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识低落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果核般的东西,将它放在手心,举到她面前给她看,一想到那焦黑的情蛊,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擦。
意天海盯着她,看她衣衫凌乱,眉眼低垂,皎洁月光下,虽哭得好不狼狈却又有种别致的楚楚可怜,脸上透着醉酒后的绯红。
“你醉了。”她挪开视线,下意识将那弄哭少女的罪魁祸首接过来,放到自己的手心仔细端详。
可下一秒,那本焦黑的情蛊却忽然微微泛出光芒来,像是裂开了无数条缝隙,崩了开来,刹那间,一只与月亮同色的蝶便立于她的掌心,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光辉。
云识被吓得猛然睁大了眼,扯住小尼姑的袖子,被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感盈满心扉,眼睛里的泪还没落下,就扬起笑唤着:
“它出来了!”
“嗯。”意天海看向她,看到她眉眼弯弯,眼睛里满是喜悦。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这般低落,这般喜悦,她总是无忧无虑,会撒娇,会生气。
这样的少女就该被保护在大人的羽翼之下,不该被所有不好的东西侵袭,只要留住她的这份天真就好。
她和过去的她可真像。
这一刻,意天海徒然生出想要保护这份美好的冲动,却又立刻遏制住自己的想法,直到被一声惊呼声拉出思绪。
“它跑了!”
明明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它,云识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跑。
那只沁着月光的蝶不一会儿便飞往远处,她腰带都没来得及系,提着裙摆便追上去,只是夜色太黑,不小心踢到了什么,瞬间便栽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蝶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那股得而复失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直到一道身影遮住了眼前的月光。
“没有了情蛊我就找不到我爱慕又爱慕我的人了,也不能和她永生都纠缠在一起。”
她向上看去,委屈至极,意天海则背着月光,一头白发微微拂动,眸色清冷的,可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道:“她若是爱慕你,你一定能感觉得到,情蛊也会回来的,因为它的另一半还在你身上。”
“起来吧。”很难得的是,她朝她伸出手。
手纤细匀称,由于她只穿着里衣,吹了一会儿的夜风,已变得冰凉,却一瞬间便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所覆盖。
云识起来的一瞬间,小尼姑就又匆忙收回了手,往屋里走,她跟在她身后,心中因为她连忙抽手的动作而有些愤愤不平,忍不住在她身后念叨着:“你们寺庙里的人不是都不许谈情说爱吗?你又懂什么......”
“我是没有切身体会过,但这世间人情冷暖还是略知一二的。”
意天海觉得她大概也该回去了,于是自顾自地走进屋门,可刚踏进一步,却又下意识转头往屋外瞧了一眼,果真看到少女直接坐到了原先的位置,又拿起之前放在地上的酒壶迎头喝了起来。
在她看来,这世间鲜少能看到女子如此这般,往往都是男子把酒言欢。
但这巫族公主似乎独爱这一口,直喝得酒壶里没有酒了,却还将那酒壶往嘴里倒,张着唇,等着那一两滴酒掉落口中,到最后醉得歪歪扭扭靠在墙边。
意天海徒然想起之前银铃那句担忧的话。
“公主正值性子极强的年纪,每回生气或伤心都会喝酒,喝完酒更伤心的话就会发酒疯......”
心中迟疑了许久,她最终还是迈开了步伐走到那醉鬼身边,微微皱着眉低头唤她:“回去吧公主。”
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云识晃了晃头,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可抬头看去,看到的人影却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只月光蝶。
她心中一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弯起唇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随即忽然便扑了上去。
可那月光蝶太轻了,瞬间便被她扑到地上,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逃不出她怀里。
她将它搂得更紧了,一阵困意袭来,却仍旧不肯放松力道,满意地睡去了。
被她扑倒的那一刻,背撞到地面,肩上的伤也被压到,意天海没忍住疼得发出一声闷哼,然而更难缠的是,少女的双手死死抱着她的脖颈,就连温热的脸也埋在了她的颈处,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冰凉的肌肤,让肌肤表面被吹得滚烫。
本就没系腰带,少女散开的衣衫铺在地面,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垂落的长发也轻轻散在了她的颈处,发尖如同羽毛一般。
她死死皱起眉,忍着痛意想去推开她,可是被缠得太紧了,更压得她动弹不得,只能奋力拍拍身上醉鬼的背,企图想将她唤醒。
“公主。”
“公主。”
“云识。”
......
意天海总算见识到银铃说的她喝醉的样子了,好在并没发疯,也没不安分,只是就这样醉过去了,无论她怎样拍怎样喊,她都无动于衷,甚至被打扰到一般,可怜兮兮地收紧胳膊,脸颊在她脖颈处蹭蹭,撒娇唤着:“别走......”
她浑身僵硬,修行几千年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好在夜里的冷风吹到脸上将她刮醒,更好在少女如同火炉一般的温度,让她在这漫漫长夜里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
皎洁的月光落在她一双如同盛着清泉的眼里,映衬得越发清澈冷清,可在这没人知道的深夜里,又泛起层层涟漪。
这一晚,公主的呼吸吹在她的颈上,安静又平稳,她却一晚都没睡着,只是默诵了一整晚的心经。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大早,意识到自家公主不见了的银铃第一反应便是到客房这边来寻找,却没想到看到这样的情形。
公主趴在天海师傅的身上睡得正香,两人甚至就躺在门外地上。
公主喝醉后确实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这样对待一个伤者还是有点不地道。
搞不清是不是就这样睡了一夜,银铃只能在心里无比敬佩昨夜饱受折磨的天海师傅。
而后便看到意天海淡淡地看向她,又伸手指了指身上的少女,大概是想让她搭把手把人给弄下去。
可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反而退了一步轻声示意:“抱歉啊天海师傅,公主要是没睡好被吵醒后果很严重的,我去找林嬷嬷她们来,您再坚持一会儿。”
她甚至朝她做了个鼓励的手势,接着连忙转身跑了。
难道要等着她们来围观吗?
意天海顿时皱起眉为难地看向身上的少女,终是忍不住伸手去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可是没反应,又推了推她,还是推不动。
倒是云识迷迷糊糊将脸往被中蹭了蹭,却忽然发现触感不一样,贴在脸颊和唇上的感觉更像是人的肌肤,鼻息间还有若隐若现的淡淡香味,这才忽然被吓醒。
微微起身一抬头对上的便是一双清冷的眼睛,顿时什么睡意都没了,猝然想起昨夜自己醉后的所作所为,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慌张的局促感,面色微红。
她反应过来后连忙挪开身子侧躺到地上,又将自己的外衫襦裙拉拢了,这才结结巴巴地朝着小尼姑开了口:“抱,抱歉,我昨夜喝醉了,不小心把你当情蛊扑了,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
得亏她还记得自己干了什么。
意天海语气很淡,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撑着一只手想起来,眉头却紧紧皱着。
云识看得出来她在强撑,于是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一直到屋门口,意天海才停住了步伐,接着拂开她的手,示意:“想必公主昨夜没休息好,现在回去休息吧。”
“你真的没事吗?”她微微低头,很是抱歉地问。
“没事。”意天海则很是云淡风轻,又慢慢走进了屋。
可她总觉得昨夜那一压指不定就让她的伤更严重了,到底有些担忧,于是转身往厨房走去,想去替她煎药。
当初她提出帮她换药,觉得她一只手不方便,但都被她一句:“无碍,我自己可以来。”给拒了,如今想来,就算昨夜她那样放肆,离她那样近,她也根本毫不在意,毕竟在她们修行之人眼中,唯有道义。
这样一路想着,云识心中莫名几分落寞,却迎头撞上拿着农具要去后院的银铃几人。
银铃实则把林嬷嬷她们找来了,却恰好撞见公主侧躺在天海旁边结结巴巴又慌慌张张扶人起来,于是几人躲在不远处偷笑公主那副小姑娘脸红的样子。
要知道,公主一向大大咧咧,鲜少这样,更别提醉酒后便更加疯了,有次把自己当成星星,非要爬到屋檐上去找月亮,废了好大劲才拉下来,可把她们笑了好一阵子。
一想到那时,林嬷嬷就笑起来,问她:“我还说呢,公主怎的没在房里。”
“哦。”云识便接着装模作样起来:“昨夜我醉了,跑到客房那边去睡了。”
“那公主快去吃点东西吧,都热在厨房,药也煎好了。”徐娘娘于是也笑着,还催她快去。
云识这才松了口气,往厨房走,感叹还好没被她们看到,不然又得笑话她喝醉后跟小孩一样。
她潦草吃了点便端着药和吃食往客房走。
小尼姑的屋门关着,于是她敲了敲门。
意天海听到声音,将里衣系好,这才过来开门。
伤口确实是有些开裂了,而且一晚上睡在地面,背很酸,她给伤口换了药,正想着出门,云识就来了。
将药和吃食放在桌面上,云识也不知说些什么,事实是每次她一对上小尼姑的眼睛,心就有些虚。
“嗯,趁热吃。”憋出这样一句话,她又给她开了窗,便跑了出去,跑去后院看到林嬷嬷正给徐娘娘擦汗,银铃则蹲在一旁笑。
她又跑出了府外,不顾自己皱皱巴巴的襦裙,小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汪汪几声。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瞎逛到黄昏,她看着来来往往成双入对的人们,甚至其中有部分是言行亲昵的女子们。
巫族男子比女子少,往往许多女子之间暗暗情投意合,甚至还有专供女子的妓院,可女子和女子成亲是不被允许的,而且王公贵族更受管制。
她看过太多被拆散的苦命人了,可却第一次想通了自己的心意。
本身‘爱’之一词就是不分性别的,只分人,爱上谁就是谁。
而她,自从见到小尼姑,心里就变得怪怪的,会被她每一个举动所吸引,心里会记挂着她,会在每日推开窗看到她时就高兴起来,会想着,多留她一段时日......
即使不过短短数十日,对她还不够了解,仅凭着她一面之词的一个小故事就让自己的心彻底偏了,魔怔了。
她可能,真的有些心仪于她了......
那个白发小尼姑。
......
思绪万千中,云识不知不觉便快走至府门前,看到林嬷嬷拿了些糖递给隔壁跑来的小娃娃,又看着小娃娃跑回去,眼里满是慈爱。
她停在拐角处,便听到她说笑般地提起:“要是我们也能有我们的孩子就好了......”
一旁的徐娘娘则有些苦涩地拉着她往府里走:“快别提了,族里连成婚都不许,这惊世骇俗的话万一被人听到,会给公主带来麻烦。”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知这些年来她们互相的陪伴,彼此间的感情有多深,也知道她们的难处,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小白叫了两声,似乎想逗她开心。
她便低头朝€€浮起一抹笑来,又弯腰摸了摸€€。
可最终,却又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尼姑的屋外。
抱着佛法高深的小尼姑应该会使她舒心些的想法,她敲响了她的房门,并且循着她的应声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若是要为了一人还俗的话,对方会是男子还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