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第2章

连晚顷刻回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了那瓶矿泉水,垂着头想:

也许她不该来买这瓶水的。

她这些天里都着了魔。

那么,沉默半晌过后,周烟浅终于听见连晚开了尊口。

这次说的话多一些,语气还是轻轻的。

她说:“错了,这不是付款码。”

周烟浅自从她进门起就一直努力卖弄着的漫不经心差点没绷住:“什么?”

连晚抬起头,静静地注视她:“给错了。”

她说着,还把手机屏幕的界面朝周烟浅亮了一下。

什么意思。周烟浅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心里翻江倒海,落到脸上化成嘴角边一个薄薄的笑,语气似是打趣又似是嗔怪:“就要这个,加了把钱给我转过来。”

连晚立杆似的杵在原地,没应声。

不知道这人又是在别扭什么,但周烟浅也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了火,她提醒自己留神别把人吓跑了,遂缓和语气,重新又用慢悠悠的腔调说:“你现在要是不加上,过几天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加了。要是往后这事儿耽误了你干活儿,那也别怪我。”

她很快看见眼前的小呆头鹅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些许疑色,但依旧是一声也不吭,只沉默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烟浅盯着她,不受控制地就有些走神。

……真好看啊,高高瘦瘦的冷白皮,长眉深目,高鼻琼唇,握着矿泉水的手指节分明,又因为瘦,手背上浮出一点点的青筋,像是一把就能把她按住。

迷死谁了,意思是迷死她了。

心里在尖叫,看在这等美色的份上,周烟浅立刻又原谅了连晚的进退失据和木讷。

“别怕。”她托着下巴,将嗓音放得轻柔,眼睛弯弯地笑着仰头安抚道,“是好事儿。”

还伸出手,作势要拍拍连晚的肩,被躲掉了。

周烟浅看眼自己被躲掉的那只手,勾勾嘴角,又笑得连晚心慌意乱。

不管如何,两人最终还是加上了好友。

连晚捏着那瓶湿漉漉的矿泉水出去的时候,听见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又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叮铃一声,像是冰块滚落进手心,像是要打碎这个夏天的热和寂静。

从女人的店里出来,拐进楼道,周围的温度一下降下来,楼梯也是冰凉的水泥楼梯,墙上斑驳地贴着层层叠叠的小广告。连晚一路上到三楼,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空旷得一览无余,是间不大的一居室,家具寥寥无几,连椅子都没有几张,桌子边立着浅绿色的冰箱,对面是铺着竹席的床,墙壁上挂着灯泡,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泡沫箱里栽着些小葱香菜。

木质的房门在身后关上,连晚进了屋,水泥地面带来更多的阴凉,她家里没安空调,但一年到头也不怎么热。

一路过来,背上生了些薄汗,连晚却没急着去开头顶的风扇,而是先打开冰箱,把手里那瓶矿泉水放了进去。

空空荡荡的冰箱里除了一点青菜,几罐啤酒,剩下的全是排列整齐的矿泉水。得有七八瓶,同一个牌子,同一款容量。

连晚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身上的衣服在早上卸货的时候已经弄得脏兮兮,她卸完货用接在墙边的水管简单冲了一下,现在干了过后,留下些灰道子和汗湿过后的白渍。

连晚把衣服脱下来,简单冲过一遍凉水澡,套上充作睡衣的T恤和短裤,躺在床上,把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边。

头顶的风扇慢悠悠地吹着,竹席散发出使人安心的清香味,她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这天下午,连晚又一次梦见了那双白臂膀。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在她的梦里重现。她把货车倒在杂货店的门前,把那两扇玻璃门从车上卸下来。

女人迎过来,挽着满头乌黑的发。肩膀上挂着两条细细的吊带,姿态婀娜。

身后施工的声音叮叮当当,连晚要跟她说话,不得不凑近了讲。

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那天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们两个。

近在咫尺的白臂膀晃得连晚眼花。女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要伸手帮她拍打衣服。那天的连晚颤栗着,潜意识里明明不想认输,但脚上又略略往后退了一步。

牛奶一样嫩滑的两条手臂,横贯在她的面前,连同着白生生的肩膀和脖颈,矜持而又放肆地袒露着。

那双纤薄的红唇在动,吐出来一些热气腾腾又让人心痒的话:“先歇会儿,到这边坐,看你这一身汗……”

连晚紧张地绷直了背脊。

女人依旧像那天那样,不顾她的避让,将软绵绵的身体挨得极近,又邀请在场的人吃冰西瓜,她拉开那面刚安置好的冰柜,手臂连带着身子,绷出令人神往的、颤颤巍巍的曲线来。

她年轻生命中关于女人的美的认知,真正由那天开启。

但梦里的连晚比那天大胆,将所有的细节都纤毫毕现。

西瓜触手冰凉,可女人的手臂却是温热的,上面有层薄薄的汗,连晚不经意间挨上去,只觉得滑得不可思议,接触到的那块肌肤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她心慌意乱,站得远了些,女人却不依不挠地贴上来,连晚觉得她好像是故意的,又好像不是。女人身上很香,不是玉兰油,也不是洗头膏,连晚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窜入鼻腔的香气冲上了头脑,烧得她整个人更是昏沉。

突然,女人脚下一软,歪倒在她的手臂上,连晚连忙伸手扶住她,她绵软的躯体顷刻间落进她的怀里。

两个人的体温叠在一块,女人的体温要比她更烫。西瓜的汁液落在她的唇边,是甜的。连晚尝到了。

女人抓住她的手,更深入的东西,她引着她伸手去探。

……热,粘腻的热,从空气中一直蔓延到肺里。连晚在一片大汗淋漓的闷热中醒来,屋里已经黑了,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竹席被她睡湿了一大片,外头也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亮。

……看来是停电了。

连晚抬起一只手臂,捂了捂眼睛。好一会才从床上翻身起来。安全起见,她还是拿着手电筒去检查了保险丝,又走到阳台,望了望附近的一片漆黑。

她手扶着栏杆,这片黑得令人心慌的夏夜让她有些恍惚。仿佛梦还没醒,脚底下软绵绵的,落不到实地。

背后一痒,是几颗汗珠滚了下去。这份热意让刚才做的梦境似乎又在眼前重现,连晚口干舌燥,有些急躁地拧开有些生锈的水龙头洗了把脸。

水声潺潺,她搓得用力,脸连带着脖子锁骨一片都疼起来,可还是忘不了那绵软温香。

水龙头淌着水,又很快被拧紧,连晚把头埋入手掌中,深吸了一口气。

她定定神,转身走进屋里,从停了电的冰箱里拿了罐啤酒。

指尖原本滑过那排矿泉水,还是有些心浮气躁地拐走了。

大地一旦陷入漆黑,夜空就显得明亮。连晚倚着阳台,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已经有些温热的啤酒,仰头看,发现今天的星星格外多。

夜色里,楼下茂盛的树冠和花草都不见踪影,只闻得见淡淡的清香。

不远处有些影影绰绰的白光,应当是哪户人家的应急灯,瞧得见隐约几个人影。夜色沉静,在时间静悄悄的流逝中,身上的汗干了,连晚感觉到浑身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像是洗了一个热水澡,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庆幸燥热的心境终于在一点点地平复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斜下方那户人家的窗子忽然一亮,透出来一片朦胧的亮光,微微跳动着,似乎是昏黄的烛光。

紧接着,是门吱呀一声被合上的声音,热水器空打火的声音,紧接着,很快响起来些淅淅沥沥的水声。

分明是有人在洗澡。

连晚没在意,她的脑子还处在燥热过后的恢复期,只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啤酒,静静地感受着清爽过后舌根泛起的丝丝苦涩。

渐渐有蒸腾的水雾,浸透了香气飘上来,

这香气不是玉兰油,不是洗头膏。这香气似曾相识,似乎刚刚才撞见过。

连晚突然想起来了,那女人所住的杂货店的二楼,正住在她的斜下方楼下。凸出来的铁栏杆阳台,像是一个小小的半岛,容纳着她这些日子的窥视。

€€€€是那个女人在洗澡。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同时,连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条件反射般做着徒劳的抗拒。

可那香气还在飘,张牙舞爪地侵占她身边的空气,缭绕着,织成一片粘稠的水雾。连晚觉得自己就是又一次一头撞了进去。像慌不择路的野兽撞进铁笼,撞得头昏脑胀,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逃离。

不知今夕何夕,梦里的白嫩臂膀又跳回到她眼前,这香气从那颈窝里逸出,仿佛从植物丛生的地方发散,带着那种植物独特的延展性和生机。长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连晚的背上,额头上,重新涌出燥热的汗意,像是那些念头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似的。

喝空了的啤酒罐,被猛地捏紧,咯吱一声,被捏瘪了丢到一边,在这停电的夜里发出一声空荡荡的回响。

第3章 chapter 3

「周烟浅」

第二天连晚傍晚收工的时候,看见手机上那个沉寂了一天一夜的消息栏里发过来这样三个字。

说来也巧,就像是算好了一样。因为晚上车队要聚餐,其他人还没回车场,她得在车场等一会。刚停好车,用抹布把仪表盘擦过一遍,放低驾驶座的椅背想靠下来歇会,掏出手机,这条消息就跳了出来,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想起昨晚那些燥热和粘腻的情状,连晚垂着眼睛,略略犹豫了一刻,就看见对面又发过来一句:

「备注打上」

连晚面对她时总是手足无措,现在隔着屏幕也不例外,思来想去,干巴巴地打过去四个字:

「好的,周姐。」

那边很快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连晚想了想,没回复,先听话地点开她的头像打备注,还不自觉地咬起了唇。

周、烟、浅。

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开合,仿佛说完话之后轻轻吐出的一口气,嘴角会翘起来。

连晚一边打字,一边带着忙碌一天过后的倦意放空似的想:人如其名,真好听。

备注完退回到原来界面,又看过一遍她俩的对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自己还没告诉她的名字呢。

手机自带的键盘音效在响,连晚反复斟酌,删删减减,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话发过去:

「你好,我叫连晚,在xx车队开货车,四米二报价二十起步,周姐有货要拉可以找我,联系电话139xxxxxxxx」

那边很沉默了好一会,沉默到连晚都有些忐忑,才回复:「知道了」

看见这句话,连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口气。手指快过大脑,即刻将手机息屏了。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怔怔地发起呆来。

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头用力地拍她的车窗。

车队的人都回来了,正吵吵嚷嚷地喊她下车。

连晚熄了火,跟着他们一并往外头走。

临近傍晚,天色还没暗下去,太阳依然强烈。好在小巷树木高大,绿意逼人,挡住大部分燥热。路边的墙角上趴着几只晒太阳的猫,尾巴悠闲地一摇一摆,下一秒就被他们说话的大嗓门吓跑了。这一群司机工作了一天,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汗味。连晚嗅在鼻子里,脸色很淡,没露出一点不适神色。

她走在这一群大男人堆里,腰背挺直,面色冷然,从从容容,一眼扫过去就格外出挑,硬生生把粗犷的画风柔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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