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虽然心思不一,不过都特别激动。又因梁煜言明一切速度要快,所以哪怕路上吃些苦头,年夜也没有过好,三人都咬着牙不敢松懈。
一路南下,行至金陵。锦衣卫如狼似虎,效率惊人。一把捉了甄随女婿,又应一干盐商,招呼都不打直接投入大牢。这群人审问起来可没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说法。自古那么多屈打成招的在前,否则也凑不出锦衣卫吃人的恶名来。
何况,此时证据确凿,就更加没了顾忌,不招那便是用刑。
对外的说法是卖官鬻爵案尚有主犯没有归案。可在拷问咸隆的时候,问的却是他岳父在替甄应嘉办事时走的路子与接触的人。咸隆被劈头盖脸打了一场,早就疼得不知东南西北,什么有的没的全都往外说。
证词一录好,咸隆喘着最后一口气签字画押。另外几个牢房里,盐商也都纷纷招供了自己拿了盐引,但并没有交纳全部的息银。又或者只将息银交给了某几个人。
锦衣府赵全,便是当初带人抄了宁荣府的那位。拿到证词后,吹了吹上头还没有干的血手印,笑了一声:“齐活,捉人去吧。”
且说甄随向甄应嘉求助时,甄应嘉已经觉得不对。可走出去几步,又不得不把脚步收回来。他没有这个理由去,为了一个下人的女婿出面,不就是在告诉京城来的人自己和卖官鬻爵案有干系?他身处高位,动一步都不是小动作。
暗恨从此处下手的人实在太过歹毒,甄应嘉一咬牙,吩咐甄随:“你速速去保你女婿出来!莫管用什么手段!”
甄随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飞似的跑了。
哪里想到锦衣卫的人正巧要来捉他。赵全一听是甄家管家上门,没忍住笑了出来,与手下人打趣道:“谁想到还有亲自送上门的?省了哥几个大冷天跑一趟的工夫。”
于是,甄随来搭救自己女婿,没有把人救出来,自己也搭了进去。
然而,能救他一命的主子甄应嘉此时已经慌乱了手脚。他知道京中派人下来不是为了查什么钱庄旧案,是奔着更大的目的来的。但他实在是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最自身难保的,难道不是泰汇昙那只毛脚猴子?为什么,沉银毁佛案不审,朝廷闹出这么大一个阵仗来收拾自己了?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甄应嘉急得上火,只恨正处年关不能及时地收到北边的消息。在原地着急打转是没有用的。人在焦急时刻,最怕的也是自己做的那些亏心事被告发。
为难之下必有急智,头昏脑涨之间,甄应嘉忽然反应过——
“盐税!”
可又一想觉得不会如此,因为实在太不可思议!谁会告发他,谁敢告发他!
甄应嘉又急又怒,高声叫人:“来人,备船,备船!去扬州!去扬州!”
然而,就仅仅是一日相差的工夫,已经来不及了。此时扬州府衙里,久病未愈的林老爷还有终于适应了南方冬天的池望一起见了大理寺卿严正。
“世叔,许久未见,一切安好,”池望冲着严正行礼。
严正满面风霜,笑着对池望说:“瞻远越来越进益了……”
池望笑说:“都要谢过林公教导。”
林海病得是满面红润,摸着胡子说:“瞻远何须人教?若没有你在,盐署中那些陈旧档记,我一个人可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说来说去都要谢昭王殿下。若非钱庄案拖出一段时间,也不会有暗查盐署的机会,”严正如此感慨了一番,摇头叹曰:“昭王殿下,必是一代明君啊!”
池望与林海对视了一眼,皆是笑而不语。
三人闲话了毕,便开始对接正事。池望到了扬州之后,帮着林海将盐署之中快三十年来混乱不堪的档记整理成册,一条一条,多少亏空全都明晰。期间闻颐书从京城送来闻礼任职时做出的档记备份,帮了二人好大一个忙。
有这样一摞厚厚的证据在,就一点都不怕有人浑水摸鱼,扯皮耍赖。
这一日正值半夜,扬州盐署内外漆黑一片。城内已经放了三天花灯,那一股香油味儿老远就飘了过来。
一个黑影手里拿着两罐东西,脚步匆匆地绕到了盐署后门位置。这里隔着一堵墙的地方,就是盐署存放往日档记的仓库。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蹲在角落里的人看到他,立刻跳出来骂了一句。
那黑影道:“我怎么知道这么大一个扬州城,竟然灯油和酒都买不到!什么灯会,抢得东西都没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同伙儿跺了跺冻麻的脚,“快点干活儿,做完了回去。鬼天气,冻死个人!”
“谁说不是,”黑影也抱怨了一句,放下手里的罐子,与人走到一板车前开始搬东西。
他们搬下来许多干茅草与柴火,浸了灯油的干布往上一甩甩过了墙头。又把灯油浇在了码好的木头上。二人拿着罐子分喝了一口酒,仿佛是嫌不够,也把酒浇了上去。
同伙搓了搓手,取出一个火折子,念道:“莫怪爷爷我,谁叫甄家的爷爷瞧你不顺眼!”
说着刚要点火,却听得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别提多慎人,火折子直接掉在他大腿上,落在地上没几下就灭了。
那人顾不上疼,哀嚎道:“谁,谁在里头!”
只见两边巷口分别窜出四五个人,将二人牢牢堵住。领头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杆烟枪子,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他的样貌看不清,却是满身血腥煞气。他笑道:“谁,还能谁,治你甄爷爷的爷爷!”
不待二人反应,领头人大喝一声:“拿下!”
这两人反抗都来不及,直接被按倒在地上,用灯油味儿的干草塞了满嘴。
这样的人都不用审的,刚拖起来就什么都招了。二人奉甄家之命,想烧掉扬州盐署。反正这个时候江南哪里都是花灯庙会,忽然走水也查不出什么。盐署里放的都是叫人丢官掉脑袋的催命符,这个时候甄应嘉不会叫这些白纸黑字存在。
可惜晚了。
不仅没有毁灭证据,还人赃俱获,在自己未来的罪名上又添了一桩罪名。
林海得到消息的时候,不过是一叹:“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吧。”
池望哼了一声:“狗急跳墙。”
又说:“此时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殿下留下的侍卫还请林公时刻留在左右。”
“多谢殿下苦心,”林海真诚谢过,又问池望,“瞻远接下来做什么。”
池望答曰:“我接到殿下之命,令吾等快刀斩乱麻,用最快速度将此事解决。接下来,我会协助严大人彻查盐税贪腐之案。待此地事了之后,将污犯押解入京。”
其实到这里,林海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他送上那么一份详尽的整理,已经够他记上一大功。可听到池望这么一番话,他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激动地上前一步说:“还请务必让在下帮忙!”
他们忙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此处清明之兆。池望也很激动,点点头,重重道了一声:“请!”
作者有话要说: 五章之内解决甄应嘉,然后解决太子,再解决一个麻烦,完结!番外什么的,暂时没什么打算,你们有想看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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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章一百二十三
从锦衣卫南下,再到江南一系官员纷纷落马, 前后不过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春暖花开的时节, 百花艳满江南岸,可多少官府里人却是空了一半。江宁经略使甄应嘉、金陵知府胡鲁肃、扬州盐运司副使来鸾边、盐课提举司提举夏朔、转运租庸盐铁使郝南汴, 再有各府县令上下大大小小, 十几名官员被装了一船全都押送到京里审问。
因为少了太多重要的人,江南的政务近乎瘫痪。但皇帝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设下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命林海领受江南巡抚一职, 接手政务。同时, 吏部那一头派下来的接任官员已经在路上。近乎瘫痪的江南政务很快就能运转起来。
病了好几个月的林海终于没得闲了, 早上到衙门坐下一直到半夜也站不起来。有些时候甚至还睡在衙门里。原本还有个池望能帮帮他,可惜池望现在也很忙。因为一道旨意下来,将他直接调去了江宁织造府。
虽无明旨, 但所有人都已经确认下一任织造非他莫属。
织造一位虽不过是个五品官。可是实际地位却与巡抚总督等一二品大员相差无几。若非皇帝心腹不可能胜任。池望到江南不过一年,就担任这等位置, 不由叫幸存者侧目。皆言道:池望乃是昭王与恭王的亲舅舅,得如此信任, 可见那东宫的位子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三皇子殿下手里了。
可池望可并不如众人想得那么志得意满。他接到的旨意并不是让他接任, 而是汪直一起追究江宁织造的渎职之罪。江宁织造既为皇帝心腹,并没有参与到盐税的贪污之中来。可他在江南多年,对此处贪腐情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知而不报, 听之任之!已经是大大的渎职欺君之罪!
革职查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这位江宁织造实在是被年节时的动静吓怕了。锦衣卫几次上门,吓得他只剩下一口气。
为了叫自己的结局不要太难看,他发出密信,说有十分重要的线索要告知。池望就是为了这个特意赶过来的。
因为有了关键证据,盐引贪污案破得非常快。但之后的扫尾依旧十分重要,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关键线索被遗漏了。众人嘴上虽然不说,但目的十分明确。要将这串被喂得脑满肠肥的硕鼠给清缴干净。
当年梁煜下江南勉强捉住了一个秉来,郁闷而归。这一次,则是新老旧账一块清算!
来的时候为了打个人措手不及,尝遍风雨,回去路上就没有那么辛苦了。除了还在扫尾的汪直,严正和胡宗毕则率先登上了回京的押运船只。回京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两人并不觉得轻松。
路遇一水道处,船速忽然慢了下来,近乎停滞。二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出去查看。一问才知道,这里就是石佛的沉没之处。因为太邪乎,经过这里的船只都要停下拜祭,求菩萨保佑水上行船能安安全全,顺顺利利。
得知此事,二人不由放眼远眺。发现几乎所有的船只都摆出了香案祭拜,各路水手摇撸表情都十分虔诚。而那沉佛之处,因为春回转暖,水位增高已经看不出有什么沉船痕迹。一时二人都感慨不已,颇觉世事无常。
有诗云:刮骨做喜藏人祸,香蒙江清喻天灾;知运晓途三十载,一朝佛沉繁华岸。
后多少文人骚客途经此处,纷纷留下许多醒世文章诗篇,借古讽今。此处便也不一一详说了。
两个月后,停船靠岸,一系案犯直接压入了刑部大牢等候发落。此时朝堂之上已经完完全全由昭王殿下主事了。
永嘉帝因为年前的事情折腾了一趟,又被盐税案气了一场,下了几道旨意之后就病倒了。一直躺在大明宫中修养,起不来身。朝政事情如何,也都是梁煜处理好了去含凉殿里请示。
这可实在是非常可笑的场景了。
当今圣上病了,应该是监朝的太子殿下却还被禁足着。名不正言不顺,实在容易惹人非议。礼部、太常寺几次上书请永嘉帝重视纲常,正礼明法。
他们的意思十分简单。就是催着永嘉帝要么赶快废太子,立昭王为储君,要么就把那个不省心的失德货给放出来。不过各大臣的意思是还是不要把那祖宗放出来比较好,我们还是更加看好昭王殿下的。
也不知道永嘉帝怎么想的。看到了装作没看到,一直闷着不发旨也不传话。
梁煜自然是晓得这些的。但他实在没那个心思去装孝子,或者是去讨父皇欢心。自始至终,都是别人求他,而不是他求别人。他走的路子十分简单,那就是让永嘉帝让朝臣们知道:没了他昭王,就没有人适合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监朝越久,朝中大臣们就越看到这位皇子的能力魄力胆识,都会为他折服,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如此拖延,内心煎熬的人绝对不是梁煜,而是被禁足在东宫的太子梁烨。永嘉帝一日不废,太子二字就一日比一日像一把剜肉割骨的尖刀,让他受尽煎熬。
甄应嘉等被押入大牢后就被单独关押起来。之前涉案的几个巡盐也都被关进来了。之后还需再审一二,核定其中细节。然后就是轰轰烈烈的定罪,抄家流放砍头,没一个跑得掉。
到京后,严正与胡宗毕至延英殿内上秉在江南的查案结果。当天下午梁煜丢下手中事物,来到了振安坊中接到了闻颐书。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闻颐书坐在梁煜旁边,揉着午睡刚醒的眼睛。
梁煜道:“刑部大牢。”
闻颐书笑了,一把抱住梁煜的腰,做窦娥冤枉状戏语着:“哎呀,别,这位官老爷,小的可没犯事啊!”
顺势把人拖到腿上,梁煜抬手刮了刮闻颐书的鼻子。
“你带我去见他,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啊,”闻颐书将头靠过去,时刻荡漾着春水的眼睛里泛着一股冷意,“和他说,好久不见?还是嘲笑他,原来甄大人也有今天?”
他笑了一下,颇觉无聊的甩了甩手,“实在没意思。”
梁煜实在太了解闻颐书了。知道这纨绔在逃避什么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不耐烦的烦躁神色。自己不愿搭理,也不想叫别人多提一句,统统都闭嘴比较好。如果强行要说,就口出恶言,横眉竖眼,阴阳怪气。
如此定定地看着他,看得闻颐书一阵发毛,推了人一把,“你看什么!”
梁煜道:“这个时候不见,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他拦住闻颐书急急反驳的势头,“你或许没有,但你爹或许有话要问。”
闻颐书怔住了。呆呆愣了一会儿,忽而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分明不愿意动,非得拉一把扯一把地叫人往前走。”
梁煜看他一眼,道:“你若不推一把扯一把,能把人急死气死。”
“哈哈,也是,”听到这话闻颐书瞬间转愁为笑,搂着梁煜的脖子,一口亲在他的脸上,“不过呢,我是最知道你的。别人再嫌弃我,你也不会嫌弃我,你最心悦我了!”
被这不要脸的话说得脸红,梁煜烧着脸,把闻颐书从脖子上扒下来,肃着嗓音否认:“你想太多了。”
闻颐书哟呵了一声:“你还不承认?不承认就算,反正欢喜我的人海了去,我再找一个……”
梁煜立刻把人扯回来,寒着脸色问:“你要找谁?”
“自然是找最喜欢我的那个,”闻颐书眯了眯眼睛,一尾曼妙的鱼在水光中游荡。他凑得愈发近,与梁煜的唇若即若离。轻轻呵出一口气,他问,“你方才不认,现在捉着我做甚?”
在互相调戏这件事上,梁煜输多胜少。一阵无言之后,他不得不败下阵来,应着闻颐书的要求在他耳边说了三遍:“我最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