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殊此前听说她修炼遭遇瓶颈,迟迟无法突破,努力追赶使修为对等,当真以为自己有一战之力。
可现在发现,赫连筝只是无法突破,不代表停滞不前,她将修为压缩,压得更瓷实了。
火势一弱,水势立即占据上风,赫连筝左手抛出一把冰针,段明殊疯狂挥剑抵挡时,那些冰小的冰针化为水雾,如附骨之疽裹缠剑身,很快剑柄上起了层白色的霜冻,火势更弱了。
段明殊步子开始乱,水本就克火,她心理上矮人一大截,觉得火必然是打不过水,很快又添新伤。
赫连筝说她这些年一直追着她跑,确实不错。
可天赋这种东西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赫连筝可以想到用水化冰做剑,她也想,可她的识海里有什么可以是用来做武器的?总不能种一批树当烧火棍跟人对殴吧。
或许可以,但火比水更难控制,她的火法不足以支撑那样复杂的操作。
水啊,源源不断的水,随处可见的水,即使赫连筝不动用识海中的水,也能从植物、土地,空气中榨取水分。
如果她想,以她控水的能力,甚至可以用血,将人浑身血液冻结,或是榨汁一样用蛮横的灵气积压出来。
那才是真正的杀人招。
怪不得都说,五行中水法最强,也是最难。
到底不是真正的对敌,段明殊有点自暴自弃,很明显露了几个破绽,赫连筝挑飞她黑剑,冰剑轻轻划过她手腕,贴着她手筋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随即利落收手。
“略施惩戒。”赫连筝笑道。
她袍袖一挥,冰剑化作温柔的拂雪,飘了段明殊满头满脸。
雪花融化在眼睫,段明殊捂着手腕弯下腰,血从指缝里溢出来,滴落在鞋面。
段明殊抬头,见她迎风而立,白衣胜雪,气定神闲居高临下。
纵然鹤骨松姿,神超形越,那张脸却还是怎么看都欠扁。
好气,可又打不过她。
更气了。
修界以强为尊,人间界亦然,天理法则于强者不过指尖把玩的游戏。
他们指缝里漏出的一点仁慈,给了弱者讲道理的机会,然而想用强者制定的规则来约束强者,没有胜过对方的实力,无疑是飞蛾扑火。
“去寅初门找荣长老治治伤吧,跟她说挂我账上。”
赫连筝转身离去,风停雪驻,月光稀疏倾漏,竹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小石妖蹦蹦跳跳跑上前,搂着赫连筝胳膊,小人得志嘴脸,冲着段明殊吐舌头。
“阿筝好厉害!最最厉害!打得白屁股落花流水!”
小竹居结界再启,竹林内再无闲杂人等,赫连筝重新收拾好房间已经是后半夜,小石妖已经已经睡着了,睫羽纤浓,唇瓣粉润,呼吸绵长柔软。
赫连筝在她身侧躺下,捉了她手来贴在胸口,莲灯昏昏的光线里看她,目光似穿透了浓稠的时光,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哀绪凝望。
赫连筝指节划过她小巧的鼻尖,落在饱满的唇珠上,随即偏头吻住,细细嗦食品尝。
起初只是睡前惯常的浅尝辄止,很快唇齿相接不能满足,赫连筝进一步,小石妖酣睡中迷迷糊糊启唇。她睡得软绵绵热烘烘,手脚使不上力气,眼睛也困倦得睁不开,幸而这事也不需要她出力。
初秋的夜已添了几许凉,皮肤乍然暴露在空气中,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很快有温暖覆盖,小石头便紧紧抓牢,手心淌过熟悉的细腻触感,鼻尖是那人熟悉的冷冷竹叶清苦味道。
“阿筝。”
她含糊呓语,对方以贪婪回应。
赫连筝体温较低一些,天气炎热的时候,小石妖喜欢贴着她,也是觉得她身上凉快,她像雪。
小石妖来到人间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她见过的雪是赫连筝变化出来给她玩的,那雪片像鹅毛,冰冰凉,一落在手里就化了。
在它融化之前,凑近了仔细看,可以看见精致的六边形结晶。
雪片凉凉软软,小石妖很喜欢,它们细细密密飘落在她的肩头、心口,落在软绵绵的小肚子上时,她忍不住蜷了一下腰。赫连筝虎口托在她膝弯,顺势折叠。
小石妖感觉流水般凉滑的发丝扫过大月退缝,她瞌睡醒来,手肘撑着微微仰身,偏头去看,伸手推了下赫连筝肩膀。
“干嘛呀。”
赫连筝没嘴回她,胳膊肘撑一会儿小石妖就累了,躺下去,眨眨眼睛,盯着帐顶白纱上的竹叶纹路,并不讨厌,只是感觉怪怪的。
她脑袋动动,“你别啃了。”
帐子外头的圆桌上燃了两根烫金红蜡烛,灯芯荜剥爆开,被窗隙里来的风吹灭了,赫连筝同时抬手挥灭床头莲灯,室内陷入浓稠滚烫的黑暗。
黑暗放大人的感官,小石妖一只手抓住她头发,一只手抵唇偏过脸,眉头深皱,想起在久安时,某个晴朗的下午,她来到水边,偷偷解了岸边一只小船溜进荷塘里玩耍,偷吃莲子,趴在小船上顶着荷叶晒太阳的时候,瞧见水里的小鱼飞跃出水面,啄食荷花的花瓣。
花枝摇曳,花瓣被小鱼啃噬残缺,她十分不喜,还用吃剩的莲子壳扔小鱼。如今她就是那朵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花,赫连筝就是那尾坏小鱼。
谁来管管她嘛。
“赫连筝€€€€”小石妖急急唤。
外头好像起风了,竹林如被一只大手拨抚,沙沙作响。小石妖蓦地睁大眼睛,唇微启,脚尖绷直,腰抬起,一道雪白的光亮在颅内劈开,她长久僵住不动。
那道白光炸成一朵炫目的烟火,夜空中绽放,随即化作星雨,淅淅沥沥地落。
好像下雨了,竹林飒飒的响,赫连回到她身边,亲密熨贴,浓密长发纠缠,铺陈满榻,分不出彼此。
“小熠。”
初秋的雨到底不如夏日那样骤疾,叮叮咚咚,一直下到天亮。小石妖遭了几番,实在顶不住,睡死过去。
赫连筝点了灯坐起,垂首盯着手掌,缓慢地张开又握紧,感觉还有余力。
她太贪了。
可这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太喜欢她,太爱她。来日方长吧,赫连筝说服自己,俯身,两只手圈住她,认认真真看她一阵,轻轻碰一碰唇瓣,随即搓了几个水团为她擦洗,让她睡得能舒服些。
她趁着人家睡着,还弯腰下去看了看,这次倒还好,掌握了正确的方法,没有受伤,只是略略充血的肿。
天蒙蒙亮时,赫连筝自动醒来,盘膝打坐一个时辰,见她睡得熟,起床去后山练剑。
昨夜折腾太晚,拢共休息不到一个半时辰,赫连筝却丝毫不觉困乏,她站在山顶,施了个避水咒,又把那两卷书翻出来看。
大概是做对了,双方都有受益,所以感觉精力较以往更加充沛?
赫连筝随手折下一截树枝,以枝为剑,广袖翻飞,残叶飘零,她一招一式畅若流风吹雪,然而眉头紧锁,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刮着风,无论如何都不能修补、填满。
怎么会这样,她不明白,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如愿以偿成婚了,引她入识海,手心掌纹游遍周身,四处都留下了恩爱的痕迹,为什么还是感到不满足。
到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小石妖一直睡到太阳快落山才醒,赫连筝等了她一天。
她醒来揉揉眼睛,裹着被子滚到赫连筝身边,脑袋搁在她大腿上,仰脸傻乐。
“阿筝。”
“小熠。”
赫连筝伸手抚摸她脸庞,瞧见她脖颈肩头,凌乱的发丝下许多红紫的痕迹,不由惭愧。
“肚子饿。”小石妖打个哈欠,又用脑袋好玩地蹭她,赫连筝搀扶她坐起,递来漱口的浓茶。
她犯懒,大大张开嘴巴等人伺候,赫连筝用细柄小毛刷为她仔细清洁牙齿,漱了口,她牙关“咔咔”两声,“干净€€,我要亲亲。”
赫连筝顺从弯腰,手掌落在她绸滑的后背,一吻罢,小石妖心满意足同她蹭脸蛋,赫连筝又伺候她穿衣。
饭菜是赫连筝亲自去打来的,布在院中石桌,她吃饱,赫连筝给她脖子上抹了药,又施以隐蔽的法术,才牵着她出去玩。
摆摊集市逐渐扩大,许多别派弟子也参与其中,带来外面的新奇小玩意。
有海浪声的贝壳风铃、不需要喂饭铲屎的傀儡灵宠、会模仿人说话的喇叭花、会打鸣的公鸡烛台……
尽都是些没屁用的东西,最有用的公鸡烛台小石妖却没要,赫连筝跟在后面只管掏钱。
晚上还有弟子们自发组织的幻术表演,选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话本子照着演,同街上胸口碎大石的跑江湖没什么分别,演完还遣了养的灵猴提个麻袋下来收灵石。
那灵猴可机灵,谁看了表演不给钱,它便跳到人头上又抓又打,或是直接上手抢。
幸而要得也不多,随便意思意思几个就成,有出手大方的,那灵猴还现场表演倒立和踩独轮车。
赫连筝抬手唤来灵猴,丢了枚上品灵石过去,灵猴热热闹闹表演一通,小石妖看得咯咯笑,巴掌都拍红了。
人堆里的荣锦恨得牙痒痒,可恶的有钱人啊,那灵石就跟水花似的,撒着玩。
台上演的一出老戏,说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斗法,水神战败,一怒之下撞倒不周山,致天柱断,天河倾,人间水患,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平洪水斩凶兽,万灵始得以安居。
此时女娲娘娘锦衣飘带,托举天石,散尽神力修补天隙,幻术中云蒸霞蔚,流光飞舞,半个夜空都被照亮。
荣锦赶忙双手合十,向女娲娘娘许愿€€€€赫连筝墟鼎里的灵石晚上都自己长腿离家出走,跑进她的口袋里来。
许完愿,她睁开眼,那灵猴竟然走到她面前,也表演了一通杂耍,还抱拳向她行礼,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荣锦莫名其妙,小猴跳将起来,“吱吱哇哇”喊,横臂一指,荣锦顺着小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抓到一片匆匆飘走的金色衣角。
哈!
岚溪照啊岚溪照,自己拉不下面,花钱请只猴子来给她磕头致歉。
小猴表演完,提着麻袋继续要钱,荣锦犹豫片刻,还是追着那片衣角去了。
赫连筝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摇头笑,这两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岚溪照也真是的,绷着做什么?脸皮能当饭吃么?
小石妖来晚了,没有看到完整的幻术表演,搂着赫连筝胳膊撒娇,想再看一遍。
赫连筝打个响指又唤来小猴,抓了一把灵石过去,小猴把话带到,台上几名弟子数过灵石,赶忙各就各位,重新开始幻术表演。
“为什么想看这个?”赫连筝牵着她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那小猴还颠颠抱了凳子过来给她们坐。
小石妖亲亲密密搂着她胳膊,仰脸亲了一下她的嘴角,赫连筝脸红,“在外面不要这样。”
“我们都成婚了,为什么不能?”她把下巴舒舒服服垫在人肩膀,赫连筝抿抿嘴,还是没有拒绝。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赫连筝又道。
“什么问题?”她忘了。
赫连筝:“为什么想看女娲补天。”
为什么想看,小石妖也说不上来,皱着鼻子想半天,“四层箱子。”
赫连筝:“?”
小石妖:“对,就是四层箱子。”
赫连筝痴呆脸,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