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修行之人讲究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意天海毫不犹疑,盘坐在榻上,两手自然放在膝上,即使是她进来了,仍旧双眼紧闭着,无动于衷。
若不是她貌美的容貌,云识甚至会以为那榻上坐的是个佛法高深的老者。
望着她清冷的面容,她也第一次如此讨厌那所谓的‘四大皆空’。
只是到底卸了口气,坐到桌旁继续问她:“那你觉得女子和女子之间能够相爱吗?”
意天海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而后依旧淡淡地回她:“自然是能的,世间万事万物总有它存在的意义,众生亦平等。”
云识低垂的眼睫微微上抬,偷偷瞧了她一眼,心情好些了,便接着道:“可是我族有那么多相爱的女子,尤其那些名蛊世家,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难道就因为他们害怕巫族子嗣越来越少,她们就该被拆散吗?”
“还有,你说众生平等,那为何女娲造人时不让女子和女子或男子和男子可以繁衍出后代呢?”
“我知道我有些钻牛角尖了,但我真的不明白......”她静静地看着她。
此时此刻,意天海才缓缓睁开眼来,毫无波澜的视线与她复杂的视线瞬间胶着在一起。
云识却心跳微微加快,率先偏头躲避开来,便听到她说:“我窥探不到神的想法,但她可能只是想要阴阳调和,将人与人区分开来,各有分工,繁衍生息,只是人世间的爱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若你爱的是女子,这便失了几分无法预料的公平。”
“何不自己想想如何改变这份不公呢?”
听到这番话,云识忽然一顿,双眼也渐渐散发出几分释然的光亮来,格外耀眼,扬着笑道:
“你真的相信这世间有办法可以让相爱的女子们拥有彼此爱的结晶吗?我又能找到它吗?”
“如果你觉得你所想所做之事能让所爱之人甚至成千上万的人快乐,就可以为之而努力。”意天海看着她,那一瞬间,眸光不留痕迹地柔和了几分。
她跋山涉水来到巫族,不过是因为预料到她的劫在这里,却没想到与此人又多牵连了一份因果。
而巫族公主云识,虽然她的母亲是女娲后人,她却是个可怜儿。
天子脚下,百姓皆尊崇女娲,女娲则赋予亲造的后人半神之躯,降世巫族,此后庇佑天下,相传只有女娲后人与所爱男子阴阳相调生出的女孩才能继承半神之躯,成为新一任普渡众生的女娲后人。
巫族公主是为其父施非常手段强。迫其母而生,实则女娲后人与当今天子相爱,而后当今天子攻进巫族将她带走,没过多久便诞下另一位受尽宠爱的女儿。
她虽预料到这位处境不太好的公主是她的劫,却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这位公主今后的遭遇,想来她虽被父亲所遗忘,自幼平凡疾苦,但如今天真烂漫,被爱她之人所呵护着,定会一世平安喜乐。
思绪之间,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定神一瞧,便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云识冲她笑,弯弯眉眼,取笑她:“想不到阿意也会走神呐。”
“我先走了,有尤其要紧的事。”
她又说着,脚步轻快地转身走出房间。
经意天海那番话的开导,她竟顿觉豁然开朗,脑中灵光一闪,来到家中书房,翻遍了女娲有关的所有藏书,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又欢喜地奔向客房。
彼时已至黄昏,云识冲进客房时没曾想小尼姑竟又在换药,里衣拉到肩下,露出一节光滑流畅的肩颈,被洒上药的伤口隐约可见几丝红色裂痕。
她瞬间就反应过来转过身,而后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歉:“是我太着急了,抱歉,而且你的伤明明就......”
“没事。”听到声音,意天海不慌不忙地拉起里衣,打断她,又淡淡地抬头看她:“有什么事吗?”
“是我想好我要什么了!”云识这才转过身,些许激动道:“我想要你一滴水,可以吗?”
意天海些许疑惑,直到又听到她说:“这本书上说了,女娲赋予神力使得男子之水一旦和女子之水汇合,便能让这水在女子肚中化为孩童。”
“所以我想,我若拿到两种女子之水,再去借来女娲神力,便能造出能使女子有孕的蛊了。”
“这还只是这书的前半部分呢。”云识神色憧憬又天真,接着还想继续翻阅这本书:“容我再瞧瞧,说不定还有更详尽的解释......”
可她尾音还未落,手上书便被小尼姑抢了去。
意天海微微皱起眉,颇不自在地说着:“这书不过玩物,信不得真,也不得再看。”
“凭什么?”云识也颇为不解,微微皱起眉想去抢,甚至有些置气:“你该不会一滴水都不肯借我吧?”
“借了我们因果就两清了,不好吗?”
她频频伸手去抢,意天海则皱紧了眉去躲,甚至看她步步逼近,没忍住怒斥了一声:“胡闹!”
可她那受伤了的瘦弱身子哪里能抢得过对方,躲避之间瞬间绊到榻边,朝后倒在了榻上。
云识则急于抢书,伸手一夺,书是抢到了,却整个人都扑到了她身上,下意识低头间,鼻尖相触,呼吸近在咫尺交织在一起,两人的视线也瞬间胶着在了一起。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意天海则只是微微皱起眉,不知为何声音有些低,一字一句地道:“你去问问嬷嬷她们,我想,如果你真正了解了这本书上的意思后,就不会找我借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那日黄昏,云识匆匆忙忙逃离客房,因为她根本无法遏制自己心里想要离她更近的想法,于是只好逃走,逃得远远的。
只是到底那本书还是被小尼姑抢了去,也不知为什么不许她看。
她只得不得已地想着,只要快点借到那水,因果结束,阿意就能早日成仙了,她也就能早日断了这份荒唐......
......
可第二日一早,她才将将把那本书上的原话念给林嬷嬷她们听,徐娘娘便顿时火冒三丈地拿起一旁的扫帚冲了上来,生气地训斥她:“谁教你的?小小年纪不学好!”
自小到大,也就只有徐娘娘对她如此严厉,她只能一边迅速地躲避着跑走,一边不服气地呛回去:“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意思怎么弄嘛,何况我都及笄了,不小了!”
“公主还未出阁,怎能问出如此浑话?”
在她的据理力争下,徐娘娘被气得更狠了,直直地将她从后院追到前院,后头的林嬷嬷更是一边追还一边劝:“我的公主诶,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问出口的,你就服个软,跟娘娘保证再不过问这事便罢了。”
“我不,这可事关重大呢,绝不能放弃!”她回头,仗着自己跑得快,甚至边跑边回头扬着笑拒绝她们:“你们不告诉我,我就去外面找别人问。”
只是她并未注意到已经快跑至客房前。
大老远就听到声音走出门的意天海则淡淡地看着她们,接着迈开步伐不过一会儿便走到了她往前跑的必经之路上,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害得她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她身上,甚至反应过来后为了稳住两人的身子,只能牢牢站住脚又扶着她的手臂被迫停下来。
徐娘娘见状双眼一眯就想用扫帚敲敲她的背,像以往她犯错时教训她一下。
可没曾想这时小尼姑却忽然微微侧过身子想帮她挡一下。
她哪里能让人替她挨打,连忙敏锐地一把拉开了她,成功挨下了这不轻不重的一敲,接着妥协般朝着徐娘娘求饶:“我不再问了便是。”
“这才好。”徐娘娘这才松了口气,却还不太放心,转而扬起抹笑来问一旁的小尼姑:“敢问天海师傅曾在哪个寺庙修行?”
“陵菩寺。”意天海很坦然。
云识看了她一眼,并不太吃惊,毕竟人家做了几千年的尼姑,待个大一点的寺也实属正常。
可徐娘娘和后赶来的林嬷嬷都很吃惊,毕竟那可是人家皇后钦点的寺庙,几乎专为天家与王公贵族朝拜,据说里头的大师们各个都有通天的本领。
几乎是一瞬间,徐娘娘的称呼就变成了‘大师’,并且十分郑重地拜托她:“麻烦您开化开化我们公主,她今日这般实在是吓到我们了。”
“放心,我这就跟着大师去诵经书,再不提此事了~”
意天海还未有所回应,云识倒机灵得很,一把拉着她往客房走,走至门口时再往回望,徐娘娘两人果真已离去了。
意天海这才拂开她握着她手臂的手,转身看向她:“你果真会再不提及此事?”
“才不。”云识对此很不满,环起双臂来,道:“我在外头可有不少玩伴,我去问她们便是。”
“那我便静候佳音。”
恐怕届时,这位什么也不懂的小公主定会红着脸颊跑回府,从此再不提及此事。
意天海定定地看着她。
她又回望过来,眼眸中几分沉重,却故作轻松地问她:“你在陵菩寺有没有见过当今皇后……”
“自然见过。”
“那……”
还未等云识艰难地问出口,未曾料想小尼姑却已十分淡定地道出了她想问的事情。
“皇后时常在寺中祈福,亲自点燃祈福灯,祈福灯唯有三盏,当今天子,公主,和太子。”
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头徒然低下去,难以掩饰心中的酸涩,唇角却微微嘲讽地上扬起来:“父皇他总说我是背弃他,背弃巫族的那个女人所生,所以才不得不厌弃我,幸得徐娘娘求他将我过继到她名下,又不惜舍去娘娘的身份将我带出那座牢笼……”
“阿意。”她唤她,又抬头看她,眼中几分朦胧泪意地问她:“你定是早就知晓我的身世了吧,既如此,又能否预料到我今后可以一生都与徐娘娘她们快乐地活在这府中吗?”
从今而后,她再不会报以无用的期盼了,只祈求娘娘她们能够平安顺遂,她们也能永远这样陪伴在一起。
“会的,你们一世都会平安喜乐。”意天海很笃定,即使她并预料不到,但莫名望着少女的眼睛,便只想这样回答,只想着,若这样的一家子也会遭到无妄之灾,她又做那仙有何用呢。
听到她的回答,云识心中顿时好受多了,扬起笑来,接着转身朝她道别:“那我出门去了。”
她眼里这会儿已是掩不住的笑意,如同星星之火,从眼中烧到别人的心里。
意天海偷偷别开视线,一言不发地率先走进屋了。
云识也不恼,欢快地先去到自己屋中装扮了一番,这才跑了出去。
她一身白衣,脸带面具,一进寻闺坊就指名道姓要找某位头牌。
她和头牌小络是因迷香蛊认识的,这种蛊在寻闺坊时常用上,此时她更觉得没有比小络更了解女子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来问她。
只是再次说出那句原话时却把女人笑得不行,接着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耳语几声,反而又将她臊得不行。
“你说的那水,岂是你说借就能借的,又不是口中津液眼中泪水,而是行房中之事时……”
她越说越露骨,云识想退后,却被她一把按住了,威胁般:“你也不小了,不懂这些是要吃亏的,况且你不是想造出非比寻常的蛊吗?”
“我告诉你,别以为亲热亲热那水就能拿到,没有几分真功夫还真拿不到。”
女子一言一行中都带了几分媚意,说话间已站起身从被底搜出一本册子丢到她怀中,扬着笑道:“唤我师父我就教你。”
“而且我告诉你,我可只口头教你书中所讲,其他的,自己回去找个人练练。”
眼跟明镜似的小络如何看不出她那一副少女怀春已有心上人的模样,颇觉有趣地就坐到她身旁,接着问她:“如何?你难道不想造出那蛊?”
她仿佛,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让心中犹豫不已的云识瞬间攥紧了怀里的书,耳廓发红地说出:
“我学。”
“那这可并非一日之功。”女子笑着,又忽然正经起来:“来,翻开书,看第一副画,想象你心仪之人和你就在这画里。”
……
云识几度想逃离这个地方,只因小络竟能十分平淡地说出那些露骨的话,只因那书册中的画与字太过让人面红耳赤,只因频频出现在她心里的那个人。
奇怪的是,过了大半日之后,她竟也能镇定地面对这一切,甚至更镇定地举一反三,如同只是在与同伴交流学识。
离开时小络更十分热情,舞着自己的手绢招呼她:“还想学更多的话随时来,我这还有很多册子,保准你那心仪之人沉醉温柔乡~”
云识到底急忙跑了,可看过的听过的东西又如何能轻易忘掉。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府,甚至反应过来时便已被银铃催促着给‘大师’送煎好的药去。