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勤政殿群臣散去,萧觅云都没再出声说过一个字,回到乾元殿时,整个人的心情差到极点,连御膳房今日新做的菜肴都没兴趣动筷子。
阿月看她心情极差,猜到她肯定又是早朝的时候受了气,屏退左右,温声劝她,再过几日就是诞辰,当高兴些才是。
“朕自然是想高兴的,只是有些人非要来添堵罢了。”
她说的当然是苏明绣。
明明没打算给她放权,偏要假模假样地让她议政,还在群臣的面前教训她,萧觅云非常不开心。
“皇上是天下之主,所有东西最终都会是皇上的,且忍一时之亏——”
“朕已经在忍了。”
阿月被她的话逗得轻轻弯了弯唇,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又犹豫着出声道:“皇上不开心,我们这些宫人自然也忧心,我听闻宫外届时也有为皇帝贺寿的庆典……皇上可想去看看?”-
宫门前。
苏明绣特意让马车停下,见到今日率队值守的孙飞雁朝这边来,对方在不远不近处停下,朝着马车的方向行礼:“王爷。”
“这些日子驻守宫中,让你受了小皇帝诸多刁难,你可想换个地方待?”
孙飞雁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还是出声说了一句,“陛下并未刁难微臣——臣等一切听从陛下与王爷调遣。”
帘子后面的人看了她身影半晌,轻笑道,“罢了,随你。只是这些日子临近陛下寿辰,恐怕宫中是多事之秋,还要劳烦孙将军受累,加强宫中巡查,护佑皇帝安危。”
“臣职责所在,不敢言累,谢王爷体恤。”
苏明绣点了点头,放下帘子,镇北王府的马车便又缓缓滚动车轮,驶出巍峨宫墙。
西殿。
孙飞雁结束值守,回到休憩处,想到镇北王的叮嘱,便重新开始检查宫防,想知道宫中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布防。
借着灯下烛火,她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想起来当初萧周王朝修建的几条密道。
次日一早,孙飞雁就让士兵乔装打扮去这几条密道旁边巡逻。这本来是以防万一的做法,谁知道就在萧觅云寿辰的前一日,有手下来报,说宫中密道出去了两个打扮普通、却鬼鬼祟祟的宫女。
“跟上去了吗?”
“跟了,”手下回禀,“原本我们以为是偷宫中财物去宫外典当的人。但没想到她们只是在城里逛,吃吃喝喝,看起来只是偷溜出去玩的。”
顿了顿,他问:“还跟吗?”
孙飞雁抬手制止他的话,又让人去确认皇帝的下落,过了一刻钟,就有士兵来报,言及小皇帝身子不适、在乾元殿休息,不许任何人进入。
“身子不适?”
按照这小祖宗的折腾程度,真要不适,早闹得太医院人尽皆知了。
孙飞雁猜到了端倪,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抬手解开身上甲胄的拉索,往屏风后面走去,“吩咐人继续跟着,等我亲自交接。”
“是。”
机灵的手下也猜到了端倪,多余问了一句:“可要禀报镇北王府?”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儿,她有些迟疑地说,“孩子心性总爱贪玩,若无要紧事,勿要惊扰王爷。”
这位小皇帝本就觉得日子憋屈,在宫里的时候就天天找她麻烦,而今溜出宫去,应当也只是为了放松心情,毕竟她可比谁都珍惜这皇权。
若无必要,孙飞雁不想刻意引她不快。
“是。”
士兵低着脑袋应声退下。
第103章 终被废弃的小皇帝(7)
元月接近过年,是民间值得庆祝的日子,在赈灾粮发放下去、城中军官都分配为受灾百姓重新盖房补瓦之后,小皇帝的寿辰也有那么些热闹的意思。
萧觅云自小就生活在宫中,从没见过这么多新鲜玩意儿。即便那些摊铺蒸笼里的点心不如宫中御膳房来得精致,但她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她并非没有头脑,知道这个时节宫外可能会比较乱,在离开前她曾想带些自己人跟着,结果数来数去,唯一属于她的自己人就是带她出宫玩的阿月。
“小姐,城门边晚些还有手艺人表演打灯花,那场面可美了,咱们既然出来了,不若一同去瞧瞧?”
见到萧觅云只在离皇宫近的这条的朱雀街上看热闹,阿月忽然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而亲昵地建议。
彼时萧觅云正在翻民间的话本子,这书连个书名都没有,字迹也有些模糊潦草,本来她还在想这玩意儿怎么这般模糊也敢拿出来卖,结果就着暗淡的墨迹往下看,才发现这写书人竟然胆大地印出萧周王朝的事情。
从前朝的暴戾皇帝,说到当朝的她——
“话说这当今那位,乃是天界一块灵石,因生长在王母瑶池边,日日与瑶池仙草相对。久而久之开了灵智,待那仙草下凡渡劫时,便也分出一缕神魂前去相伴,可惜天上人间时间不同,待它下凡,遍寻仙草气息无果,又恰巧落入后宫僻静处一羸弱男童身上。”
“只说那仙草,原是一株断肠草,天性带毒、即便投胎成人,命中也与那血腥脱不得干系,先是毒克六亲,后又于沙场中得以血色滋养,一路无人能敌,正是当今闻名天下的那位摄政王。”
“又说这断肠草自入了宫,许是认出了顽石身上的灵气,觉得熟悉,于是在仇人一族中,独独留下这男童性命,而后拥他成皇……”
萧觅云:“?”
看戏看到自己?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故事啊,先不说天上的王母瑶池旁边怎么会种断肠草,再者,光她的性别也没说对啊……虽然这真相不为民间所知,但这些写书人怎么这点想象力都无?
“无趣。”
她合上书,才发现书页侧面歪歪扭扭地挤了一行“六世情缘”,转眼见到阿月询问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等对方再将提议重复一遍之后,萧觅云摇了摇头,“那都快出都城了,人来人往实在太乱,不去,朕……我觉得这儿就挺好,你再陪我逛逛。”
阿月面上的笑僵硬了片刻。
随后,她忽然很是惊讶地指着一个方向,“我方才好像看见了孙将军。”
萧觅云即刻格外有戒备心地往那边去看,却没见到孙飞雁的身影。恰在这时,阿月颇有些忧心忡忡地出声道:“既然孙将军在这里,想必镇北王也已得知您出宫之事。若是叫他们捉回去,下次您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依我看,小姐还是趁此机会玩个痛快。”
听见她的话,萧觅云的神情有些古怪,“我记得你的家乡并不在都城,入宫之后也一直未出去过,怎么对都城坊肆这般了解?”
况且。
自打出宫以来,阿月这话也太多了。
难道是以前在宫里待太久憋的?
“奴……我不出门,自有其他宫人喜欢出门,她们又喜欢私下分享这些稀奇玩意儿,久而久之,便也记在心中了。”
她耐心地解释,萧觅云便了然地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在两人说话间,她下意识地将书团起,放到了袖子里,而跟着她的阿月也没好奇的意思,很自觉地掏出铜板结账。
因着阿月的提醒,萧觅云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很注意周围。饶是如此,也没见到孙飞雁的身影,但表面上虽然不在意,心里还是惦记上了对方的提醒。
万一一会儿把镇北王招来了怎么办?
到底要不要趁这次出宫将所有的新鲜玩意儿都见识一遍呢?
“你刚才说的那打灯花的地界,守卫可多,是否安全?”
阿月自然给她打了保票,提及最近都城的守卫人员增加、换防都比平日里更勤快。况且都城的百姓都在往那边聚,可见这确实是少见的热闹。
萧觅云犹犹豫豫地跟去了。
结果因为还没到傍晚,手艺人并未出来,她们只好在附近的一个卖汤圆的摊子边坐下,阿月去帮她端汤圆。
披着华贵狐皮的小皇帝独自坐在摊位上,冷得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掌心,望着夕阳才刚下的天色,感觉等这个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故而等阿月的汤圆碗端上来之后,就听她出声道:“这儿好没意思,还是回去吧,我更想逛那些胭脂水粉铺子。”
“您不想等了?”
“嗯。”
“那您先吃这碗热汤圆暖暖身子,咱们再回。”
听到阿月的建议,萧觅云看向面前这碗酒糟汤圆,闻见冲鼻的酒味,执起勺子搅了搅,发现有一团团的、小小的、像是没煮开的东西。
她先前吃了不少小吃,这会儿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又见这么粗制滥造的食物,登时没了兴趣,放下勺子道,“不想吃,走罢。”
但坐在对面的人却反应格外迟钝,并未先她一步起身。
萧觅云皱了下眉头,“怎么?”
“小姐,不知道我有没有同您说过……”阿月动了动唇角,露出个与平时格外迥异的笑容来,“您真的很难伺候。”
“大胆。”萧觅云条件反射脱口而出这句,但心中已经生出无尽的戒备来,她下意识地起身想往后退,可惜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根本快不过这身边人的速度。
与此同时。
一直在不远处盯梢的孙飞雁察觉到不对,发出指令让附近的守卫统统朝这边集中。
但他们的动作还是太慢,几乎在小皇帝退后的刹那,城墙附近就有突然升起的焰火和忽然绽开的灯花火光。
围在附近的人群骤然陷入慌乱中。
萧觅云直接被扼住喉咙,直接被对方挟持着、借城内人群的慌乱,不多时就消失在孙飞雁的视野中。
“糟了!”
城门口附近的守军都去维持秩序了,这空荡荡的城门登时就被人杀了出去-
都城外。
萧觅云脖子上架着刀,看着面前熟悉的宫女面孔,已经从被劫持的慌乱里镇定下来了。毕竟不镇定也没用,还不如死个明白。
没想到自己在皇位上连及笄都活不过,真是讽刺。
“陛下前两天才在勤政殿说要与我们战,记性如此不好么?”阿月的眼神不复以往的麻木,甚至带着稍许的戏谑之意,看着她的目光犹如看已经垂死的猎物。
萧觅云神情一变,“你是突厥人?”
随着对方撕下面上的伪装,露出那轮廓颇深的面庞,高鼻梁、薄嘴唇,又将假发摘下,露出那波浪长的褐发,事实胜过萧觅云的更多询问。
想到苏明绣前些天在勤政殿的议案,她很快说道,“你们劫我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国家,我这傀儡皇帝说了可不算。”
阿月笑着让她上马,扶了她一把之后,坐到她的身后,“你说了算不算,我们可以验证一下。”
好几支队伍分散朝不同的路走去,给城内追出来的官兵们制造迷障。
并不善于骑-乘的萧觅云被迫跟着阿月在马背上颠簸,抓住缰绳的动作十分紧张,耳畔风声呼呼刮过,让她不敢再开口说更多的话,反倒是坐在她身后的人格外放松,笑吟吟地替她挽了挽长发。
“在我们部落,还没有你这样皮肤细腻的姑娘,那些汉子看见你,肯定挪不开眼睛。”
察觉到萧觅云的僵硬,她又笑着出声,“放心,不会把你送给他们的,等我当上了部落的可汗,我就把你纳入后宫当我的妃子,可汗娶皇帝,我们是不是也能成你们汉族历史的一段佳话?”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