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日东方离给她喂下的毒药她不知那是什么,她相信教主不会那么快就舍了她,反倒是断药之后,沈漪给她换了另外的汤药,她每次饮药只敢饮下一半另外的能倒便倒。因为药量不足的缘故,她这几日脸色苍白如纸,就算是笑也显得极是僵硬。
她隐觉不妙沿途遇上市镇,便寻机与无常伍聚了头。问询教主可有私下给她解药无常伍只道那药要不得她的性命只让她宽心。所以青崖把这种僵硬全部归咎在了沈漪后来喂的那些汤药上。越往后走她便饮得越少。
沈漪看着阿姐的面容越来越憔悴她心中不忍越近明月山就越想冒险潜入魍魉城采摘阴泉玉藻。奈何每次她想悄然离开,都被夜离雀逮了个正着。
“阿姐的情况很不好。”
“我心中有数。”
每次夜离雀的回答都是这五个字,沈漪追问她有什么法子,夜离雀却笑而不答。久而久之,沈漪几乎夜不能寐。
进了望月镇后,夜离雀将马车赶至府衙之外,依照约定,谢公子早已在这里等候两日。他高兴地将夜离雀迎入府衙,沈漪在这里看见了谢公子,悬了多日的心终是可以放下些许。想来,夜离雀定是早有计划,谢公子这几日定是帮她布置去了。
用完晚膳,夜离雀飞上檐头,望着天边的晚霞渐渐被夜色吞没。今晚是个值得期待的好日子。
得了消息的谢公子推着木轮车走至庭中,仰头望向夜离雀,正色道:“城门守将回报,四大护法都来了。”
魍魉城四大护法为了追寻夜离雀的下落,真是从南往北,再从北往南,折腾了好一阵才摸清楚夜离雀一行的路线,追至望月镇中。
寻常武林高手一旦重伤,怎么都要闭关休养一两个月。四人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今晚夜离雀必须死,沈漪必须活着带回魍魉城,让嬴官亲自审问。
且说那日嬴官将夜离雀打发去了光明寺后,原以为夜离雀会服下他藏在烈火丸中的化功散,他好命属下斩落夜离雀的脑袋。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功法大进,连幽狱都敢连闯两回,甚至还盗走了沧溟教秘药。
此人决计留不得!
每个修习《阴蚀诀》之人武功越高,就越容易被寒息反噬爆体而亡,可夜离雀似乎跟那些人不一样。嬴官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夜离雀得到了藏在玲珑岛的赤皮卷。
当日,他将燕姬强行掳走,不仅仅是因为旧怨,还因为燕姬知道赤皮卷收在何处。燕姬已被四海帮公告天下亡故,她已无家可归,即便再不喜欢嬴官,如今也只能依附在嬴官身边,讨他欢心。
赤皮卷是光明寺的镇寺秘籍,由每代住持口耳相授藏卷所在。师兄问心是武痴,继任住持之后,每晚都会取出赤皮卷钻研。那时候嬴官还不叫嬴官,他只是问心的小师弟问济,因为好奇师兄每夜彻夜灯烛不灭,是以暗中窥看了师兄,进而得知了赤皮卷的所在。
他也曾趁着师兄不在时,将赤皮卷取出来研读。只是不论是他,还是问心,都无法参破这卷赤皮卷的玄机。
直到有一日,寺外来了个昏迷的绝妙女子。光明寺不可能视而不见,便将这女子救入了寺中。
问济生得清秀,恰是血气方刚之时。一来二去,便被那女子迷了个七荤八素。女子不曾显露过武功,只说自己是北柳州的一个乐籍女子,因为受不得鸨母的迫害,便背了鸨母的命案一路逃至这里。说到动情处,那女子哭得动人,问济一颗心都听得灼热发痛。
僧人动了情,懵懂只想亲近,女子刻意撩拨,故作半推半就。一段露水姻缘后,问济自知此生与佛法无缘,便起了念头还俗,带女子双宿双飞。女子惶恐今后会遭光明寺的僧人追拿,问济思忖之后,第二日清晨趁着问心去大殿早课时,将赤皮卷盗了出来,与女子一起从后山柴门一走了之。
最初那些日子,两人过得如鱼得水。女子高兴时,还给问济取了个名字,嬴官。问济喜欢极了这个名字,他发誓,定要参透赤皮卷的玄机,修成上面的武功。不求出将入相,也当江湖开宗立派,做一派的开山祖师爷。
女子是个聪慧的人,她与问济潜心研究多日,甚至把赤皮卷的一面刮下一层来,研究可是火烤水浸才能现字的设计。最后,女子发现这赤皮卷靠近极寒之物,便会发烫。她尝试用冰块激之,虽不见新字出没,赤皮卷却烫得难以握住。
“此卷乃极阳之物,怕是要用极阴之气催动。”女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嬴官点头,琢磨道:“极阴之气……极阴……《沧溟心法》……《阴蚀诀》……”正当他琢磨后面这两种功法时,只觉脸前扑来一道寒影。嬴官以为是女子与他玩笑,是以并没有设防,直至脸上腾起蚀骨之痛,嬴官掩面惨呼时,才知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对他下了狠手。
“此毒名曰‘蚀骨’,滋味如何啊?小和尚。”女子语气轻佻,与平日那个她毫不相干。
嬴官吃痛怒喝:“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为何?”女子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赤皮卷,冷嗤道,“喏,就是为了此物。”
“你!”嬴官不敢相信听见的。
女子摇头冷嗤道:“以你的资质,就算让你修上百年,也做不得武林盟主!我想要当盟主夫人,你给的了我么?”
“贱人!”嬴官悲怒交加,挥掌欲杀女子。奈何内息刚起,丹田处便痛如火炙。他不由得痛呼一声,捂着丹田倒在了地上,蜷成了一团。
女子的食指轻轻碾过唇瓣,得意笑道:“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嘴上的胭脂么?怎样?这化功散的效用颇是不错吧?”
“我要杀了你!”
“下辈子看看,可有这样的机会?”
说着,女子便抽出了匕首,一刀捅入了他的腹间。
那是嬴官此生最黑暗的时刻,痛与不甘让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哪怕被人抛尸山沟,他也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后来,嬴官与这女子各有际遇。嬴官漂泊江湖,偶然之间得到了半卷残章,他修习之后,武功大进,最后竟是创下了魍魉城,靠着杀人的买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女子名叫燕姬,是江湖第一美人。她如愿以偿地在一年后成为了四海帮的帮主夫人,她当然不会告诉李伯陵那些前尘过往。况且,她从未与嬴官说过她的真名。除非嬴官亲眼见她,否则绝对不会知道江湖第一美人就是那年的蛇蝎美人。
她留在玲珑岛上,醉心武学,沉溺在四海帮有朝一日可以总领江湖的幻梦之中。得知《阴蚀诀》重现江湖时,她撺掇李伯陵将那秘籍悄然据为己有。虽然佯作沧溟教妖人的是三山阁与却邪堂,可她也扮成沧溟教妖人混在其中,准备扮猪吃虎,趁两家争个不可开交时,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没有想到,嬴官留了后手,派了魍魉城杀手从中作梗。三家争到最后,谁也没有得到《阴蚀诀》,倒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娃夜离雀得了。
她更没想到,因为她的出手,她被嬴官发现了踪迹,暗中追查到了玲珑岛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金钱买不到的内应。
即便玲珑岛是四海帮的老巢,嬴官只要有钱,也能买通里面的人,尤其是燕姬养的那几个粉头粉脸的小倌,将玲珑岛的机关摸个清清楚楚。
那夜,他借夜离雀大闹玲珑岛,将燕姬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了。那些旧账该算明白,赤皮卷的下落也很重要。
燕姬养伤时,告知他赤皮卷的藏书所在。嬴官亲自再探玲珑岛,重建的月居早已面目全非,依着燕姬的所指,根本就没有赤皮卷的下落。
唯一的可能,便是落在了那日被困月居的沈漪手中!
这些前尘旧事,四大护法肯定不能得知。既然是城主之令,他们自然要尽力完成。
当圆如玉盘的月亮爬上柳稍,将清辉洒遍了整座望月镇,这个杀人之夜才刚刚开始。
夜离雀潇洒地从檐头上飞落庭中,双手负于身后,凑近了谢公子的耳畔,叮嘱道:“我去会会那四个老东西,你带兵保护好城中百姓。等我解决了那四个老东西,再来解决另一桩事,你帮我盯紧了,别让里面那两个出府。”
谢公子担心道:“以一敌四,你还有伤,真的不用我调兵帮你么?”
“今时不同往日,小谢你给的伤药很好,我恢复得很好。”夜离雀踌躇满志,今夜解决了这四个老东西,就等于断了嬴官的双臂。她只要想到提着这四人的脑袋踏入魍魉城的大殿,定会给嬴官一个大惊喜,忽然多了几分激动。
魍魉城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谁武功第一,谁便是城主。
她若能在众目睽睽下斩落嬴官的脑袋,她说要当城主,魍魉城上下没人敢说“不可”。
“走啦!”夜离雀擦肩走过,远远地挥了挥手。
她还是一袭红衣,还是一样的落拓不羁。
谢公子不禁失笑出声,扬声道:“夜姐姐,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夜离雀没有回头,可她的语声中透着浓郁的笑意,很快那袭红裳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谢公子没有回味太久,他便唤了侍卫过来,准备以赏月之名,将沈氏姐妹邀来庭中小酌几杯。
“去请两位沈姑娘过来。”
“诺。”
侍卫很快便折返,一脸凝重,“殿下,两位沈姑娘不在房中。”
“不在房中?”
“嗯!伺候的丫鬟说,两位沈姑娘出去买酥糖了,说是夜姑娘喜欢吃,今晚一定要买给夜姑娘吃。”
“不好!快派人把她们找回来!”
“诺。”
谢公子的眼皮子猛地一跳,隐觉不妙,他盘算了片刻,又唤了另一个侍卫过来,命他速速带兵把望月镇四门封了,若有强行闯门者,立即射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快速交代嬴官与燕姬的过往=。=
是的!青崖开始作大妖了!
青崖生命倒计时开启~
第89章 护法来
望月镇是大胤的一个寻常市镇非要说有哪里特别,莫过于这里三面环水。每逢月圆之夜,邀请亲友泛舟河上赏月喝茶可说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世道越来越乱,江湖这两年并不太平此地又离明月山不远是以常有武林人士突然在街头缠斗不休,经常闹出人命。
朝廷这几年应顾不暇官府也没有法子管束这些江湖人士,久而久之百姓们为了自保,只要瞧见带着利刃的江湖人,便下意识地让道远避,以免无端遭了祸事。
青崖以买酥糖为由,哄得沈漪同行。两人走入一家卖酥糖的小店青崖一一扫过店中的酥糖,试探道:“也不知这两年阿离的口味有没有改,漪漪你来挑酥糖吧。”
沈漪怔了怔,“我也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夜离雀好像鲜少吃酥糖就算阿姐说那妖女喜欢吃沈漪心底也是有些许不信的。
青崖微笑安抚道:“你突然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着青崖随便挑了一种酥糖亲手喂向了沈漪“尝尝这块甜不甜?”也不知是酥糖太软,还是她用力太过的缘故,竟是在酥糖上留下了一个极浅的弯痕。
沈漪知道那并不是紧张,只是一点心虚罢了。她微微张口,将阿姐递来的酥糖一口吃下,明明唇齿之间皆是甜腻,一颗心却苦似黄连。
“甜。”她回答了阿姐。
“那就买这个。”青崖笑了,递过铜钱,让卖酥糖的姑娘打包起来。
“漪漪,你要帮帮阿姐。”青崖接过打包好的酥糖,挽着沈漪的手臂一起走出小店。今日的望月镇街头颇是热闹,因为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庙会。趁着四处喧嚣,青崖故意放慢脚步,准备与沈漪说两句心里话。
沈漪认真答道:“阿姐你说!”
青崖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她望着远处的人山人海,慨声道:“小时候常听人说,人长大了都会变的。当年我半个字都不信,如今我却是信了。阿离,这两年似乎变了不少,与我疏离了许多。”
沈漪心房微颤,不敢接话。
青崖继续道:“这一路上,她待我很好,却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漪漪,你明白么?”说着,她驻足侧脸,定定地看着沈漪,“她心里似乎没有我了,我很难过。”
“阿姐应该是误会了。”沈漪忍着难过,宽慰青崖,“她是个死脑筋,她在意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承诺,也会千山万水地寻到、做到。”当年那妖女答应了阿姐,那妖女便的的确确寻到了她,也保护了她。
青崖语气中忽然多了一丝酸涩,“哦?看来漪漪比我还要了解她。”
“阿姐,你别误会。”沈漪咬了咬下唇,“我只当她是……姐姐。”
青崖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就是喜欢她,阿姐也不会怪你。倘若她也喜欢你,阿姐也愿意成全你们。”最后那句话,以退为进,实是诛心。
沈漪怎么会与阿姐抢心上人呢?
“不!我不喜欢她!”
“跟你说笑呢,看你吓的。”
青崖满意地打趣一句,牵过沈漪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今晚,我想趁着她的生辰,把心里话说出来。你陪着阿姐说完这些,好不好?”
沈漪的心狠狠一揪,“这些事……阿姐一个人做便好。”
“意义不一样。”青崖紧紧盯着她的眉眼,热烈道,“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有你做个见证,不怕她将来赖皮。虽然,我知道她不会赖皮。”后面这句话说得又娇又羞,像极了一个陷入情网的小姑娘。
沈漪垂下头去,眼眶烧得发烫,带着浓浓的鼻音应道:“嗯。”
“好啊!”青崖高兴极了,含笑用余光瞥了一眼四下。无常伍就在附近,她的视线落在了无常伍的脸上,只见无常伍朝着她点了下头,指了指左边的巷子。
青崖摸摸沈漪的脑袋,温声道:“阿姐就算嫁了,也会把你带在身边的,傻丫头哭什么呢?”
沈漪慌乱地擦拭眼泪,强忍泪意笑道:“我只是为阿姐高兴……”
“走,我想去那边酒楼买壶美酒。她平日里最喜喝酒,今晚一定得有酒。”说着,她挽着沈漪的手臂,抄了左边的巷子近道,往望月镇最大的那家酒楼去了。
两人刚入巷子,忽闻墙头响起两声极轻的落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