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糊涂, 臣糊涂……”贾赦磕头不已。
“唉,你呀……”太子亲自弯腰将跪在地上的贾赦扶起来,“荣国公是跟随父皇的功臣,荣国府便是孤极为重要的助力。怎么可为了一些站不住脚的虚弱,便忘了根本呢!”
贾江军唯唯称是,不敢抬头。太子犹自说道:“孤也知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是再高的门楣,也得选个好的人家。孤那六弟最是刚愎自用,小肚鸡肠。你们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受罪?可惜了,孤没有一个年岁相当的儿子。若是有,便能与你家做亲家了……“
太子似是无比遗憾,长吁短叹,唏嘘不已。贾赦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忽然反应过来:这本是二房惹下的祸事,怎么成了自己到太子面前挨训!
恼恨之余,心中生出一计来,与太子道:“家里人不懂事,叫太子如此费心实在是臣的罪过。臣回去必与母亲二弟详说厉害,叫他们打消了这不该有的念头!”
梁烨满意他的说辞,拍了拍贾赦肩膀正欲转身,却听他道:“只是,如今家中皆是老母与二房做主,臣根本说不上话。便是说了,怕也不能叫他们那颗猪油蒙的心清醒了……”
太子不知荣国府内情况,尚来不及开口,便见那贾赦一把鼻涕一把泪将母亲如何偏心,自己在府内空有名头无有实权等等委屈一数全说了。
惹得梁烨心中一阵腻歪:他是来敲打不听话的臣子的,哪里是来调节他们家事的!可听贾赦哭泣弟弟如何欺侮自己,又有些感同身受。
“无用的东西,”太子啐了一声,“你凡是有些骨气,便去你老娘那儿把骨头硬起来。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个屁用!”
贾赦擦干了眼泪,哼哼道:“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总归这是你的难处,不是我的,”梁烨被他哭厌烦了,不想继续多话,“你回去之后,只管将孤的话带到了。荣国府里头都是聪明人,当不需我多言了。”
终于是可以离开,贾赦点头哈腰,三步一退,扭着腰下去了。
待走出茶楼,瞧见面前无名馆儿的热闹模样,他擦着一头白毛汗,有种终于回到人间的感觉。他方才虽然低声下气地办可怜,但心中却已然有了计较。说句白话,这本就是二房的糟心事。他一个做大伯的,哪里管得到侄女的婚事。
等会儿回去只管将太子的话一说,叫二房苦恼去,自己便在一旁看戏便罢!
想通这一关节,贾老爷便哼起了外调,没走两步,却见自个儿那被媳妇磋磨的没出息儿子飞扑了过来。贾琏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腕,急道:“老爷怎么还在此闲逛?快随儿子回去吧!肃王殿下来了!”
贾赦翻翻白眼,懒道:“来便来了,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
贾琏急得直跺脚,“老爷怎么如此不顾大局,那可是肃王殿下!”
肃王殿下如何,你老子方才见得可是太子殿下。心中腹诽不已,贾赦道:“便是来了府上,那也是二房的喜事。你跟着操得哪门子心?又不是你妹妹要做王妃。”贾琏一阵语塞,又听父亲说:“再说了,谁知道这门亲事是福是祸。”
不等贾琏细想,贾赦撸撸袖子,“罢了,这便搀我回去。我也有正经事要说呢。”
贾琏觉着今天的父亲有些不一样,但现在这个时候只要他肯回去真是什么都好。忙扶着贾赦的手臂,上了车,飞快地跑了。
梁烨便就站在二楼窗前,将父子两个拉拉扯扯的一幕收入眼底,心道无论是谁,都不要想着从他手里抢东西。太子此人最是看重自己的势力,觉不允许别人的背叛。所以当晓得荣国府与梁机要结亲的时候便气得不行。
甚至都不要别人传话,自己亲自训斥来了。他倒是不信了,有这么一番敲打,看还有哪家敢随便和梁机扯上关系。
他冷笑着,正欲将面前的窗拉上。眼角一瞥,却见那无名馆门口停着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面容极是奢艳华美的少年。如此美人,梁烨不由多看了一眼,心道如此相貌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可惜。正如此想着,却见那少年手一伸,从车里牵出一位少女来。
那女子仪态婀娜,气质柔美,行走时恰如轻烟飘摇。许是因为带着长纱斗笠甚是不方便,下车时她忍不住用手拨了拨眼前的薄纱。那柔荑之白皙柔嫩,叫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太子的眼睛牢牢盯在那双手上,冲旁边招了招手。侍立在一旁的下属上前一步,”殿下请吩咐。”
“去查查,”梁烨指着下方那一对男女的背影,“是哪家的……”
下属往前一步看了一眼,应了一声事便下去了。太子望着二人背影,直到两人都再看不见了,才将窗给阖上。
闻颐书牵着妹妹往自家馆里走,一边走一边抱怨:“这群人忒不会做事,后门那么大一摊子烂泥污糟不知清理。是嫌银子挣得多了?”
旁边的掌柜侍候着,忙忙解释:“东家莫恼,正是昨夜一场雨给打坏了。正备下工具要清理,不是故意不理会的。”
“这若是实话便也罢了,”闻颐书冷哼着,小心地护着妹妹往台阶上走,叫几个丫头小厮在一旁护着,不叫人冲撞了。
“若是你与我偷奸耍滑,那就从上罚到下,罚到你们看见一根儿头发丝掉地上都怕!”
“是是是,绝不敢期满东家,”掌柜嘴里应承,亲自给东家开了包间的门。
待进了门内,几个山守在了外头。洞庭与莫愁才上前替闻芷将头上的斗笠给摘了。又取了帕子来,将她头上的汗细细擦去。
闻芷呼出一口气,柔柔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可不是,”闻颐书应了一声,叫外头上解暑的冰饮来。
他今天带妹妹来自家馆子吃饭,本是要走后门的。谁想后门门口的路坏了,一地泥水。一脚下去,污掉鞋子。没办法,他只好改道前门,千小心万打颤地把人护送进来。
“早知如此,便叫厨子去家里做,”他如此抱怨道。
闻芷拦住哥哥,“去了家里,便耽误了这里的生意,何苦来哉。再说我也许久不曾出门,便也算出来透透风了。”
闻颐书皱着眉,现在女子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正如闻芷所说,此一生不过从一个深宅大院到另一个深宅大院。如他这般带着妹妹出来吃个饭,都已经颇有些大逆不道了。
凉饮端上来,兄妹两个都端碗浅饮。闻芷略解了暑热,擦了擦唇道:“昨日我接到贾府姑娘送来的帖子。说是想立个诗社,问我要不要去呢。”
这其实就是在问闻颐书,自己能不能去了。闻颐书知道妹妹自上次便与林黛玉史湘云这两个灵性女子成了诗友,大有再较量一番的意思。可惜,近日她是去不成了。
只听闻颐书说:“近日他们家有个极大极大的热闹,我们不好去。去了少不得引火烧身,这帖子……”
还不等她说完,闻芷便点头表示知道了,“如此我便回绝了。”
闻颐书笑着看着妹妹,“日后得了空,我躲出去。你将几个交好的姑娘请到我们家去。家里那么大的地方,你们只管玩乐。要建什么诗社,还是摆什么席面无需求着别人。哥哥给你做主,叫你做社长。不用忌讳着深宅大院那么多规矩,才是正经逍遥。”
“这样也好呢,”闻芷立刻笑开了,心里一点子遗憾也都消散了去。想到哥哥上回说的,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拦着的话,此时终于明白了几分道理。
她的这位兄长当真是纵容自己的。许多世俗女儿家不能做的事,在他眼里真是什么都算不上。只要自己想,他都会同意。
这般一想,以往在意的那些个虚名,此时真是一点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想写个架空设定的吉原男花魁故事……
啊……我还想写女将军,武皇后……
还想写《仙界户籍管理员》的后传故事…
啊……坑多土少……啊……啊……
第72章 章七十二
甄应嘉自渡口下船, 直接登车入城。再略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终于到了大明宫外城门口。从望仙门入,跟着小黄门脚步飞快越宣政门, 终于到了宣政殿内。刚一进门,甄应嘉便低着个头, 迈着个小步,干脆利落地跪到了台阶下。
口呼万岁。
永嘉帝笑呵呵的,下去把他扶起来,“友忠来了。”
“路上耽误许久,叫陛下久等, 实乃臣之罪过。”甄应嘉无比惭愧地说。
“你呀, 总是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愁, ”永嘉帝看甄应嘉一脸风尘仆仆, 想是刚下了船便过来了, 哪里会计较这个, “你这些年尽心尽责为朕看着江南,已经是无比辛苦。若朕还为这等小事怪罪你, 朕岂不是糊涂……”
甄应嘉感激涕零, “陛下乃是千古明君, 只是臣有负重托……”
说着便要擦眼泪。
永嘉帝知道他指的是江南的事。也知道这位心腹并不是表现出的那么干净。但甄应嘉是他极度信赖的臣子, 在江南为自己做的事情, 永嘉帝十分满意。只要不是那等翻天的大罪,永嘉帝倒不是很在乎的。
于是道:“江南的事已经了结,那个秉来不是已经认罪伏法了吗?友忠不必如此自责。”
话虽如此, 但甄应嘉还是要自省一番自己识人不明,御下无方的,“若非臣失察,又怎么会叫扬州出了那么多胆大妄为的卖官鬻爵之人!”
关于这件事,永嘉帝心中自有计较。不管和甄应嘉有没有关系,出了这么大一个问题,他这个江宁经略使必是要问责的。甄应嘉知道永嘉帝喜欢那种老实憨厚的臣子,干脆就抛出个话头来试探永嘉帝的反应。
见当今面上并无出现不妥之色,心中便道看来此事在永嘉帝心里也不是那么重要。毕竟天下读书人那么多,找几个人做官还不简单。至于到底是谁死命抓着此事不放,甄应嘉已然是认定了昭王殿下无误。
二人又说了一些追忆以往的家常话,见甄应嘉必是没有用饭,永嘉帝就留他在宫里。这是恩宠,当不能推辞。
君臣许久不曾见面,要说的话倒也挺多。先是回禀了江南大小事项种种,讲到为永嘉帝修宫殿陈设所用之珍宝已经备船上路。他道:“此乃各地商贾孝心所献,务必请陛下收下。”
永嘉帝嘴上说着劳民伤财,但并没有不愿意之色。甄应嘉忙谢其体察之恩,然后又适当回忆了一下以往,忍不住再闲话起家常——君臣二人看着感情无比深厚。
永嘉帝满意甄应嘉行事,便将那金陵体察总裁的升官说了一说。只道等甄应嘉回府,那旨意就跟着一起下去了。甄应嘉深感皇恩浩荡,说不得跪下来又是一番谢恩,又表忠心说自己一定会鞠躬尽瘁,为永嘉帝死而后已。
直到用过膳,永嘉帝便道要与甄应嘉逛一逛蓬莱山。他是真的非常喜欢大明宫中的景致。也是了,天下最奢华最精美之景皆汇聚于此,如何不叫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取那蓬莱山的名字,当真是一点不错。
甄应嘉便道:“臣每每与陛下相携同游此处,都有重临仙境之感。且此处风景,每一次看都觉不同。”
永嘉帝道:“你不在京中,自然觉得新鲜。若天天看着,便也腻了。”
说着,背着手走到一条小道上,指着道:“此处也要修缮,便用金砖铺出蜿蜒曲折之感。”
皇家奢靡,也重身份,便是一条小道也不能简单用青石板凑活了。
“陛下巧思,”甄应嘉赞了一句,又道此处曲径通幽,若铺上那砖如何如何相称。
永嘉帝笑眯眯的,“那你便与那泰汇昙好好说说,叫他管着水运给朕得力些。”
甄应嘉知道他在开玩笑,也迎合道:“泰大人早便说了,若是出了差错,他便抱着石头从船上跳下去。”
“跳下去作甚?鱼儿又不爱吃他!”永嘉帝一瞪眼,“怕是刚下去便浮上来了!”
漕运总督泰汇昙长得极胖,走不得几步便气喘吁吁。永嘉帝没少拿这件事打趣。但被皇帝这样打趣是表示亲近,泰汇昙一点都不恼,还说自己是奉旨变胖。
一时说着,君臣二人往那高处登去。越越远望,竟能看见宫墙之外连绵的山峦。永嘉帝如此望着,叹了一句:“江山如画啊。”
甄应嘉低头道:“陛下勤勉为政,爱民如子,才得如此如画江山。”
永嘉帝不语,似是有些惆怅。略静了一息,才叹气道:“可惜如此江山,竟无人可继。”
这话一出,甄应嘉心中好大一个激灵。可面上犹道:“太子跟随陛下多年,又多得善名。陛下如此,却是多虑了。”
“烨儿……”皇帝念了一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这孩子以前极好,可最近却是越发不像……”
自上一回废过一次,太子的做事就愈发不得永嘉帝的心。他原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儿子,叫他有些危机感。不想危机感是有了,却叫儿子镇日疑神疑鬼起来。做下许多事情,竟叫父子的感情多有生分。
而与之形成醒目对比的,却是其他几个儿子越来越出色,特别是梁煜。这叫永嘉帝很苦恼,人越老心意就越发不坚定。他不止一次的想,难道母亲的血脉对孩子的影响真的有那么大?难不成梁烨真的是有太子之名而无太子之实?
这一番江山如画的感慨,又叫永嘉帝犹豫起来。略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友忠觉得老六如何?”
甄应嘉心里的鼓槌都要擂破了,但面上依旧很镇定,“臣这几年都在江南,不曾与肃王殿下有过来往。陛下所问,恕臣不能回答。”
若甄应嘉是实打实的太_子_党此时怕是要说一句反话,比如:“但肃王殿下的贤名,臣在江南也多有耳闻。”
这一句就是诛心之论了。一个没有出过京的皇子,他的贤名是如何传到江南去的?莫不成暗地中已有结党营私之举。
但是现在,甄应嘉敏锐地察觉到了永嘉帝的惆怅,察觉到了永嘉帝对太子的不满。所以他没有说那句话,只是依旧老实忠厚着。
“也是朕糊涂了,”永嘉帝笑了一笑,“难为你了。”说着,拍了拍甄应嘉的肩膀,先抬步走了。
大明宫之中君臣相宜,而荣国府里却是闹翻了天。
原是那日梁机亲自送了贾元春回府,惊动贾府上下,就连东府那边都派人来问。因为男人不在家,先是贾母出来好生招待了一番,说了些客套话。再接着贾政终于被匆匆忙忙叫回了家。此时终于是可以说上些正经话了。
梁机这次来本意就是为了拉拢。然而没聊几句,他就看出了这个荣国府里的当家不是那个贾政,而是老太君,心中便有些嗤笑有些感慨。
身为皇子不好在臣子家中久留,何况他借的名头也不是很合适。说了一二句话,便走了。走前回忆起贾母殷勤有礼的样子,倒觉此程值得。若能拿下贾家来,史家王家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至于贾赦这位老爷,梁机从头到尾就没见到。
六皇子走后,整个贾府都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之中。许多人都围拢到了元春房内,如何巴结如何恭喜自不必说。看的其他几个姑娘羡艳不已。
然而,这般的热闹却在大老爷回来后被生生泼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