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蔡京低喝一声,“此事实属意外,毕竟谁也想不到那只孽畜会突然暴起伤人!”
他是话极具威严,一言既出,嚣张狂傲如蔡三也不敢顶嘴反驳,倒是蔡夫人,红着眼眶不服道:“如何是意外?!若非他将那小畜生带进府中,带到四娘面前,四娘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他的错!”
“你!”蔡京语塞,“你简直是歪理,胡搅蛮缠!”
“那你呢!”蔡夫人高喝:“堂堂一个宰相,女儿都被人害成那样了,你却不管不顾,只在意你的这个学生!到底是这个学生重要,还是你的亲生女儿重要!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蔡京面色难看,似乎想要发怒,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蔡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气苦,捏着帕子不断抹泪,“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养了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她以后要怎么生活?还怎么嫁的出去?”
“母亲。”三个儿子纷纷围在她身边安慰。
“师母!”陆崇明的声音异常冷静,“师母怕是忘了一件事,四娘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她,所以她不会嫁不出去,以后的生活更会无虑无忧!”
顾惜朝一惊,脱口道:“她已经不好看了。”
“闭嘴!”陆崇明面色冰寒,他朝着将信将疑的蔡家众人拱手道:“若老师夫人不放心的话,可以现在让我见见四娘,子舟不是个只认容貌的浮浅小人!”
他说的诚恳,就连反映最大的蔡夫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她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你随我来。”
女儿家的闺房布置的极为雅致,只是往日胭脂的香味,和院子里飘来的桂香都被刺鼻的药味取代。
屋内侍候的丫鬟都被挥退,蔡家三兄弟亦守候在院外,屋中只有蔡京夫妇,和陆崇明父子,还有一个昏昏沉沉躺在绣床上的女子。
女子那张秀美的脸都被纱布包住了,让人看不清到底伤的有多严重,只听蔡夫人哽咽的说道:“她的整张脸都毁了,有那只孽畜留下的爪印,还有受惊摔倒的时候正巧磕在碎瓷片上留下的伤,大夫说,伤口太深,日后都消不掉了……”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轻轻的握了握女子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白皙柔软的手,然后忽然撩起衣摆,在三双诧异的目光中跪下,“她是我的未婚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她,还请蔡相和夫人允许。”
蔡夫人动容,“你真的会娶她?不会嫌弃她?”
“夫人放心就是。”
“好好!”蔡夫人连道几声好,刚刚对他的不满尽皆散去。
蔡京亦抚须承诺道:“等四娘的伤势好些,以及这些日子的风波过去,老夫亲自给你们主婚。”
……
那日,陆崇明和顾惜朝很晚才回去,回去之后又安抚了一下等的心焦的老管家,以及通知他成亲一事,让他早作准备,劳累了一天的陆崇明这才有机会休息。
揉了揉疲倦是眉心,他对顾惜朝嘱咐一声,“早些去休息吧。”便想回房。
刚走了一步,冷不丁的袖摆就被人用力的拉住了,神情倔强的少年不满的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娶她?你说过不娶妻的!”
陆崇明并没有立刻回答,只用一双冷漠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着他,直将他看的有些心慌的时候,他才说道:“第一,我只说过你可以不叫别人娘,却从来没说过不娶妻;第二,就算我今天以前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甚至一直再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今晚之后也不得不娶了!”
顾惜朝有片刻的迷茫,然后猛然惊醒过来一般的说道:“你是说因为我吗?因为我爹才不得不妥协的吗?不,不是我的错!我明明只是不想你娶别的女人而已,那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谁也不知道……”
“很晚了,去睡吧。”陆崇明忽然转身,不再看他,“四娘我是一定要娶的,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算数,你可以不叫她娘!”
说完,他挥袖离开,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顾惜朝猛地蹲下身子,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臂弯中,嘴中低喃道:“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一样,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声音中尽是懊悔和困惑,他到底还年少,算不透人性。
“呵!”突兀的笑声响起,在无人的深夜中格外的清晰,“早说过了,小孩子的那套撒娇把戏不会有用的,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谁叫你不信来着?”
顾惜朝一下子跳了起来,气鼓鼓的瞪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白衣人,道:“要你管!”
“啧!”白明莫轻笑:“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有你这么不客气的吗?”
顾惜朝转过身去,不理他,计划失败,他已经够烦躁的了,实在没精力应付他。
白明莫幸灾乐祸,“都跟你说了,直接把人杀了多好,不然的话你现在哪还有这些烦恼。”
“父亲不喜欢我杀人。”
“当乖宝宝注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且,你毁了人家姑娘的容,你父亲就喜欢了?”
白明莫摇头,“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了,怎么尽干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你才蠢!”顾惜朝怒极,但下一刻又泄了气,他重新蹲在地上,烦躁道:“现在要怎么办……”
“除了看着他成亲你还能怎么办?”
“父亲不可以娶别人!”顾惜朝不悦的反驳。
“可你这一局已经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白明莫冷酷的指出事实,“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你父亲是在保护你。”
“我当然看出来了。”顾惜朝皱起眉头,“父亲还朝别人下跪了。”对此,他即恼且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等高傲的人,他的高傲是掩藏在骨子里的,谁也别想让他弯下背脊,可这样的父亲却朝别人跪了,他恨那两个让他下跪的人。
可他又隐隐的知道,是自己让他落到那样的地步的,于是,连带着自己都恨了起来。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白明莫淡淡道:“只是输了一局而已,以后设法掰回来就是了。”
顾惜朝眉眼一亮,“怎么说?”
“就算是成亲了,也会出现很多意外的。”
白明莫笑得邪恶,和他清雅出尘的相貌一点都不相符,“前提是,你甩开你乖宝宝的身份。”
顾惜朝摇头,“父亲喜欢乖一点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失望的,不过,”他微微一笑道:“只要别被父亲发现就好了。”
白明莫先是一愣,继而低喃道:“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时候他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吧。”
这样想着,他忽然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陆崇明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其实也不尽然,或许今晚以前,他确实只认为顾惜朝是个乖巧的儿子,但经过今晚的事情,他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想轻易的去怀疑,他只算概率,一只狐狸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四娘抱它的时候就疯狂了?一个女人受惊之后恰好就以脸撞地,摔在先前撞碎的瓷杯上面,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一切都太巧合了,而他特意问过当时伺候的侍女,事情发生的时候,小顾是在场的。
他没有忘记他是会武功的,那种奇妙的功夫,这三年下来他也学了不少了吧。
或许有人会觉得一个半大的少年做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不会,因为他有小乖那个比他更加麻烦,也更加胆大包天的孩子,所以他相信,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对此,愤怒自然是有的,那毕竟是一个女人看的比性命更重的容貌,而更多的却是疑惑,他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把他教歪了?
第21章 议和
皇帝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刺客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伤到他,会受伤也是在遇刺的时候太过惊慌跌了一跤,摔伤的而已,本来也就是休息几天的问题,但从北方八千里加急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皇帝一下子吓破了胆,彻底的起不来床了。
金人陈兵边境,很快就要南下。
朝堂不稳,皇帝刚刚遇刺,刺客一事还没彻底查清楚,就传来这样的消息,这对大宋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朝堂上这几天已经吵翻了天,有主战的有观望的更多的则是主和的,这并不稀奇,从很久以前开始,宋朝在对待外族时就一直都是退让妥协,送钱送银的态度了,尤其让人无奈的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人,竟会被金人来犯的消息吓得一病不起,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及其荒唐的事,也充分说明了宋朝朝廷的软弱。
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着沉默,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枢密院的一把手了。
枢密院枢密使,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也是陆崇明的顶头上司,在得知金人来犯的那一刻,一下子病倒在家,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唯一知道的是枢密院的大权怕是最终要落到蔡相派系的手中了。
作为暂代枢密院一职的陆崇明,对于各方面投来的目光不为所动,每日里只尽心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
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陆崇明与蔡家的婚事再次往后拖延,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惜朝,对他来说,父亲暂时还是他一个人的,这很好。
张记豆腐脑只是个很小的路边摊,就几张桌椅,很是寒酸,但收拾的却干净,老板的手艺也好,他家的豆腐脑总比别人家的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陆崇明吃过一次后就一直很喜欢,每次下朝都会顺路在这里喝上一碗,满满的一大碗份量很足,肚子填饱的时候早朝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也忘得差不多了。
开始的时候,他头戴乌纱,一身朱红官袍的坐在那里喝豆腐脑,都会引来别人的好奇观望,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多得是,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虽然别人都不像他,会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坐在路边喝豆腐脑。
白白的豆腐脑混着青葱,煞是清爽,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陆崇明背脊笔直,一口煎饼,一口豆腐脑的吃得认真,忽然,一道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照在他身上的阳光。
他慢慢抬头,将口中的食物嚼了嚼咽下,这才道:“这么快就出来了,需要我说声恭喜吗?”
轻轻地咳嗽声响起,苏梦枕撩起衣摆坐在他对面,笑道:“还要多谢顾大人。”
“别!”陆崇明阻止他道:“我并没有做任何事,苏楼主应该感谢的是诸葛大人。”
苏梦枕明显很是惊讶,“你知道?”
陆崇明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他虽然不管不问,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苏梦枕淡笑道:“我与他确实交情不浅,这次回京他亦助我良多,但顾大人的心意在下也铭记在心。”
“没必要。”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心,“立场不同,我能帮你一次两次,但第三次第四次就不一定了。”
他是蔡京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与他关系密切,而苏梦枕是蔡京一心想要除掉的一块绊脚石,两人终有对立的一日,他知道,他也知道。
苏梦枕沉默片刻,肃容道:“我与大人相交三年,虽不能说对大人了如指掌,但自认对你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大人刚正不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方正之人,我不明白,你为何定要站在蔡京那边?”
他的语气中有疑惑,有惋惜,陆崇明听了,却只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站在哪一边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苏梦枕皱眉,“蔡京其人,欺上瞒下,奸猾贪婪,是国之蛀虫,大宋早晚有一天会葬送在他手里,大人高义,为何定要助纣为虐?!”
叮——调羹轻触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崇明冷静道:“国家的灭亡难道是仅靠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
苏梦枕微愕,抬眸看他。
“我来京师已有半年之久,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陆崇明搅拌着碗里的豆腐脑,他并没有抬头看对方,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腐烂,皇帝不是皇帝,醉生梦死,昏聩无能,百官不是百官,结党营私,乌烟瘴气。整个汴梁,整个宋朝都在粉饰太平,所有人都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却不知灾难已经逼近,这个国家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苏梦枕苦笑,“你果然是看的最透彻的那个。”
陆崇明没理他,接着道:“从边境的消息传来,直到今天,已经过了整整五天,朝堂上也吵了整整五天,是战是和谁也说服不了谁,而真正应该拿主意的人却被吓破了胆,整日躲在后宫不问朝事,呵,要我说,还真该感谢蔡相,因为有他主持,朝廷才没有真正乱套。”
苏梦枕显然是不赞同他最后这句话的,他冷淡道:“怕是就因为有了他的主持,朝廷最后又得给钱给银子的割地求和了吧。”
“这就是大人想要看到的?!”
陆崇明终于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苏梦枕的脸很白,目光却锐利的如同他袖中的那把让人畏惧的刀,“朝廷腐败,皇帝无能,这些我都承认,但就是如此,你我才更应该站出来尽一份力!驱除鞑虏,恢复山河,既为宋人,便不该逃避!”
陆崇明沉默片刻,道:“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陆崇明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心情他其实是最明白的,他从小受的就是爱国教育,可他爱的是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宋朝。
他明白他,所以在能力范围内,也愿意成全他,他问道:“所以呢?你来见我想让我做什么?”
“一味的求和只会加重金人的贪欲,与宋朝没有任何好处,大人主掌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调动,请你主战!”
苏梦枕临走前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可以不理会的,是他的责任他会承担,但责任范围外的事情他一向懒得管,但这次,他忽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对方谈起自己国家时眼中闪过的那种夺目光彩?
就因为对方的那句恳请,他半路上忽然转了个弯,去了丞相府,巧合的是蔡京也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