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发着呆,忽听闻颐书道:“娘娘如此偏爱于我,乃是我之幸事。少不得恃宠而骄,想请娘娘再赏个恩典于我。”
池皇后很喜欢小辈朝自己要东西,兴致勃勃的,“是什么,你说。”
闻颐书瞧了妹妹一眼,说道:“自父母仙去,我与妹妹相依为命,不过随意过活。我倒是不要紧,只是妹妹如今却是连及笈之礼都不曾办。若是日后有机会,不知能否请娘娘为妹妹赐福。”
闻芷很是惊讶,都忘了礼仪,惊呼出声:“哥哥!”
“我当是什么,原是这事,”皇后很是干脆,拍着胸脯打保票,“放心,这事便交给我了。”
闻颐书弯着眼睛一笑,供礼谢过,“多谢娘娘。”
又闲话了一番,闻家兄妹便该告辞了。皇后倒是有心留人,奈何规矩在此只能无奈相送。
一路到了宫外,闻颐书本该和梁煜同车,却被妹妹扯住了袖子。他示意梁煜稍等,转身去扶了妹妹上车。
闻芷方落座便说:“哥哥何至于此!”
闻颐书笑笑,“今儿本就是这个打算的。”
“我本也不在意这些,哥哥何必……”闻芷不由叹息。
“你不在意,我倒是在意呢,”闻颐书拍了拍妹妹的头发,“我虽胡闹了一些,但有些事总是记着的。如此,爹娘在天有灵才不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这话说得闻芷心中发酸,抹了抹眼睛,轻轻推了推兄长,“哥哥去吧。”
闻颐书对她笑了笑,转身从车上下来,又跑回梁煜身边。拿着皇后赏下的盒子,笑道:“一起瞧瞧你娘给了什么。”
说着打开来,却是一只雕琢华美,镶宝嵌玉的金铃铛。
取出来,拎在眼前细看,闻颐书惊叹之:“好精巧的东西,我之前都没见过。”
梁煜见了,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也有一只。”
闻颐书眼睛一亮,瞧见梁煜微微发红的面颊,长长地噢了一声,凑过去,“在哪儿?我怎么没见过?”
“不过嫌麻烦,便没有带着,”梁煜避开闻颐书作怪的目光,将那铃铛拿过来预备给闻颐书带上,便举着无声询问他想挂在哪里。
闻颐书偏着头笑,“你想挂在哪里?”
梁煜凝眸瞧着他,忽然一把抓住闻颐书的右脚,退了他的鞋袜,将那裤腿挽上去,露出白皙的脚腕来。拿手摩挲了两下,便将那铃铛给绑了上去。
感觉到金铃铛的微凉触感,闻颐书哭笑不得,“你挂在这儿,那你那个也栓你脚脖子上不成?”
梁煜面不改色,“若你想,也无妨。”
“才不想呢,”闻颐书啐了一句,复趴在梁煜背上,“你回去,挂脖子上,不准拿下来。今晚上,我要见着……”
梁煜转头将人给抱进怀里,一声好字没入了二人的交缠之中。
立秋刚过,大明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失德,陛下命其在东宫之中反省,若无诏命不得外出。这一道命令出现得毫无根由,叫人议论纷纷。国之储君无缘无故突然遭禁足,此于国本有碍。有些有识之士已经做好了在朝会之上激昂辩驳的准备。
然而,还不等这些臣子写好上请的奏折,太子为何被禁足的原因终于传了出来。然后,原本应该会很热闹的朝堂,一下子就没声了。
如此失德之举,太子三师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到升天。惭愧万分,纷纷上表请罪。永嘉帝是一想到这件事就烦躁,那请罪的折子便当看不见。
可惜,事与愿违,朝会之上弹劾太子的奏折像是雪花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桌案之前。御史站在大殿之上唾沫横飞,一个说完接着一个,永嘉帝有种被他们喷了一脸的错觉。于是一怒之下,干脆把太子禁足禁到了年后。
然后拍案甩袖走人。
随着太子的失势,肃王一脉的人又活跃了起来。许是为了将那日被牵连的火气给泄了,梁机几个差事办的很是利落,叫人朝堂之上都称赞不已。至于永嘉帝如何做响,却是不得而知。
大约又过了半月,闻颐书忽然找到闻芷,问她:“你那诗社最近可办了?”
闻芷正趁着秋雨来之前晒书,听到这一问倒也愣了,便说:“本说一月一起,如今才不过半月……有何事?”
闻颐书噢了一声,也知妹妹重仪,若随意破规矩,大约不肯。于是说:“倒也无妨,只是想到你与林家那姑娘交好,想叫你告诉她,早日做好回乡的准备,到时候省的忙乱起来。“
闻芷倒也敏锐,皱眉道:“莫非荣国府要出事了?”
闻颐书点点头,“我猜着也该差不多了。有些话若书信来往怕有走漏,还是当面说为好。你若有办法,不妨劝上一劝。”
“我明白了,等会儿我便写信去邀,”闻芷示意知晓,又见哥哥脚步匆匆往外走,追问,“哥哥又到哪里去?”
此时闻颐书都已经窜到院子门口了,转身回了一句:“打听消息去,晚上便回来。”
闻芷一抬头发现头顶那雨云积压,忙叫小丫头们收书,转头又叫洞庭:“去给大爷拿伞去!这人冒冒失失的,什么都不顾呢!”
几句话下来,院子忙成一团。洞庭在最后一刻给闻颐书送上伞,看着闻颐书踏步上车。行动之间,隐约见到一抹辉煌金色在他足间闪耀着。
第92章 章九十二
太子被禁足, 永嘉帝心情很是不好。为叫那焦灼之情早些散去, 他开始专注于政事。虽不到宵衣旰食的地步,但也叫下头的人战战兢兢的。
既然有皇帝带头, 各处作业自然不敢懈怠。原定于月末才踏上南下之路的池望,竟提早半月就要启程。
他此去江南身负重任, 说不得又有许多艰难险阻在等。不为其他,只为一路顺风这四个字,合该也该启个宴送上一程。
原本无名馆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后来闻颐书知道对面的茶楼被太子收了产业去,又想说不得就是那一次带妹妹出去吃饭叫不小心看了去才闹出那么一番事情。便也对无名馆不放心起来。
幸好,他那日与恭王胡咧咧的包山头, 近日还真叫他寻着一个好地来。此处位于城南, 与知名的霞辨山古刹不过二十里之远, 却也有独山环绕。此处建筑原属于一位姓古的儒商, 因极慕汉唐之韵, 别墅也建得颇有古味。
然而老商到了年纪, 便愈发念怀乡里,于是折换京中产业。这等好地方也就便宜了闻颐书这个素爱捡漏的。
这次也没有请别人, 梁煜梁灼兄弟, 梅喻芝, 便是闻颐书了。池望倒是有为一起读书的同窗在梁煜面前引荐一二的意思。他眼光甚高, 志同道合而有才学之人又实在不多。若能都笼至昭王府中, 也算是一件幸事。
只是闻颐书的身份容易引人误会,若不慎惹了不痛快出来。梁煜面上没有表现,但那心里必然是有芥蒂的。
闻颐书驱车至别墅进门, 先见到了恭王府中的人。
梁灼来得早,已经把院子逛了一个遍,嘴里还评点一番。觉得这里该有什么,那里又该有什么——俨然此处第二个主子。
“你这般多话,到时候不如写下来,我一点点给你添上,”闻颐书笑着说。
梁灼眼前一亮,闹趣着,“那若是如此,合该留一处单独的房间给我。才不枉费我一番心思。”
闻颐书说:“成啊,先拿银子来。”
“我就知道,”梁灼眼皮一翻,往前走去。走了两步没见闻颐书跟上来,转头却看到他站在路边瞧着一株石榴。
闻颐书今天穿了一件石青的外罩子,衣角袖边绣着金蝉。头束一块同色的方巾,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站在荫蒙之下,枝间挂子累累似是引起了他无比浓厚的兴趣。
可就是这样说着话,便不在同一话头的样子叫梁灼觉得邪门。似乎闻颐书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也不奇怪——此世此间并无此人。
梁灼心道:若是如此,那梁煜时不时便想把人看牢了,倒也不奇怪。
如此念头实在有些不祥,梁灼刚想叫人,却听到身后移门拉响,梁煜从里头走出来,三两步走到闻颐书身边。
“在看什么?”
梁煜是搭着梁灼的车架来的,他不喜闲逛便在屋中休憩等待。方才他便听到闻颐书的声音了,算着步子也该到房中。偏就这么一下没有立马见到,他就站了起来。
闻颐书拿手戳着枝间那颗最大的石榴,好奇地说:“我上次来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棵石榴。下次来大概就有石榴籽吃了。”
“想吃石榴了?”梁煜问。
“还行吧,”闻颐书略一低头,又抬头说,“只是想到吃石榴的时候,也该到中秋了。”
梁煜心中一颤,还不知怎么安慰,却见闻颐书狡黠一笑,问他:“月饼,你喜欢吃五仁的吗?”
虽然不明所以,但梁煜还是很谨慎地说:“一般。”
这个语气的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闻颐书遗憾地摇了摇头,牵住梁煜的袖子,“走吧。”
脱鞋进屋后,便见梁灼没骨头一样躺在地板上,端着细纹冰裂杯喝茶,也不怕喝一脖子。闻颐书打趣了他两句,三人一边闲聊一边等人。
不到一刻钟,池望和梅喻芝就到了。
刚进门,梅喻芝就眼睛发亮地扑上来,“闻兄,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说着又兴奋地扫视一周,感慨无比,“怎么就能寻到这么好的地儿。”
他实在喜欢这个别墅,一会儿指着窗说是什么雕花,指着梁说是什么榫刻。连门格子上糊的什么纸也能说出名堂来。
结果闻颐书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揉着额头痛苦说:“有个恭王殿下已经够闹腾了,结果还来个你。”
然后在梅喻芝羞涩的眼神之下,毫无羞耻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是全不知道的,我只知道……”
“知道什么?”梅喻芝的双眼亮晶晶的。
“我只晓得,它们都很贵!”
梁灼呸一声吐出嘴里的茶末子,冷冷道:“俗!”
闻颐书回头对他一笑,“还行,也就三流俗。”
池望也已经在屋中转了一圈回来,笑着问:“那什么是一流俗?”
闻颐书一笑,看着梁煜。梁煜饮了一口茶,替他道:“故作清高。”
众人一想,纷纷道有理。
闲话略毕,闻颐书将人引到另一处屋子里,指着可以搁脚的桌踏说:“古人皆以正坐而标礼节。可是我是个粗人,叫那样子吃饭实在累得慌,便设了此处来。各位莫要嫌我折煞风雅。”
“也就吃个饭,图个舒服罢了,又不是给人看的,”梁灼二话不说,先一屁股坐了过去,又说,“要真是爽快,我都想蹲着吃。”
闻颐书立马接话,“那你蹲着,我们坐着。”
梁灼一句滚你丫的,在兄长无声的淫威之下默默憋了回去。
跟着闻颐书吃东西向来是不会错的,这次没有弄那些新奇东西。只管是凉碟正菜都拜上,还有个不伦不类的甜点。
食材都是山里打来的野味,现摘的时蔬。
凉碟里是青瓜翠,葱味浇,糟鹅掌鸭信等等,用花色小碟装成梅花状端上来。山里捉了一只野鸡,刷上蜂蜜拿果木柴烤过,外焦里嫩,肉质细密,唇齿留香。另有几盘子炒菜,油盐炒枸杞芽儿倒也爽脆。
又有豆腐皮包子,玫瑰糖蒸乳酪,再上清露两壶。另有许多菜色,不知名字做法,倒也不多提。
各人落座之后,先是举杯交盏一番,然后便大快朵颐。虽是践行之宴,倒也没有人说些祝词,只管动筷。
城里头总是要热一些,到了郊外山中却是凉爽许多。闻颐书前日胃口不好,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却是饿了,用了几道好菜,见那鲜口无比的火腿笋汤上来,便拿来泡饭一碗。吃下去后倒没觉得饱,反而更开胃了。
于是眼巴巴地等那鱼上来。
梁灼原本还嘲他,结果等鱼上来他尝了一口就没话了。直接夹了一尾巴过去,毫无羞愧之心地独占了一大块。池望惊讶了一下这个季节竟还有如此鲜嫩之笋,便也用了两碗。梅喻芝连用了三个豆腐皮包子方才作罢。
因记着闻颐书前日不曾用好,梁煜见他胃口开了,替他夹了几筷子菜才瞧着自己碗里。
寂然饭毕,上香茶漱口,着帕子擦手不提。只是不饮茶,喝得是微甜的清露。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一直这般下去,阿望大概都舍不得去江南了。”梁灼捧着杯子很是替池望赶到可惜。
梅喻芝一脸天真向往,“各地风物各有趣志,皆说江南灵秀。若不是我家里不放出门,我都想随瞻远一块儿走呢。”
“只管看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闻颐书搁下手里的东西,与其余三人说,“你这次去了,扬州那块必是要好好招待你的。那宴嘛绝对称得上好,但绝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