些,狠些,轻轻一戳也就全碎了。”

  这话说的在场之人皆有一阵沉默。

  池望无比动容,只觉自己跟对了人,那太平盛世仿佛就在眼前了。梁灼倒没有那么多感慨,他是个天下散漫的人。将此身投入当中,只不过是发现自己若不紧着一些,到头吃亏的便是他了。

  至于闻颐书,在他达到目的以前,他与梁煜就永远是一体的。而他们之间的分歧,在愿望彻底实现之前永远都不会到来。

  这样想着,闻颐书冲着梁煜微微一笑,表达了自己对他的认同。

  此处终是外头,有些事不好多谈细说。略提一二句,便也换了话头。梁灼捉住自己打趣起闻颐书来,“听说你最近都去了阿煜府上,怎么?金屋藏娇?”

  “我倒是那个娇了,可他那地方可不是金屋啊,”闻颐书懒洋洋的嫌弃,“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他连金屋都不是了,那就更比不上我家了。”

  这明晃晃的嫌弃和不要脸,听得恭王殿下都呆了。池望还是不能习惯这二人之间没有尊卑的相处,下意识咳了一声。

  倒是梁煜解释了一句:“这几天有人跟着他,为了安全起见,便留了颐书在府中。”

  “有人跟着你?!”恭王惊了。

  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

  闻颐书有家归不得也挺烦躁的,只闷声道:“具体不知是哪个在作死,但也只那些没跑了。”

  池望在知道了闻颐书的来历之后,心中便知此人手里大约握住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这些年才一直躲在崖丘书院的。现在他被人盯上了,池望便猜测是这个缘故。便道:“如此还是在阿煜府上安全一些为好。现在这个时候城内混乱,若是趁机寻事,也叫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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