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夹了个包子喂到她嘴边:“张嘴。”
她咬了口:“好干。”
喻宜之拖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一口一口给她喂小米粥。
她哑着嗓子问:“你什么时候走?”
“去哪?”
“回邶城。”
这时一阵门响,阿萱拎着菜进来:“漆老板,你起来了。”
漆月冲她点点头:“谢谢你做的早饭。”
“你先吃吧,我把菜收到厨房去。”
喻宜之拿着瓷勺递在漆月嘴边:“你还想我走?”
阿萱在厨房里收拾菜,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
漆月垂眸盯着喻宜之握瓷勺的手指:“你总归要走的,你不属于这。”
她在从C城回K市的飞机上,反复想过她和喻宜之的问题,她必须留在K市,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而喻宜之若要飞往更广袤的天空,又得待在邶城才能拿到更好的项目。
她俩的情况,简直无解。
此时问出这话,和她在漆红玉去世时没给喻宜之打电话的原由一样,源于她内心的惶恐,她怕喻宜之来了又走,她更孤单,无法承受。
这话落在喻宜之耳里是另一层意思:“你一直都想我走。”
她站起来,走到玄关处换了鞋,然后就真的走了。
漆月一愣。
她当然知道喻宜之这样出去应该不是去机场,只是喻宜之一走,心里好不容易被填充的那个空洞,好像遭遇一个逐渐瘪气的气球,又开始慢慢变空。
喻宜之去哪了?
她掏出手机,想给喻宜之打电话。
摁出号码后,却又放下。
打了这通电话又如何,就能让喻宜之永远的留下来么?
她坐了会儿,漆红玉葬礼结束,她无事可做,屋里静得吓人,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走到厨房:“阿萱,我出去一趟。”
阿萱在围裙上擦干手:“是有什么东西想买么?我去帮你买。”
漆月摇头:“就是想出去走走。”
阿萱:“那,散散心也好,注意安全。”
漆月双手插兜慢慢走着,今天阳光依然炽烈,她眯起眼睛。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街头巷尾,这时却变成有些陌生的街景。
她走过超市,走过花店,走过水果店。
快走到一家咖啡店时,向着那反射阳光的落地玻璃望过去€€€€坐在窗边的人,是喻宜之?
对面坐着艾景皓。
这咖啡店她也熟,店主曾是钱夫人手下一个服务员,漆月喝不惯咖啡,但以前会常来给漆红玉买一款小糕点。
她绕到后门,进去。
“漆老板来啦?”
“嗯,你忙你的,我随便坐坐。”
店里沙发靠背很高,坐下后比人的头还高出一截,漆月绕到喻宜之背后那桌坐下。
她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艾景皓的存在太具象,总让她觉得象征着喻宜之曾想奔赴的未来,她坐在这里,想听听喻宜之最真实的想法。
“谢谢你来K市。”
“漆老板肯定情绪不好,我就不去打扰她了,这是齐盛的一点心意,麻烦你代为转交。”
“好,谢谢。”
“那我先走了。”
“等等,既然来了,把我们之间的事也说清楚吧。”
“我听我妈说,你去找过她了。”
“对。”
“为什么要拒绝?宜之,我早说过,你不一定要喜欢我,我们可以当最亲密的战友和伙伴,面对生活并肩而战。”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当战友。”
“这算什么?用说自己不好的方式,给我发好人卡?”
“不。”喻宜之摇头:“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我可以告诉你。”
她讲了在喻家长大的那些事,单听那些描述,已如画面就在眼前,触目惊心。
“所以,我故意接近高中的一个女孩,她曾是孤儿,够孤单、够狠也够傻,我不想毁了自己的前程,就想让她帮我对付那人,但老天帮我,那人竟然血管瘤爆裂而猝死了。”
“任曼秋不让我去大城市读好大学,我留在K市,喻彦泽还不放过我,所以我才去求艾总帮我,为了去读卡迪夫大学,我偷了那女孩的三十万,一走了之。”
“后来入职齐盛,我帮大艾总做了很多别人不愿做的事,所以她信任我,把你放到我的组。刚开始我没注意你,直到我知道你是太子爷。”
“可能我这样的人够冷,跟你成长环境里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但是小艾总,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或许你觉得我清冷干净,但真相是,我在泥沼中长大,早已变得贪恋权势,精于算计,狡猾利用他人达成自己的目的,等那人不符合我的想法了,又毫不犹豫的舍弃。你说可以跟我当战友,可若有一日艾家盛势不在,又或者我攀上更高的枝头,我也会同样的对待你。”
“所以,被我这样的人拒绝,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良久的沉默。
艾景皓开口:“没有例外么?”
“什么?”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例外么?”艾景皓笑笑:“如果没有的话,我想,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这番话了。”
“只是很遗憾,我不是你的那个例外。”
喻宜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对我来说,例外只有一次。”
“你们会和好么?”
“我不知道,她对我有感情,但她也有她的固执,而我对她做过那样的事,导致了我们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你已经申请调到K市分公司。”
“是,无论她接不接受我,我都会守在这里等下去。她内心怨我一天,我就多等一天。”
“如果她一直怨下去呢?”
喻宜之难得笑了笑:“在她身边孤独终老,好过在其他人身边繁花似锦。”
“你不会的。”
喻宜之和艾景皓同时抬头,漆月站在那里。
“对不起,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艾景皓宽和的摇摇头:“漆老板,你很幸运。”
漆月:“我想,我不是幸运。”
她问艾景皓:“如果喻宜之真像她所说的那样,跟你在一起后又舍弃你,你会怨她么?”
“人非圣贤,坦白说,我想我会因爱生恨。”
“我也以为我会,事实上她这次回来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恨过她,只是用错了方式爱她。”
“从我十七岁认识她开始,我就知道她是什么人,算计、冷漠、有野心,可即便我知道她是个陷阱,我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你爱她皎如明月,我爱她满身污泥。你爱她空谷幽兰,我爱她邪恶鳞片。”
她转向喻宜之,望着喻宜之的额角,那轮边缘淡淡晕染开的粉月亮纹身露出来:“喻宜之,即便在我以为自己最恨你的时候,陪你去纹完这个纹身,我还是觉得很衬你,你在我眼中,一直都像月亮一样。”
“我不需要你是一个完美的人,你也是我的那个例外。”
喻宜之怔怔看着她。
艾景皓站起来:“宜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漆老板,你节哀顺变。”
“我先告辞,以后也不会再打扰。”
喻宜之站起来,对他伸出一只莹白的手:“谢谢。”
艾景皓笑着握了握,走出咖啡馆,保留最后的风度。
K市阳光总是很好,不似邶城,总像灰扑扑的蒙着一层霾。
他想起十九岁有次留学回国,看到喻宜之等在齐盛集团大楼外,那天的阳光,是难得与K市类似的通透。
他找前台问明女孩的来意后,拜托艾美云出去见她一面。
以他的家世,与孤儿院出身的喻宜之本来也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们一度靠拢,却最终分道扬镳。
也许多年后,当他想起年轻时遇到过一个表面如明月、内心如恶龙的女孩,内心仍余一抹怅然。
只是,他愿意放弃所有的原则和目标、用一生去等待么?他反复自问,却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那么,到底是他输了。
艾景皓低头笑得更释然了些,拉开了停在路边的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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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桌边,只剩喻宜之和漆月两人,喻宜之静静坐着,望着漆月。
曾经她和漆月也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们在高中校园里擦肩而过,又或者并肩站在高档公寓的电梯前,也无任何人能想象她们在隐秘之处的那些亲密,甚至不会想到她们认识。
但此时,上午淡而透的阳光渗过落地玻璃,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人相依。
喻宜之伸手握住漆月的手漆月回握:“你好傻啊喻宜之,明明你从小想要的东西,距离你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傻,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